寵物貓堅持要我在醫院門口等她讓她獨自進去探病。


    於是我隻好立在醫院門口繼續愣。


    消毒水的氣味讓我想起動物課的實驗想起阿維一直盼望著解剖兔子以後可以好好吃上一頓想起目前為止做過的一係列惡心的材料諸如絛蟲蛔蟲蚯蚓之類想起了阿維千叮嚀萬囑咐要把鴿子羽毛和兔子尾巴留下做成書簽和鑰匙鏈送企鵝。


    在我把那些動物們從簡單到複雜想過了第三遍以後寵物貓出來了。


    她的臉上是比進去之前更濃的憂鬱所以我堅定了一個信念:即使徹底逃了晚上的選修課也要把她安全地送回去。


    回去的路上和來的時候一樣壓抑的氣氛讓我們之間幾乎沒有對話。公共汽車的顛簸使得寵物貓額前垂下的頭輕輕搖晃從側麵的視角看去那副模樣剛好配她落寞的神情――就像最初碰到她的那一天在演出現場在電話亭邊在路燈下那個我一直看看看卻看不透的女孩。


    汽車到站的時候一個急刹車我們一起前傾我聽見寵物貓回頭問我:“晚上著急嗎?”


    “不。”


    “那好來我們學校我請你吃晚飯。”


    這是將近兩個小時裏我們說過的字數最多的對話。


    “我爸媽常跑在外麵…以前常去外地…這些年就經常不在國內了…所以在北京…其實跟我關係最親近的人是我叔叔…到上大學以前…我都是住在叔叔家的…我學琴也好…弄音樂也好…叔叔都能理解和支持我…不像爸媽…每次回來都說我不務正業……”


    寵物貓的陰鬱從臉上轉移到了語言中間。


    “上大學以後…我搬到學校的公寓裏…以為可以不再給叔叔添更多麻煩了…可是…沒多久…叔叔就生病了…所以就一直病到現在…越來越嚴重起來…醫生說可能是什麽良性腫瘤…但是確診不了…於是就回去調養…結果這兩天複查…說什麽擴散了…所以叔叔就住院治療…本來…我以為……”


    在我開始詛咒這家餐廳為什麽販賣啤酒的時候寵物貓的臉已經開始紅了。(.無彈窗廣告)


    從她說話斷斷續續的樣子就能猜到出了什麽問題。


    我是學生物的我知道人的胃是酒精吸收的主要場所所以通常空腹喝酒很容易醉成爛豬。但是當我想起來用科學的手段解釋眼前的現象時似乎為時以晚了。


    餐廳外麵的夜已經黑了起來北京深秋的夜風變得很有點涼。我回頭看看寵物貓不知道是因為說了那個關於她的故事還是因為風吹得潮濕她的眼睛裏有液體轉來轉去――就像最初碰到她的那一天在演出現場在電話亭邊在路燈下那個竭力掩飾憂傷的女孩。


    她淩亂的頭她泛紅的臉她蹣跚的腳步她模糊的眼睛。走在夜色裏她緊緊抓住我。


    其實即使我是一棵大樹我相信寵物貓也會緊緊抓住不放的否則她根本邁不開腳步根本回不了公寓去。


    她們善良的公寓允許我進去卻不夠周到得能讓我找到茶水。無奈我把兩瓶礦泉水放在桌子上把寵物貓放在靠窗的有一把吉他的床上然後搬過門口的椅子坐下一臉複雜地看著這個場景。


    繼續愣。


    58


    “喂貓咪你還好吧?”我湊過去輕聲問。


    企鵝閉著眼睛任長遮住大半張臉不回答。


    我想起以前語文課上犯二說過的一句蹩腳的歇後語:從來不去五金店――不知所措(鎖挫)。原來這樣的犯二也會有報應!


    我想要給噅兒打個電話拿起桌上的電話聽筒才想起不知道噅兒的手機號;於是我打回442想找阿維緊急谘詢電話響了兩聲我才想起阿維一定在上那個無聊的選修課。放下電話我又把目光轉回到寵物貓身上企鵝依然保持著那個姿勢沒有任何變化。


    “喂你行嗎?”我小心地把手在寵物貓眼前晃著企圖能換回她的一點點反應。


    於是企鵝翻了個身趴在了床上。


    半分鍾後屋子裏開始出現了一種脆弱的聲音。


    貓咪在哭。


    “喂……喂……”我好像忽然變成了隻會說這一個字不停地重複。


    “嗚…嗚嗚……”


    從她哭的聲音和枕頭的濕潤程度來看這個有酒精和涼風攙雜的混亂不堪的夜裏她的不清晰的意識裏應該很傷心。


    原來即使我去過五金店配過鑰匙也玩過刻刀和電鑽我還是會不知所措的。


    企鵝第二次翻身的時候碰倒了靠在床邊的吉他。


    琴弦和牆壁生了非彈性碰撞樂器出了不和諧的聲音。


    於是在吉他倒下去以後企鵝停止了哭泣。


    她的臉紅得像火燒或者紅得像火燒雲。


    我還在重複著“喂”卻在忽然間現即使我再怎麽喊這個一字曹操父子也不會來誇我忠心。抬頭的時候看見床邊掛著深藍色的毛巾我知道有更實際的事情可以去做。


    拿起深藍色的毛巾我轉身向前衝;在房門內右手處有洗手間的門。


    打開燈尋找龍頭利用放水的空閑我看了一下洗手間的裝飾布置然後想起我們那座早該作古的破宿舍樓還有飼養了大批蟑螂和蜘蛛的442。


    嗯現在不是感歎貧富差距的時候!


    打濕了毛巾又擰掉多餘的水分我轉身離開。


    腦子裏有點混亂我在做什麽呢?


    寵物貓的臉看上去有點模糊隻有紅紅的顏色讓人一眼就能找到。


    半跪在床邊我小心地把濕毛巾敷在了企鵝的額頭和臉頰上。


    企鵝出了一些含糊不清的聲音。


    在我還沒來得及收回擺放毛巾的手並且起身的時候企鵝說出了幾個我能聽懂的音節。


    她說:“噅兒……”


    夜風從敞開的窗子裏吹進來。


    輪到我的腦袋和臉頰熱。


    寵物貓的頭散在兩旁露出了一張完整的有著凹凸輪廓的臉。


    剛剛被濕毛巾遮住了額頭和兩側的臉。


    在我還沒來得及收回擺放毛巾的手並且起身的時候企鵝說出了幾個我能聽懂的音節。


    她說:“噅兒……”


    同時她抓住了我沒能及時收回的手。


    這一次我知道無論我是一棵大樹也好是一片森林也罷除非我是那個叫做噅兒的人否則我都不會是寵物貓想要抓緊的對象。


    她抓緊我我離她隻有一隻手掌的距離。


    夜風從敞開的窗子裏吹進來。


    我又開始做曹操父子的忠臣叫了兩聲“魏”然後從她冰冷的手裏掙脫了。


    企鵝一直在床上濕的毛巾一直在企鵝頭上而我一直坐在桌子旁邊。


    有時候我希望自己是另外的一個人。


    那個應該正在演出的人。


    因為我能做的隻有――繼續愣。


    企鵝第三次翻身的時候我從愣中驚醒。


    屋子裏已經飄起了刺鼻的酒精味道企鵝在床邊吐了一地的狼藉。


    接下來的十五分鍾裏我忙於清理地板、尋找麵巾紙和清洗深藍色毛巾。


    而後寵物貓醒了過來。


    我依舊坐在椅子上寵物貓坐在床上我們之間隔著那張鋪了黃藍兩色方格桌布的桌子。


    “真的…謝謝你……”


    “呃…嗯…其實…不用…沒關係的……”這次變成我說不清話。


    “可是…真的很抱歉……”


    寵物貓又躲回到頭後麵去藏起了她的眼神。


    “本來…叔叔的病情時好時壞…上次我去…他問我是不是在跟男孩子交往…你知道…什麽事情我都不瞞著叔叔的…後來叔叔說…下次去醫院的時候…讓我把那個男孩子也帶去…可是…今天…後來…你就都清楚了……”


    夜風從敞開的窗子裏吹進來。


    夜風從敞開的窗子裏吹進來。


    夜風從敞開的窗子裏……吹進來……


    “葭…其實…真的很抱歉…我知道…你真的是個很好的…很善良的人…可是你知道嗎…從最開始…你們學校的電話亭外麵…我就知道…我們絕對不是一路人的……”


    “是嗎……”我終於可以不再獻媚曹氏父子了“不是又如何呢?”


    “所以…我隻能說…真的很抱歉……”


    夜風吹我的目光對焦在無限遠。


    愣了一會兒我問:“如果今天不是這樣以後會怎麽樣呢?”


    寵物貓搖頭。


    “那如果今天就這樣了以後會怎麽樣呢?”


    寵物貓繼續搖頭。


    聰明的水瓶座的我難道所謂的聰明是瞎掰的嗎?


    “貓貓…”我站起來靠近寵物貓“既然你知道…我們為什麽不能…再…給彼此多一點時間…我們…看看以後會怎樣…隻是…我希望……”


    夜風從敞開的窗子裏吹進來吹亂了寵物貓的頭還有迷離的眼神。


    這個時候屋子的門忽然打開了!


    不僅是打開而且門是撞在牆上的鏗然作響。


    我轉頭看。


    “喂……”原來除了我以外曹氏父子還有更多的愚忠。


    “你……”為了有點創意我換了個字。


    “傻貓你怎麽會在這兒啊!”


    澎澎愣了將近一分鍾然後看了看亂糟糟的屋子、看了看地板上的痕跡、看了看桌子上那塊深藍色的毛巾、看了看我看了看寵物貓再然後、開口問我。


    “是貓咪她有點不舒服喝了太多乙醇你知道吧?”我繼續說不清話。


    再再然後我們三個人一起愣在那裏。


    夜風繼續肆無忌憚地吹進來。


    我起身離開什麽也沒有多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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