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2:苦口婆心


    張全祥大驚,忙道:“沒有,沒有!方舵主好端端的在那裏,沒有死,沒有死!這……這不關我事,不是我幹的。”


    喬峰厲聲道:“那麽是誰幹的?”


    這句話並不甚響,卻棄滿了威嚴。


    張全祥不由得渾身發抖,眼光向著全冠清望去。


    喬峰知道變亂已成,傳功、執法等諸長老倘若未死,也必已處於重大的危險之下,時機稍縱即逝,當下長歎一聲,轉身問四大長老:“四位長老,我們丐幫到底出了什麽事?”


    四大長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盼旁人先開口說話。


    喬峰見此情狀,知道四大長老也參與此事,微微一笑,說道:“本幫自我而下,人人以義氣為重……”


    話到這裏,霍地向後連退兩步,每一步都是縱出尋丈,旁人便是向前縱躍,也無如此迅捷,步度更無這等闊大。


    他這兩步一退,離全冠清已不過三尺,更不轉身,左手反過扣出,右手擒拿,正好抓中了他胸口的“中庭”和“鳩尾”兩穴。


    全冠清武功之強,殊不輸於四大長老,豈不知一招也無法還手,便被扣住。喬峰手上運氣,內力從全冠清兩處穴道中透將進去,循著經脈,直奔他膝關節的“中委”、“陽台”兩穴。他膝間酸軟,不由自主的跪倒在地。諸幫眾無不失色,人人駭惶,不知如何是好。


    原來喬峰察言辨色,料知此次叛亂,全冠清必是主謀,若不將他一舉製住,禍亂非小,縱然平服叛徒,但一場自相殘殺勢所難免。丐幫強敵當前,如何能自傷元氣?眼見四周幫眾除了大義分舵諸人之外,其餘似乎都已受了全冠清的煽惑,爭鬥一起,那便難以收拾。因此故意轉身向四長老問話,乘著全冠清絕不防備之時,倒退扣他經脈。這幾下兔起鶻落,一氣嗬成,似乎行若無事,其實是出盡他生平所學。要是這反手一扣,部位稍有半寸之差,雖能製住全冠清,卻不能以內力衝激他膝關節中穴道,和他同謀之人說不定便會出手相救,爭鬥仍不可免。這麽迫得他下跪,旁人都道全冠清自行投降,自是誰都不敢再有異動。


    喬峰轉過身來,左手在他肩頭輕拍兩下,說道:“你既已知錯,跪下倒也不必。生事犯上之罪,卻決不可免,慢慢再行議處不遲。”


    右肘輕挺,已撞中了他的啞穴。


    喬峰素知全冠清能言惡辨,若有說話之機,煽動幫眾,禍患難泯,此刻危機四伏,非得從權以斷然手段處置不可。他製住全冠清,讓他垂首而跪,大聲向張全祥道:“由你帶路,引導大義分舵蔣舵主,去請傳功、執法長老等諸位一同來此。你好好聽我號令行事,當可減輕你的罪責。其餘各人一齊就地坐下,不得擅自起立。”


    張全祥又驚又喜,連聲應道:“是,是!”


    大義分舵蔣舵主並未參與叛亂密謀,見全冠清等敢作亂犯上,早就氣惱之極,滿臉脹得通紅,隻呼呼喘氣,直到喬峰吩咐他隨張全祥去救人,這才心神略定,向本舵二十餘名幫眾說道:“本幫不幸發生變亂,正是大夥兒出死力報答幫主恩德之時。大家出力護主,務須遵從幫主號令,不得有違。”


    他生怕四大長老等立時便會群起發難,雖然大義分舵與叛眾人數差甚遠,但幫主也不致於孤掌難鳴。


    喬峰卻道:“不!蔣兄弟,你將本舵兄弟一齊帶去,救人是大事,不可有甚差失。”蔣舵主不敢違命,應道:“是!”


    又道:“幫主,你千萬小心,我盡快趕回。”


    喬峰微微一笑,道:“這裏都是咱們多年來同生共死的好兄弟,隻不過一時生了些意見,沒什麽大不了的事,你放心去吧。”


    又道:“你再派人去知會西夏一品堂,惠山之約,押後七日。”


    蔣舵主躬身答應,領了本舵幫眾,自行去了。喬峰口中說得輕描淡寫,心下卻著實擔憂,眼見大義分舵的二十餘名幫眾一走,杏子林中除了嶽空、王語嫣、阿朱、阿碧四個外人之外,其餘二百來人都是參與陰謀的同黨,隻須其中有人一聲傳呼,群情洶湧之下發作起來,可十分難以應付。他四顧群豪,隻見各人神色均甚尷尬,有的強作鎮定,有的惶惑無主,有的卻是躍躍欲試,頗有鋌而走險之意。四周二百餘人,誰也不說一句話,但隻要有誰說出一句話來,顯然變亂立生。


    此刻天色已漸漸黑了下來,暮色籠罩,杏林邊薄霧飄繞。喬峰正是鬆口氣,忽然聽到林子西北角有馬匹急奔而來,同時傳來兩聲口哨。丐幫中立刻便有人發口哨相應。東北角也有馬蹄聲急奔過來。


    西北那馬越奔越進,片刻之間,那馬已經奔到林外。一人縱馬入林,翻身下鞍。那人寬袍大袖,衣飾甚是華麗,他極迅速的除去外衣,露出裏麵鳩衣百結的丐幫裝束。他奔到喬峰麵前,雙手呈上一個包裹:喊道:“緊急軍情……”


    隨即軟倒。那馬也口吐白沫,悲鳴兩聲,倒下去了。


    喬峰剛接過包裹,打開來,取出裏麵蠟丸,揉碎了,剛拿出來紙條。東北那馬上之人已經翻身下馬,急步奔過來,喊道:“喬峰,軍情大事,你不能看!”


    喬峰左手一緊,將那紙條揉成一團,同時高聲喊道:“徐長老!何事大駕光臨?”


    丐幫幫眾悚然動容。這徐老長在丐幫中輩份極高,今年已八十七歲,前任汪幫主都尊他一聲“師伯”,丐幫之中沒一個不是他的後輩。他退隱已久,早已不問世務。


    喬峰和傳功、執法等長老每年循例向他請安問好,也隻是隨便說說幫中家常而已。不料這時候他突然趕到,而且製止喬峰閱看西夏軍情,眾人自是無不驚訝。


    徐長老眨眼之間便到喬峰跟前,喬峰將手裏紙團恭敬的呈給他,躬身施禮,道:“徐長老安好!”


    徐長老伸手閃電般抄了喬峰手中紙團,暗自捏得緊緊的,道一聲:“得罪!”


    喬峰是丐幫幫主,輩份雖比徐長老為低,但遇到幫中大事,終究是由他發號施令,別說徐長老隻不過是一位退隱前輩,便是前代的曆位幫主複生,那也是位居其下。不料徐長老不許他觀看來自西夏的軍情急報,他竟然毫不抗拒,眾人盡皆愕然。


    惟有嶽空苦笑。


    徐長老說道:“得罪!”


    從喬峰手掌中取過紙團,握在左手之中,隨即目光向群丐團團掃去,朗聲說道:“馬大元馬兄弟的遺孀馬夫人即將到來,向諸位有所陳說,大夥兒請待她片刻如何?”


    群丐都眼望喬峰,瞧他有何話說。喬峰滿腹疑團,說道:“假若此事關連重大,大夥兒等候便是。”


    徐長老道:“此事關連重大話。”


    說了這六字,再也不說什麽,向喬峰補行參見幫主之禮,便即坐在一旁。


    全冠清見與自己同謀的宋奚陳吳四長老均已就縛,這一仗是輸定了,看到徐長老到來作最後的掙紮,大聲道:“馬副幫主為人所害,我相信是出於喬峰的指使。”


    喬峰全身一震,驚道:“什麽?”


    全冠清道:“你一直憎惡馬副幫主,恨不得除之而後快,總覺若不除去這眼中之釘,你幫主之位便不安穩。”


    喬峰緩緩搖了搖頭,說道:“不是。我和馬副幫主交情雖不甚深,言談雖不甚投機,但從來沒存過害他的念頭。皇天後土,實所共鑒。喬峰若有加害馬大元之意,教我身敗名裂,受千刀之禍,為天下好漢所笑。”


    這幾句話說得甚是誠懇,這副莽莽蒼蒼的英雄氣概,誰都不能有絲毫懷疑。


    全冠清卻道:“然則咱們大夥到姑蘇來找慕容複報仇,為什麽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與敵人勾結?”


    指著王語嫣等三個少女道:“這三人是慕容複的家人眷屬,你加以庇護。”


    指著嶽空道:“這人是慕容複的朋友,你卻與之結為兄弟…”


    嶽空冷冷的說道:“我不是慕容複的朋友,我從未見過慕容公子之麵,這三位姑娘,說是慕容公子的家人親戚則可,說是眷屬卻未必。”


    王語嫣隻是慕容複的“親戚”,絕非“眷屬”,其間分別,不可不辨。


    全冠清道:“‘非也非也”包不同是慕容複屬下的金風莊莊主,‘一陣風風波惡’是慕容複手下的玄霜莊莊主,他二人若非得你喬解圍,早就一個亂刀分屍,量個中毒斃命。此事大夥兒親眼目睹,你還有什麽抵賴不成?”


    喬峰緩緩說道:“我丐幫開幫數百年,在江湖上受人尊崇,並非恃了人多勢眾、武功屠雄,乃是由於行俠仗義、主持公道之故。全舵主,你責我庇護這三位年輕姑娘,不錯,我確是庇護她們,那是因為我愛惜本幫數百年來的令名,不肯讓天下英雄說一句‘丐幫眾長老合力欺侮三個稚弱女子’。宋奚陳吳四長老,那一位不是名重武林的前輩?丐幫和四位長老的名聲,你不愛惜,幫中眾兄弟可都愛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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