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年間長安的天牢其實是分成兩所的,各有東西兩條主道,效用也是各不相同,東邊一條通往含光門街和通化門街,那是犯人被釋放和發配的必經之地,而西邊的一條卻是通往五門街,大多是執行死刑的所在,五門街是郭城與禁苑皇城之間的一條寬闊的街道,街北對應著大明宮正門丹鳳門,文獻曾記載這一條街在宋代叫午門坊,一直延續到民國初年。


    自從被李治海扁過後,楊善遊又被獄卒們輪著折騰了夠,這之後偏體鱗傷的楊善遊幾乎變成了一根枯老的木樁,躺在陰濕黑暗的牢房中整整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不睡不言不哭不鬧,膽戰心驚的獄卒還以為死了呢,不得已隻能用涼了的稀飯強行的倒進去,終歸算是沒餓死。


    一直過了三天才算恢複過來,出乎獄卒預料,倒像是想開甚麽似地,該吃吃該喝喝,整日裏也和市井遊手好閑的混混一樣說著粗話,飽讀詩書的人粗俗起來,還真有別樣的**,文的雅的生的熟的一鍋燴,讓不少精於此道的獄卒,也是聞所未聞,驚人的粗俗。


    隻有天黑了,獄卒們幾個人湊一塊小酒撮著,才算安靜下來,隻是踮起腳一個人呆呆的試圖透過高高的牢窗看看蒼穹星群的閃爍,想看看圓圓的月亮暗淡,更想看看紅紅的太陽升起,偶爾能看見一點就會歡喜的載歌載舞。


    刑部尚書李亮曾過來告訴楊善遊,三日後趕赴刑場,你還有甚麽願望,好稟告陛下。這是規矩,一般死刑犯臨死前都會有一頓上等的酒菜,但所用的碗卻都要缺一口,這也是規矩,不知甚麽時候傳下來的,但規矩就是規矩,盡管李治不喜歡楊善卻遊也沒有阻止這最後的權力。


    楊善遊明智的並沒有提過分的要求,他甚至根本沒有要求,麵對李亮的話,楊善遊依然像枯老的木樁一樣盤坐著,沒有說話,隻是當夜晚再次來臨時,楊善遊才提了要求,他要沐浴更衣。


    這個要求不難,牢房就是浴房,獄卒倒也沒為難這個將死之人,衣服是李亮送來的,一套簡簡單單的素服和一雙黑色布鞋,楊善遊開始了齋戒沐浴。


    楊善遊的出生說不上幸福還是不幸,但自幼生活於詩書禮儀傳家的世族崔家,飽讀詩書,骨子裏是有點迂的,按照周禮,在特別重大的事情之前是要戒嗜欲潔淨身體的,生死對任何人來說無疑都是頂頂的大事,此所謂“戒欲以告鬼神,潔身以示莊敬”,在臨死這一刻,楊善遊沒有如一般囚犯大吃一頓,反而平靜的可怕,傲骨錚錚像個男人,名士風流從骨子裏流出來。


    已經枯瘦如柴的身子泡在碩大的木捅中,淹沒在蒸騰的水霧中,閉上眼噓了口氣,竟恍恍惚惚的睡去了,隱隱約約的,夢中他看見自己人頭落地,血濺三尺,可卻沒有人為自己哭,周圍也盡是哄哄嗡嗡的說話聲和罵聲,良久方散。


    次日的清晨,楊善遊撕下自己衣服的一道衣角兒,肅然跪坐,一口咬破自己的食指,咬的狠了,鮮血汩汩流淌,楊善遊仰天無聲大笑,揮起右手在白布上大書:賢者在位,能者在職,東山難再起;尊賢使能,俊傑在位,國恥安能雪。不肖子孫——楊善遊絕筆。


    費力寫完,便頹然癱倒,全身無力的大笑,眼淚橫流!


    不再需要所謂的堂審、刑詢,當楊善遊被押了出來後,隻看見天牢大門前停了一輛囚車,拉囚車的黑馬高大健俊,看到人時還會偶爾欣然打一聲響鼻,端的是一匹良駒,最後時刻,李治也算是給了楊善遊一份薄麵,依然帶著黑罩的楊善遊眉梢一挑,嘴角輕輕牽出一抹淡笑,一段時間不接觸陽光讓楊善遊隻能眯起眼看了看押送囚車的年輕人,正是將自己擒回長安的薛仁貴。


    騎在馬上的薛仁貴和馬下手鏈腳鏈一應俱全楊善遊對視一眼,沒有怒目相視,也沒放甚麽狠話,到了這個時候,雙方都沒有心思了,楊善遊的心是死了,薛仁貴卻是無趣與一將死之人作無用的口舌之爭,楊善遊被獄卒攙扶上囚車,然後薛仁貴拔轉馬頭,囚車徑直上了橫街,跟隨大隊前行。


    楊善遊的事跡早已經經過長安府的告示傳遍長安了,不少人早已經聚集在天牢門前,他們打著各種各樣的布幅,赫然大書“棄我漢家,奸賊當誅”“楊賊逆天,叛亂當滅”“天道有常,罄竹難書”等等等等。一片罵聲,一片斥責,顯得慷慨激昂。


    一路鳴鑼開道,禁軍開路,百姓無不爭相避讓,退至兩側,探頭探腦的觀望著,目光巡視在待死的楊善遊身上和騎在高頭大馬上長安新貴薛仁貴身上,前者鄙棄罵聲如潮,後者羨慕交口稱讚,隨即跟在囚車後麵,向五門街而去。


    長安的清晨美極了,太陽照耀著在街道兩邊的酒樓,繁花的氣息砰然而出,兩邊茶肆酒樓都是議論如潮的人,寬廣的磨得發光發亮的青石大道上,靜靜地在陽光下閃耀,楊善遊禁不住深深的陶醉其中。


    “他就是楊善遊呢,那個薛延陀宰相,前朝餘孽,怎麽戴了一個黑布罩也看不清到底長的如何?”酒樓上觀望的一人遺憾道。


    “聽說是叛亂時被毀容了,這老天還是有公理的,這樣的人就應該得到報應。”另外一人憤憤不平的怒聲道。


    “這楊善遊以前叫崔善遊,是崔家嫡長子,這崔家真膽大,也不知道有甚麽心思。”


    “管他呢,不過話說回來,這次監斬就是宰相崔清河呢。”


    “崔清河?哦,你說的是清河崔敦禮崔大人,他可是崔家族長的弟弟,唉,頂頂的風流人物。”


    “誰說不是呢,這次看來是為了撇清關係。”


    “我看不僅如此,肯定還有向皇帝老兒示好效忠的樣子。”兩人旁邊的第三人也跟著插嘴進去,然後談論的人越來越多,一時間像這樣的議論到處都是,大多說崔家監斬撇清自己向皇帝示好的意思。


    楊善遊清楚明白的知道前麵等待著他的將會是什麽樣的命運,狂風暴雨就要來臨,他隻能倔強的揚起臉來保持自己最後一絲尊嚴,盡管黑罩蒙麵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是他依然做了,姿態淩然倨傲,帶著身來的高貴不凡。


    殿閣巍巍,卻是沒有任何聲息,本來異常熟悉的未央宮,對於像中書侍郎岑文本、黃門侍郎劉洎這些大臣來說,卻如同天上宮闕般遙遠。


    想當年支持魏王李泰站錯隊後,以岑文本劉洎這樣的重臣,官職一降再降,鬱鬱不得誌,所有人都知道這是政治鬥爭中應該付出的,若是李治不這樣做,賞罰不明的,又如何服眾,兩位重臣此間猶記得當年那個對著自己等人輕蔑的笑的晉王,如今想來,那真是令人寒心的笑。


    今日在楊善遊被處決的特別日子,這些鬱鬱的大臣被叫道未央宮中,所有被打壓夠了的人此時心中想來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再冒犯陛下的,他們要讓朝野盡知:自己等人也是忠心擁戴陛下,和那魏王餘孽,楊家叛賊全無瓜葛的!兩位重臣也明白李治的意思,這是李治在像群臣表態,給他們升職的機會,一群人經過一番磨礪後,都沉穩的很,哪怕領悟了李治的意圖,也不敢放肆,老實的像個憨厚的孩子。


    未央宮中,此刻正在舉行秘密會商。


    對於崔敦禮的請命舉動,李治絲毫沒有猶豫的答應監斬楊善遊。


    他所思謀的是,如何利用處置楊善遊而成為恢複李氏皇族在天下人心目中的地位?


    如何使世家的地位保持在一個於國有利的良性位置?


    要滿足這些目標,就不是他一個人一道詔書或區區楊善遊的生死所能解決的了,他必須考慮所有相關的力量和勢力,楊善遊隻是開胃小菜,李治的夢想可是將這些世家打造成“脖子間拴住鏈子架著刀的大唐羅斯柴爾德”,然後將這些世家人傑放出去,像狗一樣去咬去殺,目光長遠一點,霸道一點,貪婪一點,兔子不吃窩邊草一點。


    光靠官府或一個皇帝的作為是很難延續一個民族的根骨的,李治可不會認為自己能超越無數先賢使大唐千秋萬載,但隻要這些代表漢家精英的世家子弟們能養成凶猛殘忍的秉性,這個民族就不會垮,草莽中固然出英雄,但真等到那時,是個別人的幸運,卻無疑是民族的悲哀,譬如秦末、隋末、明末、清末。


    雖是盛夏,但早晨的未央宮裏還是有些涼氣,大唐年間正式場合都是跪坐的,未央宮中除了李治那把**的龍椅,也是如此。


    李治快速的批改奏折,一目四五行,這一來年輕記性好,而來要歸功於前世網上看文章養成的瀏覽習慣,處理政事李治從來未有懈怠,也許會有累的時候,但年輕的時候就得操勞一點,這才是皇帝的生活,尤其在和大臣議論政事的時候,內侍仆役從來不能進來的,包括小桂子,瑣細事務都是歸海一刀在做,李治偶爾親自動手,顯得很是隨和質樸。


    下麵的長孫無忌看著一臉肅色批改奏折的李治,很是欣慰,生來不凡,如今看來,大有一代雄主的氣象。


    合上奏折,李治看了看禦階下在座臣子笑道:“諸位奉詔能夠立馬感到,朕心甚慰。今日,處決楊善遊,會場布置的如何了?”


    婁師德在南征作戰勇猛,如今已是從五品的歸德郎將,在大殿中一則官職較低,二則剛匆匆趕到,此刻聽到李治詢問,趕忙出隊恭敬的道:“卑職婁師德負責在場外布置會場,不敢說萬無一失,但竭盡所能不出意外。”說完有點緊張的撇了一眼李治。


    “老實孩子!”這是所有人的想法。


    “噢?”李治笑了:“竭盡所能啊?”


    “竭盡所能,誅滅叛逆!”十四歲的婁師德臉騷紅卻毫不猶豫的回答。


    “到時候圍觀行刑的人山人海,也難為你了。”李治還是笑著。


    “陛下放心,但有劫法場之人,我大唐雄兵必斬之。”


    婁師德昂起胸膛老氣橫秋的道,不少大臣都是滿臉笑意,這個孩子現在已經走入大唐最高權力機構,由此看出陛下對這個少年的賞識,都起了讓自家子弟結交之心,隻有歸海一刀清楚,這個略顯羞澀的少年婁師德,在大非川七十萬人的戰場上是何等的凶猛,小小少年跟個人形凶獸一樣,一戰斬五百吐蕃勇士,九名將軍,橫刀劈斷三十二把,堪稱變態,怕隻有薛仁貴那種猛人能勝出數籌,因此入伍不足一年,就已做到五品武將,堪稱大唐軍隊少年新貴。


    “李績。劉弘基二位國公,以為如何?”


    “人亂不了!”李績、劉弘基同聲回答,一旁雄壯的薛萬徹還加了一句,“來多少殺多少。”


    “中書門下,岑文本,”李治輕輕的笑了一聲:“不要有話憋在心裏,說吧。”


    岑文本驟然麵色通紅,激動的山羊胡子亂抖,高聲道:“陛下,臣請親自指揮捉拿亂臣賊子!”一旁的婁師德翻翻眼,搶俺飯碗的來了。


    劉洎也是陰沉著臉一本正經的道:“臣請為監刑官,手刃此等狐鼠賊梟!”好吧,這是搶崔敦禮的飯碗來了,不過除了婁師德以外,所有人都麵色平常,一出雙簧而已。


    果不其然。


    “好。”李治修長的手指輕輕叩了叩書案:“為國鋤奸忠心為國,理當如此,朕心甚喜之,不過你二人乃文臣,朕早有言在先,軍不幹政,政不糜軍,此事朕了解了,就不用你二老出馬了。”


    麵對李治親熱的稱呼,以岑文本劉洎為首的前魏王一派的大臣,感動之餘大喜,岑文本劉洎兩人更是淚眼朦朧行大禮參拜,隻有婁師德傻傻的眨了眨眼睛,不就是不要你們兩人出馬嘛,有啥值得感動的。


    會商一結束,李治鑾駕立即出宮,歸海一刀調來禦前五百最精銳的錦衣衛,攜帶的不乏刺天弩這樣的重型人間凶器,還有五百龍騎軍,個個都是斬首過千的銳士,匹馬破陣,驍勇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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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斬楊善遊呢,怎麽殺呢?一刀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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