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


    一列電車從大阪方向疾馳而來,到車站附近,又開始減速。


    “京都站——京都站,到了——”


    待電車停穩,拖著行李離開車廂,再在另一個站台擠上琵琶湖線的電車,吉川一家都有些精神不振。


    “人也太多了吧……”


    吉川青子沒搶到座位,隻能站著。


    “因為要到盂蘭盆節了,這些都是跟姐姐一樣選擇在盂蘭盆節回家的人。”


    “盂蘭盆節不回家回哪裏?雖然是這樣,人也太多了吧——你起來,讓我坐一會兒。”


    “不要。”


    從北海道回到近畿,光是高溫高濕的空氣就讓紅子渾身無力,車廂裏還擠滿人,味道相當微妙,好不容易占到一個座位,她才不會讓開。


    妹妹嬌弱,不能指望,青子又轉移了目標:“媽……”


    “青子在東京上班的時候,整天都坐在辦公室裏不是嗎?很容易變成亞健康的狀態哦。現在就多站一會兒吧。”吉川太太也不想起來。


    “誒?這跟上班有什麽關係啊?爸爸……別裝睡了,我都看見你偷瞄我了。”


    吉川先生捶了下腰,“我的腰還疼著呢。”


    “……”


    吉川青子長吐一口氣,抓緊扶手,不想說話。


    從京都出發,電車過了一站又一站,途中下去一些乘客,青子總算擠占到一個空位,與妹妹之間隔著兩個中年人。


    “話說回來,宗穀君已經從東北回來了吧,他會來車站接紅子嗎?”


    姐姐可以旁若無人地隔著陌生人跟她聊天,紅子做不到,在她又問了一句後才扭頭道:“才不會。”


    “為什麽?”


    她別扭地偏著腦袋,“會過來才奇怪吧。”


    “紅子不是打算去他那裏住幾天嗎?剛好讓宗穀君過來幫忙拿一下行李。”


    坐在旁邊的中年大叔耳朵動了動,紅子總有種他是在等待自己開口的感覺,遂閉口不言。


    “紅子?”


    “你好煩。”


    “媽,紅子到叛逆期了哦。”


    “你好煩。”


    “媽?”


    又過了一站,中間的兩個中年人都下了車,青子立馬挪了過來。


    “咱們一家人終於又團聚了。”


    “姐夫不是還在東京嗎。”


    “臨陣脫逃,他算什麽一家人。”


    “突然被叫回去加班,也不是姐夫的錯……”


    青子抬手塞住了耳朵。


    紅子兩眼翻了翻,隨即閉口不言。


    “宗穀君真的不來接紅子嗎?”青子又想起了剛才的問題。


    “我是去茜的家裏借宿,不是去宗穀家。”旁邊沒有別人,紅子跟姐姐的交流也變得順暢,“而且我還沒告訴茜。”


    盂蘭盆節將至,吉川太太考慮之後,還是決定準備回鄉下待幾天。


    因為姐姐回來了,也因為前段時間已經在外婆家住了幾天,紅子便不打算過去,想在閨蜜家裏寄宿幾日。


    “這不是一個意思嗎。”


    “不一樣。”


    又過了一會兒,電車終於到站了。


    吉川一家拖著行李下車,剛走出車站,紅子就被突然停下的姐姐擋住了去路。


    正要抱怨,青子回頭對她笑了一下。


    “男朋友沒來,‘女朋友’倒是來了。”


    “誒……”


    紅子從旁邊探出腦袋,桐野茜見到她,立即招了招手,“紅子——”


    “茜?”


    不隻是桐野茜,桐野宏幸也過來了,還開著車。


    隻不過車上座位有限,紅子隻將行李放上車,選擇跟桐野茜一起步行回去。


    “我和爸爸也是剛從外麵回來,路過車站的時候,剛好看到紅子的爸爸媽媽從裏麵出來。”


    “真巧呢。茜去哪裏了?”


    “送了點東西去親戚家。”


    “這樣啊。”


    路過便利店,兩人各自買了瓶冷飲,繼續往回走。


    “對了……”


    紅子將自己打算在桐野家寄宿幾天的事情告訴了她。


    “好啊,沒問題。”桐野茜很高興,“舊宅那邊現在裝了空調哦。”


    “誒,真的?”


    “嗯嗯,前天下午剛裝的。”


    這算是意外之喜,紅子更樂意了,“太好了……不過為什麽這麽突然?”


    “因為我早預感到紅子要來我家住。”


    “誒~好~高~興~”


    兩人對視一眼,又同時露出微笑。


    “是因為宗穀說熱得受不了啦,然後媽媽也早就想在那邊裝空調了,所以幹脆就裝了。”


    “好幹脆。”


    “是吧。”


    紅子又假裝隨意地問了一句,“宗穀人呢,在家嗎。”


    “不在哦。”


    她有些失望,“果然又是去神社了吧。”


    “不,宗穀在外麵執勤來著。”


    “執勤?”


    桐野茜點點頭,“紅子想去看看嗎?”


    紅子愣了一下,“好啊。在哪裏?”


    “河丘交番(派出所)。”


    “誒,交番?”她又愣住了,“宗穀是跟警察待在一起嗎?”


    “是哦,很神奇吧。現在就過去嗎?”


    “過去吧……為什麽宗穀會在哪裏?”


    桐野茜想了想,“特殊時間的特殊手段?”


    紅子不明所以。


    “那個世界的事情。”


    “哦。”


    交番在另外一邊,過去稍微有些距離,桐野茜便提出由自己先回去取單車,再騎車過去。


    “紅子就在便利店這邊等我吧。”


    “好。”


    片刻之後,桐野茜騎車過來,將她帶上。


    “這不是宗穀的車嗎。”


    “他的車好騎一些。”


    頂著接近正午的太陽騎行片刻,又轉過一個彎,交番就在下一個路口了。


    紅子忽然意識到兩人正在做“違法行為”,連忙讓桐野茜停下。


    “茜,騎車不能帶人啦!”


    “噢噢噢差點就自投羅網了……”


    桐野茜趕緊靠邊停下,讓紅子下車。


    “茜先過去吧。”


    這邊到交番也就幾十米的距離,桐野茜點點頭,先行一步。


    看著她騎遠,紅子步行過去,一兩分鍾後也來到了交番前。


    “你好。”裏麵執勤的年輕女警察立即注意到了她,出來詢問,“需要什麽幫助嗎?”


    “不,我是來找人的……宗穀!”


    宗穀在裏麵對她招了下手,又喊了一聲:“川合小姐,她也是我的朋友。”


    女警察微微一笑,“請進來吧。”


    推了推眼鏡,紅子又低頭撥了兩下劉海,掃了一眼身上的衣服,然後才走進交番裏。


    先到一步的桐野茜,就在旁邊坐著。


    “歡迎回來。”宗穀看著她,“紅子剛到這邊嗎。”


    “嗯……上午的飛機,剛從京都回來。”


    紅子捏著手裏的冷飲,目光也一直集中在他身上,“茜說宗穀在這邊,我就過來看看。”


    “這麽熱的天,真虧你們願意出門……”宗穀看了眼外麵的單車,“她騎車帶你過來的?”


    “是呀。”


    “川合小姐。”宗穀立即看向一旁的女警察,“二號嫌疑人已經承認了,請下逮捕令吧。”


    女警察笑了起來,“隻是騎車帶人,還不至於逮捕啦。”


    “……”


    紅子這才反應過來,狠狠瞪了宗穀一眼。


    “不過,騎車帶人還是很危險的哦。”


    雖不至於逮捕,但說教一番是免不了的。


    女警察連續舉了幾個騎車帶人導致悲劇的例子,最後又對騎車的桐野茜說道:“你也不希望自己的好朋友遇到危險吧?”


    “是的……”


    她低著腦袋,“我明白了。”


    “好孩子。那就這樣吧。”


    女警川合戴上帽子,看了看外麵,說道:“宗穀君,你的朋友就交給你了,不過也不能待太久哦。我去巡邏一圈。”


    宗穀起身相送,“好的。”


    跟坐鎮交番的另一位中年警察打過招呼,川合小姐騎上巡邏摩托車離開了。


    她剛走遠,宗穀就被踢了兩腳。


    “你真討厭。”桐野茜又掐了他一會兒。


    紅子沒什麽力氣,踢完就在旁邊坐了下來,“宗穀在交番幹什麽?”


    “別掐了……我當然是在執勤。”


    “你又不是警察。”


    宗穀拿起胸口的黑色掛牌,對她晃了晃,“某種意義上來說,我也是警察,隻不過管的不是活人這邊的事情。”


    “最近另一個世界比較混亂,有無數靈體從四麵八方向京都匯聚而來,引起的靈異事件自然也比平時更加頻繁;


    而普通人遭遇這種事後,有人會去神社,也有人會選擇報警,我在這裏,就是為了處理河丘交番這邊接收到的相關事件。”


    “是這樣嗎……”


    紅子差不多明白了,“那附近有人遇到了靈異事件的話,宗穀就要‘出警’嗎?”


    “不,我會先聯係派駐在附近的同事,相當於消息的中轉站。如果沒人在附近的話,那就隻能我自己過去了。”


    “宗穀在這裏執勤幾天了?”


    “今天是第二天。”


    “那你出警過幾次?”


    “兩次吧。大部分事件在傳達到我這邊之前就已經解決了。”


    紅子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那還挺輕鬆的嘛。”


    “這隻是暫時的。”


    宗穀在交番裏還有一張單獨的小辦公桌,隻不過桌上除了一瓶見底的綠茶,什麽也沒有,“在交番執勤算是新人福利,不過也是輪流的,明天我就得去街道上站崗了。”


    “嗚哇,真慘……”


    宗穀笑了一下,“明天來陪我曬太陽吧。”


    她撇了下嘴,“才不要。”


    桐野茜昨天就來過,今天早上也過來陪了他一會兒,此時興致乏乏。


    “宗穀今天還是到中午十二點休息嗎。”


    “嗯。”


    “那還有三四十分鍾……午飯呢。”


    “去附近的拉麵店解決。”


    “噢。”她又看向紅子,“紅子現在餓嗎?”


    “暫時沒什麽感覺。”


    “那等宗穀下班,我們一起去吃拉麵吧。”


    “好啊。”


    宗穀指了指外麵,“你要待在這邊的話,就換個地方停車。”


    桐野茜點點頭,起身去外麵挪車了。


    “停哪裏好?”


    “隨便你,最好是沒太陽的地方吧。”


    她左右張望,很快發現一處蔭涼的地方,騎上車過去了,“嗚哇,屁股好燙!”


    搬著凳子,紅子在宗穀對麵坐了下來。


    “感覺還挺神奇的……”


    “我昨天也是這麽覺得的。”


    看了眼他胸前的掛牌,她托著腮,“還挺像模像樣的。”


    “警察也是公務員,以後要考警校試試嗎。”


    紅子眼一翻,“我會死的。”


    “沒這麽誇張。”


    “不要。”


    宗穀笑了一下,拿起桌上的綠茶,才發現已經喝完了。


    “你坐會兒,我去買瓶水。”


    紅子點了下頭,忽然意識到自己手裏就拿著一瓶冷飲。


    “要喝嗎……雖然我已經喝過了。”


    看了看她,宗穀拿過來喝了兩口,“謝謝。”


    紅子想假裝若無其事,可還是露出笑容。


    “就當是慰問吧。”


    “那中午我請你吃拉麵。”


    將單車停到路邊曬不到太陽的地方,桐野茜很快回到交番,手裏還拿著一瓶剛買的綠茶。


    “好熱啊……”


    將綠茶遞給宗穀,她在旁邊坐了下來,用手給自己扇風。


    “謝謝。”他打開喝了一口。


    片刻後,女警川合結束巡邏,回到了交番。


    “抱歉,川合小姐,她們倆要在這裏等我一起去吃午飯。”宗穀開口道。


    “沒事。”川合小姐摘下警帽,朝裏麵揚了揚下巴,又對三人笑了一下,“副署長都沒說什麽,我當然也沒意見。不過宗穀君真受歡迎呢。”


    宗穀隻是笑了笑。


    在離休息時間還剩五分鍾左右時,河丘交番接到一起警情。


    “河丘交番,這裏是近湖警察署,在……”


    聽見通報裏的“靈異事件”,宗穀歎了口氣,又立即集中起精神,聽著後續的內容。


    川合小姐仔細詢問了事件的時間和地點,通報結束後,還未有所表示,宗穀便對她點了下頭,“我了解了。”


    “好的,那就拜托宗穀君了。”


    回想了一下事件地點附近的派駐人員,宗穀在通訊錄裏翻了翻,很快撥出電話。


    “大野香織小姐,我是宗穀,在四丁目七番地二十八號的川澄女士家裏,發生了一起靈異事件,請你現在過去看一下……嗯,二十八號,當事人是川澄女士。”


    得到回複後,宗穀掛斷電話,對看著自己的紅子說道:“就是這樣。”


    她點了下頭,“還挺輕鬆的。”


    “前提是有同事在附近,而且不忙,不然我就得自己過去了。”


    “都是扶雲神社的巫女嗎?”紅子又問。


    “怎麽可能,我們神社就幾個人。河丘町這邊的幾名巫女,都是從別的神社調派過來的,剛才聯係的那位我也隻見過幾麵。”


    “哦……那管原學姐在哪裏?”


    “京子?她在野洲町那邊的街道上執勤。”


    紅子點點頭,沒有多問。


    又過了幾分鍾,到正午十二點,宗穀伸了個懶腰,宣布休息。


    “川合小姐,我先去吃飯了。就在那邊的拉麵店,如果有新的情況,麻煩你聯係我。”


    “好的。”


    過去的路上,宗穀接到了大野香織的電話。


    “川澄女士家確實有靈體活動的痕跡,不過靈體已經不見了,應該隻是路過時的惡作劇。”


    “又是這樣嗎……我知道了。辛苦了。”


    “辛苦了。”


    掛斷電話,紅子問了一句:“情況怎麽樣?”


    宗穀搖搖頭,“搗了亂就跑,沒有後續。”


    “那還挺麻煩的……”


    “不如說很討厭。”


    拉麵店就在前麵了,宗穀加快腳步,“就相當於一個看不見的小偷闖進你家裏,翻箱倒櫃,推倒花瓶,打碎碗碟,然後你還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甚至不知道他長什麽樣……”


    “別說了。”稍微代入一下,紅子就已經開始生氣了。


    來到拉麵店,三人坐在吧台,各要了一碗拉麵。


    “如果抓到了搗亂的靈體,會關起來嗎?”


    “關哪裏?”


    紅子怔了一下,“特別的監獄……什麽的?”


    “活人被關進監獄,至多會有一些情緒上的變化,而靈體情緒激動的時候,可是會變異的。還記得那副拿著武士刀、差點砍死紅子的戰國鎧甲嗎?那就是變異的結果。”


    宗穀拿出手機看了看,放下後接著說道:“特殊時間,人手本來就不夠用,處置靈體的標準當然也會做出調整。”


    “驅逐?”紅子猜測。


    “消滅。”


    “搗亂就消滅……”


    “是踏入民宅一步就消滅。”


    紅子張了張嘴,半晌後說道:“如果有靈體在我家搗亂,抓到之後,我也會想消滅他……不過隻是路過的話,我們甚至都不知道,這樣也要消滅嗎?”


    “防患於未然。你也可以理解為這是人手不足時、從源頭降低事件發生概率的手段。”


    紅子表示理解。


    “不過靈體這種存在,本來就不會好好走路吧。反正不會被普通人看見,也不會被阻攔,所以對穿門過戶這種事早就習以為常了?”


    “大多如此。”宗穀點頭,“所以我們會事先警告。”


    “警告?”


    “靈體要進京狂歡,我們不會阻攔,也阻攔不住,隻能在前往京都的必經之路上設立關卡,警告經過的各類靈體不要擾民。”


    他又看了眼手機,“能來到近畿的靈體,我們都默認他們在途中就已經受到了警告。明知故犯,那我們也不會客氣。”


    紅子點了下頭,不再多說。


    三人的拉麵陸續送來,宗穀吃得很快,幾分鍾就解決了。


    “我先回去了。”


    “誒……”


    紅子愣了一下,而他結了賬就離開了。


    “我們慢慢吃吧。”桐野茜說道,她已經提前習慣了。


    直到宗穀的背影消失,紅子才轉過來。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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