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銀雪。


    人間烈火。


    冥界暗河。


    仿佛一夜之間,冥界暗河消散,再不露痕跡。


    天人銀雪也同時消失。


    百花樓的有琴泓在曾被授業的榕樹下抱琴苦等了整整一年,也並未等到關於天人銀雪隻言片字的消息。


    而烈火山莊為戰楓執掌。


    戰楓性情大變,他手段狠辣,冷血殘暴。一年間,他率領烈火山莊血洗武林,滅掉大大小小總共一十六個門派,四處剿殺隱匿於各地的暗河宮門眾三百四十六人。


    江南霹靂堂與天下無刀城聯手對抗烈火山莊。


    終不敵。


    霹靂堂掌門人雷恨天與城主刀白鶴相繼被殺,一堂一城皆被收入烈火山莊掌握。


    戰楓已化魔。


    雖仍是嗜穿深藍色的布衣。


    他的雙瞳卻已透出隱隱血光,右耳的藍色寶石變得詭異殷紅,手中一把天命刀亦閃出腥紅之芒。


    比之喜怒不定的暗夜羅。


    戰楓更加殘暴陰狠。


    嗜殺如命。


    江湖各門派聞之色變,凡事不敢違逆,皆奉烈火山莊為尊。武林大一統,戰楓的勢力已儼然可以同朝廷抗爭。


    此乃多事之秋。


    朝堂上亦是紛亂不斷,皇上駕崩,靜淵王失蹤,敬陽王與景獻王為爭大寶之位不斷掀起風浪,各地戰亂顯現,百姓生活惶恐。


    清流諍臣淚泣。


    如能尋出靜淵王,天下必可大定,萬民必可歸心。


    江湖中,亦不斷有人在尋找烈如歌。


    烈如歌乃昔日烈火山莊莊主烈明鏡獨生女兒,是烈火山莊名正言順的繼承人。若是她能出現,必能動搖烈火山莊的格局,對戰楓挾製一二。


    茂密的竹林中。


    一隻白色鴿子飛入,自青翠細長的竹葉間,“撲撲”震動著翅膀,落入那溫潤如玉的掌中。


    修長的手指溫和地捋順鴿子的羽毛。


    鴿子愜意地“咕咕”叫著。


    手指取下鴿子腳上的小竹筒,展開裏麵的文字,那人靜靜看完。拾起頭,他凝望眼前的翠綠欲滴,聆聽耳畔的竹風細細。


    竹林中。


    那人長身玉立。


    半舊的青色衣袍恍惚有著溫玉般的光華。


    “玉師兄!”


    竹葉簌簌作響,鮮紅的衣裳,如歌用竹盤托著一盅瓦罐,一雙眼睛靈動明亮,她笑意盈盈地走過來,說道:


    “來嚐嚐我的新手藝!”


    眉宇間有瑩潤的玉澤。


    玉自寒微笑回首。


    站立在竹林間,他的雙腿已然可以行走,雙耳已然可以聽見最細小的聲音,除了氣息還有些虛弱,他同正常人已沒有區別。


    “我來。”


    接過她手中的竹盤,放在林間的石桌上,玉自寒細細打量她,問道:


    “午間小憩了嗎?”


    “沒呢,”掩唇打個哈欠,如歌嬌憨地說,“又有兩個不長眼睛的想要闖進來,被我一拳一個全都打飛到溪穀裏去了,還點了他們的忘憂穴,嘿嘿,讓他們把進來的路線全部忘光光!”


    玉自寒一笑。


    其實若是將竹林前的迷陣布置起來,世間便沒有人可以闖入。隻是如歌最近覺得有些無聊,整日裏以消遣那些人為樂。


    “快嚐嚐,我燉了一盅湯!”


    喜滋滋地從瓦罐裏舀出一碗湯,如歌端給玉自寒,眼睛眨啊眨,很期待地問道:


    “好吃嗎?”


    吃了一口,玉自寒靜靜細品,頜首道:


    “味道清雅,鮮美。”


    “哈哈,”如歌得意極了,拍手道,“我也覺得如此!將來若是開酒樓,這道湯品一定會成為鎮樓名菜!師兄,你猜猜,我在裏麵都放了什麽?”


    玉自寒於是又細品了一口。


    半晌,他沉吟道:


    “有魚肉,似是溪中的白魚。”


    如歌猛點頭:


    “對對!”


    “有林中嫩筍。”


    “對!”


    “還有……”細細品著,玉自寒微微一笑,“荷花的香氣。”


    “啊,連荷花都能嚐出來啊,師兄你太了不起了!”如歌震撼地望住他,笑得無比開心,“今天我在林外發現了一方池塘!明明以前沒有的啊,可能是因為前陣子下了幾場雨,突然就有了一方池塘,裏麵竟然滿滿都是荷花!這季節,居然就已經開出了幾朵,哦,好美的荷花啊,我把其中最美的一朵白色荷花采下來,放入了湯裏,還有一朵很好看的粉色荷花插到了廂房中,你回去就能看到了!”


    “師兄!師兄!”如歌渴盼道,“過兩天你也去看看那方池塘好不好,很美很美的!”


    “好。”


    玉自寒溫和笑道:


    “明日就與你同去。”


    如歌頓時滿心開懷,自己也舀了一碗魚湯來喝,大呼鮮美,直說明日再采些荷花來,試做其他菜肴。說話間,她看到正在林間踱步的那隻鴿子,好奇道:


    “是黃琮的信鴿嗎?”


    “是。”


    “她都說了什麽?”如歌追問。


    “說一切安好,不必掛念。”


    “哼,”如歌嘟起了嘴,“每次師兄你都這麽說,真以為我不知道嗎?這段時間,前來找你和找我的人都越來越多,定是朝堂與江湖的形勢越發惡劣了。”


    “與你我又有何幹。”


    玉自寒淡然道,隻用潔淨的帕子為她細心擦拭唇畔,專心至極,似是世間再沒比這更重要的事情。


    “可是……”


    如歌眉間猶豫。


    “若是當日你我已死,世間紛擾,莫非便無解決之法?”將她指尖也一一擦拭,玉自寒細語道,“你我既喜此處僻靜,便無需顧慮太多。”


    “嗯!”


    想想也是這個道理。難道沒了師兄和她,世間便會大亂不成?那也未免自視太高了。如歌心中釋然,笑逐顏開,道:


    “師兄說的對!”


    眼見她將碗筷放回托盤,興衝衝地說要再去溪中捉些蝦去,鮮紅色的衣裳快樂地消失在竹林深處,玉自寒眸底的暖意久久未散。


    林中一掛碧玉風鈴。


    薄如蟬翼。


    恍若透明。


    在細細的竹風間叮當脆響。


    玉自寒靜然而立,低頭望向掌中那窄細的紙條,乃玄璜字跡——


    戰楓已至。


    那林外的荷塘……


    在如歌仿佛茫然不覺時。


    竹林外,冷酷如魔的戰楓已同玄璜率領的靜淵王軍隊交手四次。


    竹林中。


    時光靜好。


    如歌每日裏樂嗬嗬地在溪中捕魚捉蝦,下廚鑽研美食,閑暇時也會做幾個燒餅出來。玉自寒不知怎麽弄來了一條小船,如歌高興地時常在林外的池塘裏劃船,唱著小曲,采藕采蓮蓬采荷花。


    雖然在避世的竹林。


    但現下最時興的布料、首飾、刺繡、胭脂水粉、吃食、器皿擺設,全都應有盡有,從清新雅致到華麗奢靡,各種風格亦是一應俱全。


    “我們不是要樸素地隱居嗎?”


    如歌曾經苦惱地歪頭問玉自寒。可是,怎麽還是奢侈得如同生活在皇宮。


    “喜歡嗎?”


    玉自寒溫和地笑道,將一隻鑲著紅寶石的白玉簪插入她的發間,靈動鮮豔的紅色襯著她晶晶亮的大眼睛,聰慧美好。


    “嗬嗬,喜歡!”


    如歌吐吐舌頭,眉開眼笑道。有避世之清幽,又有俗世之享受,人世間最美好莫過於此了吧。


    這日。


    午憩之後,如歌對鏡梳妝。


    一直搗鼓了很久。


    原本握卷細讀的玉自寒含笑目視她,見她笨手拙腳地綰著頭發,而烏溜溜的發絲不停滑落下來,很是狼狽。


    “據說現在又時興墜馬髻了。”


    氣惱地翻看發髻圖譜,如歌鬱悶道:


    “可這個頭發好難梳,一個不小心便往下掉,生氣!”


    “我來試下。”


    見她沮喪,玉自寒放下書卷,走至她身旁,挑出一把細黑角梳,研究了一下那發式圖譜,便斟酌著梳了起來。


    “師兄,你好厲害,連梳頭發都會呢。”


    被他細細地梳著頭發,如歌舒服地閉上眼睛。一下一下,他手中的梳子無比溫柔,梳得她的頭皮發麻,陶醉得都有些想再睡會兒。


    “喜歡嗎?”


    頭頂傳來玉自寒含笑的聲音。


    “喜歡!”


    想也不想,如歌笑眯眯地閉著眼睛,諂媚道:


    “喜歡玉師兄幫我梳頭發,喜歡住在這裏,喜歡每天玩,什麽都不操心,喜歡有這麽多好吃的、好穿的、好用的、好玩的,所以,歌兒最喜歡玉師兄了!”


    “那你……”


    玉自寒手中的梳子略頓了頓。


    “……心中對戰楓……”


    唇角燦爛的笑容微微一僵,很快又揚起來,如歌咯咯笑道:“師兄,你是在吃醋嗎?楓師兄都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啊。隻不過……”心下有些黯然,她怎會不知,那林外的荷塘乃是戰楓所挖,她怎會不知,近日來那隱約傳來的殺戮聲乃是戰楓同玄璜的軍隊在交手,她又怎會不知,當她與玉師兄在荷塘中劃船,那戛然而止的廝殺,遙遠處那襲墨藍染血的衣袍,那冷酷熾熱又殘忍的目光,是屬於戰楓的呢?


    “隻不過,他終是我的兄長……”


    深吸口氣,如歌道:


    “玉師兄,謝謝你。即便戰楓的雙手染了那麽多鮮血,你依然數次放過他。”江湖中的力量如何能與朝廷的百萬軍隊相比。她不問,不表示她不知道玉師兄手握的軍隊有多麽可怕的實力。


    與她泛舟荷塘。


    是為了讓戰楓絕了擄她回烈火山莊的心吧。


    隻是……


    已然成魔的戰楓,心中還能夠有幾分對她的不舍呢?也許更多是爭霸天下的野心吧。


    “他心中的魔,還需他自己放下。”


    玉自寒靜靜道,手中依然在為她綰發,烏黑的發絲如雲般堆起,絲毫不亂。


    “嗯。”


    如歌笑一笑,道:


    “盡人力,聽天命。楓師兄吃了那麽多苦,或許終會有他的造化。”


    手中的角梳細心溫柔,玉自寒頜首道:


    “應是如此。”


    窗外竹風細細。


    黃翠色的小鳥在竹葉間唧唧啾啾。


    日光晴好。


    淡淡的香氣自玉爐中嫋嫋升騰。


    “歌兒……”


    似是躊躇了下,身後傳來幽幽的聲音,道:


    “……那你還記得那個人嗎?”


    “誰?”


    “……雪。”


    “……”


    身子霎時僵硬,如歌直似被一場急來的風雪凍住,她怔怔地睜開眼睛,雙手死死絞住,心底那塊不能被碰的地方,一陣陣翻絞著痛起來。


    “……師兄。”


    唇色發白,她勉強想笑,卻笑不出來,啞聲道:


    “……你怎麽……”


    那個名字……


    幻化成千萬道旋轉的光華,幻化成萬千片透明的雪花,消散在世間,不知落在何處,亦或許蒸騰在七彩的陽光中,成為浩瀚天際的潔白雲彩……


    有時,她隻恨自己為何還活著。


    為何消散的是宜喜宜嗔、風華絕代的那個人。


    她不敢——


    再想起那個人。


    若是可以再重來一遍,若是那人可以再活轉過來。每想到如此,心就如被剜絞般的痛。許是知道這些,玉師兄從不在她麵前提起這個名字。


    “……你早就忘記他了,對不對?”


    幽幽若蘭的歎息,手中的玉梳似有意似無意地扯痛她的頭發。


    “……”


    咬緊唇片,淚水漫上如歌的眼睫。


    “……雪……他那麽……那麽喜歡你,”似怨恨似傷心,那幽怨的歎息中染上一抹淚意,“……狠心的丫頭……你怎麽就舍得……把他忘得這麽幹淨啊……”


    “我沒有!”


    淚水進出眼眶,如歌哭得泣不成聲:


    “我何嚐忘記過他,我隻是……隻是不想讓我的難過,令得大家都無法開懷……”


    “真的?”


    幽聲中的惱意少了幾聲,卻又多了幾分小心翼翼的試探:


    “……那你喜歡他嗎?”


    “……”


    如歌怔怔地流淚,並不回答。


    “……你還是不喜歡他對不對?猶豫這麽久,你難道還是連一點點的喜歡他都沒有嗎?……”氣得跺腳,那聲音快哭了,“……你這個死丫頭!你心裏就隻有戰楓、隻有玉自寒……”


    如歌愕然抬頭!


    嫋嫋的香氣中,雖仍舊是一身青色衣衫,但那眉眼間流轉著萬千光華,似瑩瑩雪花,如帶淚梨魂,眸底含怨帶嗔,顧盼深情,唇角似笑似恨,如海棠初醉……


    那可不正是——


    “雪!”


    如歌悚然大驚,直直地瞪著他,驚慌地退出三步之遠!


    “你個死丫頭!”


    被炫目耀眼的光華籠罩著,雪氣得險些昏厥,他伸出顫抖的玉指,哀怨地指住她,嗔罵道:


    “許久未曾見到我,怎得見了我,就跟見了鬼一樣!”


    “你——你——”


    可不就正是鬼嗎?如歌咽了咽,傻愣愣地盯著他。


    “我是仙人,不是鬼!”


    雪惱怒地橫她一眼,強忍怒氣,緩緩走到她麵前,渾身光華,竟似飄來一般。


    “傻丫頭。”


    透明優美的手指輕輕拂了拂她傻怔住一瞬不瞬的眼睫,雪的眸底柔情萬轉,含淚輕輕將她擁住,低泣道:


    “你可知,我有多想你,又有多害怕,你已經把我忘記。”


    “雪……”


    被如此輕若無物地擁抱住,鼻間是那熟悉的沁涼的宛若百花的芳香,如歌身體一顫,忽然明白這是真的,不是那許多次夢境中的幻覺,心中大慟,淚凝於睫,死死抱住他,放聲大哭道:


    “雪——!雪,你沒死!你沒死對不對?!我就知道,你又是在故意嚇我,你根本就沒死!你太壞了,嚇我一次又一次,我終有一天會被你嚇死……”


    “哼。”


    雪仿佛這才受用了些,唇角含笑,盡情地任她擁抱著。半晌,她的哭聲漸漸停歇,搶在她疑惑提問之前,雪斜睨著她道:


    “丫頭,你還記得自己的承諾吧。”


    “承諾?”


    如歌滿眼茫然。


    恨得不行,雪用力掐了一下她的臉蛋,直把她掐得哀哀叫痛,臉頰通紅一片,才氣惱道:


    “跟暗夜羅那一戰,我臨死前,你親口說的!你好生想想!”


    如歌困惑地吃力思考,猛地,腦中一閃!


    就像一個悠長悠長的夢……


    漸漸變淡,漸漸透明,草地上漸漸幻出一個晶瑩剔透的人影,初夏的陽光中,那身影七彩奪目光華璀璨。


    “我不想死啊,臭丫頭……”


    光華穿透他的身體。


    他悲傷得仿佛隨時會消散掉。


    “你也騙了我啊!答應要好好愛我,用力愛我的,可是你何曾真正抽出一天的時間來愛過我呢?!死丫頭,恨死你了!”


    “我沒有騙你,你看,現在所有的事情都結束了,會有大把大把的時間來愛你了……是……你一定要消失嗎……”


    雪哭了。


    他像小孩子一樣哭了。


    “恨死你了!死丫頭!為什麽現在才有時間愛我呢?!來不及了啊,怎麽辦……”


    “來得及啊……讓我和你一起消失,你消散在什麽地方,我也消散在什麽地方,你在什麽地方重生,我也在什麽地方重生……我會用以後所有的時間來努力愛你……”


    “如果努力還是無法愛上我呢?”他最傷心的問題。


    “那就再努力。”


    “再努力還是不行呢?”


    “那就再再努力……”


    “咳,嗬嗬。”


    如歌尷尬地笑著,偷偷又往後退了一步。


    “我可每一句話都記著呢,”眯起眼睛,雪笑盈盈地湊近她,耳語道,“就是為了你這些話,我才幹辛萬苦,忍受錐心刺骨之痛,將靈魄一片片拚湊起來……”


    “嗬嗬。”


    笑容更加尷尬,如歌身後已是竹屋的屋壁,退無可退。


    “你答應過的哦,”笑容甜蜜如百花盛開,雪癡癡凝視著她,道,“今後你會把所有時間都拿來愛我,努力來愛我。”


    未完待續……(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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