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瞳孔漸漸緊縮,


    眼底僅存的光亮一點點消逝。


    她向前走了幾步,


    腳步是虛浮的,


    像在噩夢中無措的人。


    江湖風雲突變!


    執掌武林十九年的烈火山莊莊主烈明鏡一夜間亡故!


    這十九年,隨著暗河宮的隱退,在烈明鏡的努力下,天下局勢呈現出一片難得的平和之態。而烈明鏡之死,如此突然和毫無征兆,不由得令四海群豪矚目。


    烈火山莊滿目淨是縞素。


    屋簷掛著白色的燈籠,白綾在寒冽的冬風中漫天飛揚,厚重的霧氣仿佛終日不散,樹上的枝丫結著白霜。


    慘白的“奠”字在陰霾的午後透出寒意。


    靈堂裏點著白色的香燭。


    淡淡燃起的紙燭之氣,令沉寂的靈堂顯得更加壓抑。


    紫檀靈案上,一個靈牌。


    “烈明鏡”三字刻在靈牌之上。


    前來吊唁的賓客中,有許多曾經參加過一個月前戰楓的婚宴。那時的烈火山莊張燈結彩,喜氣洋洋,烈明鏡朗聲大笑,滿麵紅光……


    這麽快,已物是人非。


    烈明鏡的大弟子戰楓、三弟子姬驚雷身披麻孝立於靈前。


    姬驚雷俊容憔悴,朗目中有隱隱的血絲,他的胡須仿佛突然長了出來,有種頹廢潦倒的感覺。


    戰楓卻很冷靜。


    如常的冷靜。


    他靜靜站著,眸底一片冰冷的深藍,身軀挺直如劍,右耳的藍寶石泛出幽黯的光芒。


    裔浪亦在堂前。


    他的頭垂得很低,沒有人可以看見他的表情。


    慕容一招神情肅穆地接待前來的客人。


    淩冼秋和其他的堂主們站在稍靠後的位置。


    靈堂中來客很多,有幾百人之眾,武林中各門各派皆有前來。


    人雖多,可是堂中寂靜非常。


    所有的人似乎都在等待著什麽。


    當午後的霧氣漸漸散開。


    莊外一直等候的弟子忽然顫抖著揚聲高喊:


    “小姐回來了!”


    眾人向靈堂門口望去!


    一個月前戰楓婚宴中,烈明鏡曾當眾宣布——烈如歌將接掌烈火山莊。可是,這樣一個不足十七歲的少女,果真能夠繼任天下第一莊莊主的位子嗎?


    這樣一個少女,會將天下武林引往怎樣的方向呢?


    雪白的綾幔在冬日的寒風中呼呼地揚舞!


    那紅衣少女的臉色比白綾還要慘白!


    她的呼吸有些急促。


    眼睛睜得極大!


    她瞪著靈案上的那個牌位,嘴唇一霎時失去了所有的血色!


    這一路上,她在想,會不會,會不會這隻是一個可怕的玩笑,是他們在騙她,是爹太想念她了,所以才開的玩笑。雖然爹從來不曾同她開過這樣的玩笑,可是,或許是爹心血來潮呢?如果是那樣,她會撲進爹的懷裏痛哭,責怪爹為什麽要這樣嚇唬她,然後,等她生完氣,她就會答應爹,她永遠永遠不要再離開爹了……


    她什麽都不想要了。


    她隻要她的爹。


    慕容一招沉步走到她身邊,將一件麻衣披在她的肩上。拍了拍她的肩膀,他想說些什麽,終究卻隻是歎了口氣。


    如歌的身子顫了顫。


    望著靈牌上爹的名字,她的瞳孔漸漸緊縮,眼底僅存的光亮一點點消逝。她向前走了幾步,腳步是虛浮的,像在噩夢中無措的人。可是,待她走到靈前時,背脊已經挺直,不見一絲顫抖。


    偌大的靈堂鴉雀無聲,香燭的火光忽明忽暗。無風自舞的白色靈幔下,隻有一個孤零零的靈牌和一個白瓷的小壇子。


    “爹呢?為何隻有一個靈位?”


    她的聲音很靜。


    烈火山莊眾人神情皆是一黯。


    裔浪依然低垂著頭:“莊主的遺骸盡在白瓷壇中。”


    如歌轉過頭,目中透出寒光:


    “為何?”


    旁邊的慕容一招暗暗吃驚。原以為如歌會驚惶失措,或者暈倒當場,但她的自持與氣勢著實出乎他的意料。


    裔浪垂首道:“爆炸中,莊主的遺骸化為灰燼。”


    仿佛過了很久很久。


    靈堂裏寂靜得令人窒息。


    如歌的嘴唇煞白發青:“調查清楚了嗎?是誰做的。”


    裔浪微微抬起頭。


    他灰色的瞳孔隻有針尖般大。


    “當夜三更時刻,莊主練功的密室發生爆炸。已查出爆炸是有人引爆了六顆威力極強的火器所致。”裔浪頓一下,眼中閃過尖銳的恨意,“經查證,那些火器是由江南霹靂門秘製。”


    靈堂中江湖群豪陡然倒吸口涼氣!


    江南霹靂門。


    武林新崛起的門派,近幾年發展極快,在江南一帶已有霸主之相。霹靂門擅使各種火器,威力驚人,殺傷力強,其他門派輕易不願與之為敵。霹靂門掌門人雷恨天陰厲狂妄,喜怒無常,曾多次挑釁烈火山莊和天下無刀城。


    如果烈明鏡之死果然與江南霹靂門有關聯,那麽,天下勢必會掀起一場腥風血雨!


    如歌的眉頭皺了皺。


    她望向爹的靈位,沒有說話。


    這時,裔浪的眼睛又閃過一道暗光。


    “小姐,在您回莊之前,烈火山莊各堂堂主商議決定了一些事情。”


    如歌點頭,表示她在聽。


    “莊主曾經宣布您為山莊的繼承者,我等不敢有違。”裔浪道,“隻是莊主此去突然,小姐素未有經驗,我等商議——”


    如歌看著他。


    “裔堂主,有話請講。”


    江湖群豪屏息靜觀其變。


    裔浪沉吟道:“戰楓身為莊主大弟子,做事果決沉穩。不如由他暫代莊主之職,他日再轉交於小姐。”


    猛烈的寒風卷著霧氣衝開靈堂的大門,猛烈地灌進來!


    白幔狂舞!


    香燭驟暗!


    堂內陰沉得像黑夜。


    如歌的眼神異常沉靜,她靜默著,目光向各堂堂主掃去。


    堂主們有的避開了視線,有的麵無表情,有的稍有愧色,有的漠然回視。


    這時,忽然一個聲音——


    “師妹確實需要大家的扶助,不過,戰師兄也不必擔著代莊主之名。”


    說話的竟然是滿麵胡須略帶憔悴的姬驚雷!


    姬驚雷凝視著始終一言不發的戰楓:“師兄,協助師妹接管烈火山莊,師父九泉之下亦會欣慰。”


    戰楓恍若沒有聽見。


    他幽藍的卷發在忽明忽暗的燭光中微微飛揚,右耳的寶石幽藍深諳,冰冷的唇邊卻隱隱有抹冷笑。


    裔浪的眼神仿佛是死灰色的:“戰楓隻有代莊主之職,許多事情才方便處理。”他又淡淡望向如歌,“不知道小姐的意思……”


    如歌身上披著麻衣。


    麻衣下原本的紅裳早已褪盡了昔日的鮮豔。


    她筆直站在爹的靈前。


    她的雙眸似乎十分的平靜。


    可是——


    她的手指僵硬發青。


    靈堂中,江湖群豪等著烈如歌的回答。


    她的睫毛輕輕揚起,在幽暗的燭光下,映出一片美麗的陰影。她凝望著冰冷的戰楓,宣布——“從即日起,戰楓接任烈火山莊副莊主之位,擁有一切事情的處置權。”


    *** ***


    那年的冬天異常寒冷。


    天空似乎總是灰色,樹木落盡了葉子,淡黑的枝丫在連日不散的霧氣中若隱若現。


    地麵覆著薄薄的冰霜,踩上去輕微作響。


    烈明鏡去世已有半月。


    烈火山莊內依然一片縞素,每個人說話的聲音都很輕,像是惟恐驚擾到什麽。


    每天都有各地分堂分舵的首領趕來,聚萃堂中整日在商議著事情。戰楓很少說話,他總是沉默地聽,最後將他的決定告訴眾人。各首領原本極不習慣,因為烈明鏡在時總是談笑著與他們溝通,而戰楓未免太過冷漠陰沉了些。


    可是,一向握有重權的青火堂堂主裔浪對戰楓甚為恭敬,對不滿戰楓的言行懲罰極嚴。漸漸地,再沒有人輕易對戰楓有微詞了。而且,名義上繼承莊主之位的烈如歌自回莊後一直身體不適,沒有過問莊內的事務。她的莊主身份,仿佛隻是一個名稱。


    時日一久,眾人發現戰楓行事作風雖然冷酷獨行,可是也十分有效,烈火山莊在武林中的影響和地位似乎比烈明鏡時期還要強盛。漸漸,一提起烈火山莊,每個人想到的都是“戰楓”兩字。


    竹林中。


    沒有陽光。


    清冷的石桌上,茶的熱氣已經淡淡散去。


    如歌的手指在茶杯上輕輕拂弄,她的目光悠長,好像在想些什麽,唇邊有清茶一般淡遠的笑意。


    忽然,她咳嗽起來。


    肩膀咳得微微發抖,素白的衣裳裹著她單薄的身子,她咳得似乎連肺都要嗆出來。


    蝶衣急得眼淚打旋,她衝過去用厚厚的鬥篷包住如歌,連聲急道:“小姐,我們回去了好不好?這裏太冷了,你會受不住的!”


    如歌咳著拍拍她的手,微笑道:


    “總在屋裏很悶。”


    “可是……”蝶衣心痛如割。她知道,這個竹林是莊主生前最喜歡的地方,小姐經常同莊主在這裏品茶談笑。


    如歌用力忍住咳嗽,道:


    “蝶衣姐姐,你們先回去好嗎?我想一個人安靜地待著。”


    蝶衣驚慌地搖搖頭:“不可以!”


    薰衣走上來,扯扯蝶衣的袖子,溫婉道:“我們走吧。心裏的傷痛如果不宣泄出來,一直積壓著,恐怕對身子更不好。”小姐這一場風寒,已經持續了十幾天,她的咳嗽日益加重,麵色越發蒼白。


    幾聲輕咳逸出來,如歌感激地笑:


    “謝謝薰衣姐姐。”


    蝶衣別過頭。她不能看小姐笑。不知為什麽,小姐每每微笑,她就覺得自己的心底在流血。


    薰衣輕輕將蝶衣拉走了。


    竹林中隻剩下如歌。


    冬日的竹林。


    竹葉稀疏了很多。


    竹子卻依然青翠,如往日一般青翠。


    風穿過竹林“沙沙”地響。


    ……


    那一日……


    她向爹望去,然而沒有看到爹的表情……


    烈明鏡已經轉過了身子,滿頭濃密的白發,被夕陽映成暈紅的色澤,他的影子也是暈紅的,斜斜拖在青色竹林的地上……


    ……


    那一次。


    竟然是她最後一次見到爹。


    如歌閉上眼睛,冰冷的茶盞緊握在她冰冷的手心,素白的鬥篷襯得她恍若冰天雪地裏沒有一絲暖氣的雪雕。(未完待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烈火如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明曉溪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明曉溪並收藏烈火如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