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品花樓。


    街道上空空蕩蕩,家家門戶緊閉,跟方才的歌舞升平仿佛兩個世界。幾個衣衫襤褸的乞丐歪倒在街角,殘破的碗中隻有可憐的一兩個銅板。犬吠自轉彎的深宅中遙遙傳來,襯得夜色更加寂寥。


    如歌在街道小巷四處找尋。


    那如玉的青衣卻仿佛忽然失蹤了,茫茫然天地之大,她奔走飛掠,轉大街拐小巷,那身影卻仿佛夜露蒸發在淡淡的月色中。


    她找不到那青衣人……


    倚在冰涼的牆壁上,她用衣袖拭去額角的汗。


    忽然一陣心痛。


    眼淚滾燙地滑下臉頰。


    她咬住嘴唇,臉色煞白,唇間滿是淚水的鹹澀。是他嗎?如果是他,為什麽不來找她,為什麽不等她,難道他不知道她在擔心他嗎?如果不是他,那麽,他現在哪裏,有危險嗎,他會以為她已經死了嗎?


    把淚水在衣袖上擦幹,如歌努力站直身子。


    她要去找玉自寒。


    三天一過,無論天涯海角,她都要去找玉自寒。


    突然,細細的腳步聲從前麵傳來。


    如歌傾耳去聽,身子微微發抖。她握緊手指,心跳加快,施展輕功追了上去。


    悠長悠長的小巷。


    月光如華。


    青衣如玉。


    如歌追到了那人的身後,伸出右手想要拍他的肩膀。


    手掌停在半空——


    忽然——


    僵住了——


    如歌古怪地笑了起來。


    她笑得兩頰的淚痕微微生疼,她笑得好像自己是個絕世曠古的大傻瓜。


    嗬,她可以想到玉自寒聽不到聲音,怎麽卻忘了他也無法走路呢?


    苦澀的笑聲在清冷的夜裏輕輕散去。


    穿著青衣的男人轉過身,一臉驚恐,雙眼呆滯地瞪著如歌:


    “我……我沒有錢。”


    “走開。”如歌閉上眼睛。


    那男人嚇得腿軟,全身發抖。


    “滾!聽到沒有!滾!”如歌忍無可忍地大吼,“快滾!否則我殺了你!!”


    男人屁滾尿流地逃走了。


    如歌心中一片淒然。自從爹爹去世,她有許久許久沒有趴在玉自寒溫暖的膝頭。隻要在他身邊,哪怕一句話也不說,隻要他輕輕撫摸著她的頭發,就不會像現在這樣空空落落。


    月亮將她的影子拉得斜長斜長。


    寂靜的巷子。


    寂靜的她。


    她慢慢走著,一時間像是沒有了方向,隻是毫無目的地走著。


    夜,愈來愈深。


    紅衣的如歌在深巷小街慢慢走著。


    直到,一股濃濃的血腥味被風吹卷入她的呼吸。


    好駭人的血腥味!


    夜風中還夾雜著瀕死前淒厲的慘呼*!


    濃重的酒氣!


    痛苦的嘔吐!


    霎時,如歌的神誌清醒起來,前麵的巷中必是剛有一場惡戰,而且死傷的人數不少。她挺直背脊,輕步彎過巷角。


    *** ***


    新月如鉤,冷冷掛在幽藍的夜空,幾顆稀疏的星,照著忽然變得如地獄一般的小巷。夜風卷來令人窒息的血腥味,*聲,瀕死前的吸氣聲,鮮血在地上緩緩的流淌聲。


    巷中十三人。


    九人已死,屍體依然溫熱;三人在地上兀自掙紮,手指僵硬地摳著冰冷的泥土,眼睛瞪得極大。當如歌彎過巷角看到他們時,這三個人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十二個人,都是被一刀斷喉!


    濃稠的血河將巷子染紅。


    “嘔——”


    一陣嘔吐的聲音。


    衝鼻的酒氣,深藍的布衣上滿是腥臭的穢物和血跡,那人虛弱地倚在牆上,天命刀身血珠滾落,蒼白的月光映照著他蒼白的臉,右耳的藍寶石幽暗深沉。


    “嘔——”


    他痛苦地嘔吐,身子彎得像個蝦米,發抖,抽搐。他喝了整整十天十夜的酒,最便宜最烈性的燒刀子,喝得一文錢都沒有了,被客棧的夥計拳打腳踢攆到街上。


    胃裏翻絞疼痛,就像被千萬根燙紅的鋼針戳刺撕裂。


    那些人為什麽不再來殺他?來啊,把他殺死了,就不用再這麽痛。死了,就永遠不再會痛。他嘔吐著,身子倚著牆壁滑落,虛弱的冷汗讓他陣陣顫抖,終於,他跌倒在血泊裏,藍衣被鮮血浸透,變成一種奇特的顏色。


    他幹啞的喉嚨含混著一個聲音。


    像是*。


    像是抽痛的哽咽。


    又像是一個隻有在漫天荷花碧綠荷葉的夢裏,才敢微微憶起的名字。


    “戰楓。”


    突然間,他恍惚陷入了一個最荒誕的夢裏,在夢裏,他居然——


    聽見她在叫他。


    ……


    “戰楓、戰楓。”


    她喜歡疊聲喚他,落日將滿池盛開的荷花映得比天邊晚霞還要燦爛,粉白暈紅的臉頰,她笑得輕輕盈盈。


    那時,她九歲。


    小如歌整日整日纏在小戰楓的後麵,她愛穿鮮紅的衣裳,亮晶晶的大眼睛瞅著他,蘋果一樣的小臉蛋紅撲撲。


    “不要叫我戰楓。”


    小戰楓板著臉,采下新鮮的蓮蓬。


    “為什麽啊?”小如歌掀起紅衣,將墨綠的蓮蓬兜起來。


    “你應該叫我師兄。”


    “可是,我有很多師兄啊,玉師兄也是師兄,姬師兄也是師兄,都叫師兄怎麽分得清楚啊。”


    “我是大師兄。”


    “嗬嗬,”她笑得憨憨的,“三個師兄裏,你明明最小,什麽大師兄嘛。”


    “戰師兄。”


    她吐吐粉紅的小舌頭,笑著:“不好不好,戰死兄,難聽死了……歌兒要你活到很老很老,活到頭發眉毛都很白很白了還跟歌兒一塊玩。才不要你戰死呢!”


    真是會亂講。


    小戰楓傷腦筋地望著笑個不停的小如歌。


    “戰楓,戰楓……”


    荷塘裏,荷花的清香,迎麵的夏風,一連串的童聲的呼喚,吹蕩起水麵層層金色的漣漪……


    ……


    小巷裏,看著戰楓狼狽地跌倒在血泊和嘔吐穢物中,渾身酸臭汙穢,如歌心中有如被銳利的刀片劃過。


    她閉上眼睛。


    手指用力刺痛掌心。


    待她再將眼睛睜開時,戰楓正醉眼惺忪地望著她,他伸出左手,月光下,他的手指蒼白發抖。


    “歌……兒……”


    那身紅衣,鮮豔如火,漆黑明亮的雙眸,可以將他的心焚燒成深深的黑洞。酒意讓他的身子跌跌撞撞,他吃力地想要爬起來,然而一晃,又重重跌倒在血泊汙垢裏。


    如歌咬住嘴唇,一動不動。


    戰楓仰麵躺在血汙的地上,癡癡笑著,眼角有隱隱的水光閃落:“歌……兒……你終於來接我了……”


    ***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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