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參場(五)


    “我眼瞅著那錦衣男子悄無聲息地從四哥身後的土中鑽騰而出而他渾身的素衣竟沒染上一絲的塵埃周遭依然寧靜如初甚至連土坷垃破碎的聲響都未出一兩聲來。我心生疑意抬頭打量麵前這個形如鬼魅的男子:他的麵皮是如此地粉嫩白皙柳葉眉細長眼玉墜鼻薄唇嘴五官細致的就跟個女人一般。他對著我笑了一下嘴巴微微上翹眉宇之間滲出一股英氣那股英氣是無形的但卻極有威懾力就像高手寶劍出鞘時迸出的劍氣。


    我又端詳著他的輪廓這人身材七尺有餘粗看身材雖說不上細瘦但也絕論不上孔武。一襲白袍自他的頸子而下直拖到腳麵之上。在他身後係著一張水藍色的披風那披風跟隨山間的氣流上下翻動著卻沒出一丁點的聲響出來。他微笑地用眼珠俯視著我有如君臨天下睥睨眾生一般。


    四哥也仿佛感受到身後的那股銳氣徑自轉身過來與那男子搭話在四哥的指引之下我們三人簽訂了一則血盟。自此以後我和四哥兩人才得以從那仙境出來回到不鹹山麓繼續生活。”


    “洪哥你先不要著急說之後的事俺倒想聽你講講那名白衣男子的底細”胡老三聽到這兒忍不住插了一嘴。


    “那名白衣男子叫做血參是一個淩駕於五輪之上的靈族不鹹山內所有的野生棒槌都歸他一人掌管而我們無意闖入的這個所在就是他閉關修煉的秘園——一個天然的巨大參場血參告訴我說三百年前努爾哈赤也和我們一樣誤闖入這個大參場太祖起兵所需的八八六十四根大棒槌就是從他的參園子裏摘的那時太祖羽翼尚薄根本沒有實力與明朝軍隊對抗是血參窺破了天訣給予太祖六十四根棒槌的恩賜。


    還有之前那個綠色的漩渦乃是血參為了考驗我和四哥的人品所造的幻境。我頭腦簡單自己中了陷阱還茫然不知竟然操起削尖的樹枝去戳四哥結果我自己嚐到了攻擊反噬的滋味。這件醜事我本打算隱藏到我入棺材那天可今天提起參場子的事不得不重翻此事每每想起我都臊得滿臉紅”


    “其實洪哥你也不必太過介懷螻蟻尚且偷生何況人乎?聽完你說的這段事情的來龍去脈俺是大體摸清了:那血參肯定是有感於四哥的人品沒有加害你們而是與你們定了那個血盟”


    “對那幻境四哥也經曆過但他始終沒有傷我那個殘像一根汗毛血參當初就是有感於四哥的人品才決定放我倆下山。那血盟的內容也很簡單:我與四哥出山之後該抬棒槌還可以在參場接著抬但不可再踏入參場一步更不能與貪婪之人開口談參場之事從此人靈不犯各自按自己的路子過活……”


    “等等……”胡老三伸手阻住洪屠戶的話頭衝他施了一個眼色。旋即他把手伸向牛皮腰帶將那把油黑油黑的盒子炮抽了出來對著門外咳嗽一聲說道:“門外的那位你還打算再躲多久?倘若不出來俺的殼子炮可要給你腦袋卯幾個窟窿了”


    “別別別……”外麵響起一個男聲隨著聲音落下窗前黑影一閃木門外蹭進了一個身高過丈的大漢我抬眼一瞅這男子金碧眼是一個十足的洋毛子相貌。這洋毛子雙手舉過頭頂向我們賠笑著我注意到他年歲大約有四十左右頭頂有一處斑禿。


    “你們不要誤會我……我就是你們要找的華萊士”洋毛子緊張得隻用袖子擦額頭上的汗。


    “華萊士?”我朝他瞟了一眼“我怎麽聽老段說要從遼西趕回來至少也要兩三天”


    “你說的沒錯做客船可不就得兩三天麽?”洋毛子操著一口流利的漢語說道“我是接了電報裏的密碼知道情況緊急特意轉到大連乘坐快艇回來的。其實半個時辰之前我就已經回到買辦處老段告訴我來了一個姓劉的先生出去了一天還惹了一檔子閑事就連膠澳的保安隊的人都給招來了。我聽完之後馬上就想來找你們但當時你們飲得正歡我沒好意思打攪就站在門外聽了一會兒。禮數不周之處還請各位海涵”說完這個洋毛子還學著綠林人的姿勢雙手抱拳朝著我們深鞠一躬。


    “哦……”我點了點頭逐漸解除了疑慮。的確這個買辦處不是誰想進都能進來的知道密碼這件事的除了那個豐腴的女士官之外也再沒有第二個外國人想到這兒我也還了一躬說道;“我就是老段說的那個‘劉先生’我是鄧寵鄧老前輩指派而來的。之前就從他的嘴裏聽說華萊士先生的諸多事情沒想到您還是個通曉漢語的人”


    “豈止是通曉漢語”華萊士一看我們解除了戒備立刻樂了起來“我對中國的了解可能比許多中國人還多呢”


    “哦?”我抬頭注視著他那張得意的臉現出了一絲懷疑。


    “你不信?嗬嗬那樣我就和你說說中國的傳統文化”華萊士也不見外搬了隻凳子就坐在我對麵接下來的半個時辰華萊士大嘴一咧把他所知道的中國大到三山五嶽四書五經小到餃子甚至麻將的打法都和我說了一遍眾人聽完無不拍手稱好覺得這個洋毛子很不簡單。


    華萊士越說越高興四人不知不覺就談了一個多時辰。說著說著話題越來越窄眾人自然而然把注意點就轉回到燕叔身上。我知道事情不能隱瞞就把我與燕叔獨孤璞三人經海路去往雲南去拜會方唯清及至後來入穴探墓的經過和華萊士講了一遍當講到燕叔為了救我送命之時華萊士聲淚俱下淚珠子滾得一塌糊塗。


    “老鄧死得太慘了”華萊士也不顧自己的身份拿袖子把臉擦幹“他不應死的那麽早他本來還答應同我一起去探遍中華的名山大川一起去尋找那本《太平要術》現在看來全都沒了一切全都沒了……”華萊士愈說情緒就愈低落。


    “不對!華萊士先生”我忙接了他的下句“鄧老前輩早在彌留之際就對身後之事做了一個交代。我之所以能來找你全是拜他老人家的吩咐。鄧老沒有忘記給你的承諾我來膠澳和你商量去找這本《太平要術》”


    “此話當真?”華萊士擦了擦微腫的眼泡。


    “千真萬確”我斬釘截鐵地應答。


    聽完我的敘述華萊士的情緒好了許多。我又補充說道:“先生我還有件事要與你說說實在的最近這幾天我給你捅了好些婁子”


    “哦?我倒要聽聽你究竟捅了什麽婁子?”


    “在見你之前我跟老段講了許多謊話說自己是德皇派來的密使。你也知道膠澳的地界很不太平倘若沒有這套說辭恐怕老段都不會給我電報的機會。除此之外我今天上街又恰逢兩位關東的朋友遭了難箭在弦上不得不這危急的情況我又和保安隊的人撒了同樣的慌保安隊看在你的麵子上暫且把人放了回來可最終仍然要你的文書確認才行你說這不是給你捅了不少婁子添了不少亂?”


    “哈哈哈哈哈……”華萊士聽完哈哈大笑“我還當是什麽天大事情這根本就不算是問題?你們中國有句古話叫做‘天高皇帝遠’又有一句古話叫做‘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那德皇誌向雖長而身體卻遠在歐羅巴事事不能親力而為膠澳的這些事情就隻能全權交給我們這些臣子來辦既然如此我不謙虛地說就是膠澳的土皇帝隻要我肯保你你在德國人的地界裏就肯定沒事兒”


    “嗬嗬那就好了隻要這事兒你能幫我捋平我也就沒什麽好擔心的了”我心滿意足的與華萊士說道。


    “對了你怎麽不跟我介紹介紹你的兩位朋友呢?”華萊士見瑣事辦完便把話鋒一轉將視線移向胡老三和洪屠戶二人。


    “對啊”我一拍腦門“剛才光與你說鄧老前輩的事了倒把這兩位給晾了起來。來來來聽我給你介紹”說完話我趕緊伸手給他們三人介紹引薦。三人互通了姓名聊了將近一個時辰這時天色已近二更飯桌上的酒菜也已經涼得無法下咽華萊士抬手看了看腕子上的金表說道:“天色已然不早您幾位也應早做休息才是有什麽話我們明天再說”


    第十二章參場(六)


    送走了華萊士屋內三人吹熄了燭火各自躺在炕上思考心事。我蜷在炕頭輾轉反側了約摸兩個多時辰也未能睡著。一閉上眼睛麵前跑的都是之前入山抬參的景象四爺、靜玉、靜虛道長的臉就像走馬燈似的在眼前晃悠不知不覺地三更鼓在外麵響起我在炕上翻了十幾次身也無法安然入睡。


    “知焉你也沒睡著?”胡老三輕輕地問了一句。


    “嗯……”我同樣輕輕地應答了一聲“今天出的事兒實在太多了勾起我許多難忘的回憶來這懷舊的心思一上來憋住就睡不著覺了”


    “我也是想起了以前與四哥一起當胡子的情形一時難以入睡。嗬你聽聽你洪叔的呼嚕倒是他凡事不上心啥時候能夠吃得飽、睡得著”胡老三調侃著說道。


    “誰又在老洪的背後說壞話呢?”洪屠戶止住如雷的呼嚕聲一骨碌身坐了起來。


    “嘿原來你這個黑炭頭也是裝的”胡老三拍了洪屠戶一把“既然咱們誰都睡不著就不如繼續聊聊吧大不了明天早上再把覺給補回來”


    “行!”我和洪屠戶異口同聲地說出這個字說完之後三人起身坐在炕頭臉對著臉圍成了一個圓圈。


    “洪叔剛才因為華萊士的偷聽胡三叔把你講的關東之行打斷。現在有的是時間您再繼續那個話題細細地講講吧”


    “好我就一齊把參場的東西全給你們講完省的你們說我講話拖泥帶水”洪屠戶說完稍微靜坐一會兒理了理斷了的思維繼續說道:“我倆與血參簽訂了血盟之後他就解除了靈咒把麻達鬼鬼打牆這些東西全都卸掉送我們下山。臨下山之前他又反複強調一遍血盟的內容:即絕不能把參場的具體位置透露給別人尤其是私心較重的人否則就會遭到老天的報應。我倆再次信誓旦旦保證了一次血參才滿意地將我倆放了回來。


    從如秋穀出來之後我倆回到二龍山。二龍山總轄大寨主武舵見我受了如此之重的外傷自然要向四哥打聽事情的原委。四哥是個直性人況且當初武大寨主也委實是個劫富濟貧的好人於是四哥思前想後就把進入參場的經過與他說了。但四哥也留了一個心眼兒隻道出事情的經過而未提及進入參場的方法”


    “那最後武大寨主究竟進了參場沒有?”我和胡老三聽到這兒忍不住地問道。


    “沒有他到死那一天也沒再打聽參場的確切位置不過這消息卻不知經由誰之口傳出山外去了。事情又過去四五個年頭武大寨主與四嫂的奸情終於東窗事四哥雪夜怒斬了奸夫淫婦的頭顱一手抱著靜玉一手策馬揚鞭從二龍山逃出從此在撫鬆鎮安身落腳隱姓埋名再不過問江湖是非。及至後來二龍山群龍無爭權奪勢的鬥爭愈激烈二寨主全家被三寨主設計殺害並殘害其生前故友我見形勢不好悄然下山往東投奔四哥在撫鬆做了一名屠戶。”


    我聽後連連點頭心中不禁生出一片感歎便說道:“原來看似平淡無奇的撫鬆鎮竟然還掩藏著這麽些轟轟烈烈的事跡”


    洪屠戶搖了搖頭又說:“縱使隱姓埋名可惜到最後我倆還是沒逃出官軍的魔爪。我聽說前幾個月官軍到二龍山剿匪三寨主被俘即將梟。為了活命三寨主他們又將參場的消息泄露出來吉林巡撫曾永銘聽說之後狂喜萬分依照三寨主他們提供的信息巡撫輕鬆找到四哥的住處。三次勸告未果官軍竟然在廟會偷偷劫走了靜玉侄女並將其軟禁在一個秘密的所在四哥為了讓靜玉免受皮肉之苦隻好答應他們進山尋找不過四哥在出之前就找到我說進入大鴉山隻是一個幌子偌大的山林即使走一年也走不完他也隻是陪著官軍在大山裏兜圈子罷了趁著這個時間四哥讓我趕快出山去尋找二龍山的舊部然後廣撒大網去尋找靜玉的下落一旦有了結果他就葬了關押他的清兵與他們一起救出靜玉”


    說到這兒洪屠戶一指胡老三:“之後就如你所看見的我去了遼東將你胡三叔找到。這老胡兄弟還真不含糊一聽四哥出了事兒幾乎將所有的朋友都動了費了三個多月終於探出了靜玉的所在:原來她被關在哈爾濱順豐大道的一個土財主家裏還被老夫人認了幹女兒。我們倆得了信兒就尋思馬上去大鴉山去給四哥報信兒沒想到在半路卻遇見一群撫鬆的老客他們泣不成聲說在膠澳受了老韓家的欺負我倆一聽經過氣得火冒三丈趁著遼東離膠澳不遠就來到山東幫他們討一個公道直至後來你來解救我們這就是以往的全部經過”


    “哦……”我聽完之後終於將這一年中的事情前前後後地捏在一起。“這麽說下一步我們應該去大鴉山囉?”


    “沒錯按照四哥的安排我們現在就應該去大鴉山報信等四哥解決了那幫官軍我們再一起去黑龍江解救靜玉”洪屠戶答道。


    “那大鴉山大約有多少兵力?”我又問。


    “加上三寨主他們的匪軍所有在大鴉山駐紮的軍兵大約有二三百”胡老三想了想報出了數目。


    “二三百?那咱們又有多少人呢?”我追問。


    “算上我的家丁差不多……有二十個”胡老三說完臉上也有點難看。


    “洪叔胡三叔如果硬拚的話別怪侄兒說句喪氣話咱們的勝算委實不高。如果真的要救出四爺來的話侄兒倒是有一個不用死人的妙計”


    “哦?你快說出來聽聽”


    “二位前輩我們此去與其是同他們拚命還不如喬裝改扮裝成入山抬參的老客在他們的營盤旁邊晃悠幾天按照常規來講官軍在外圍巡邏之時肯定會現我們。你們想抬參是一個清苦的活計折騰了大半年無論官軍還是匪軍全都會厭倦我們有很大機會能被他們擒獲乃至收編。隻要能和四爺順利接上撚兒○1之後的事情不就容易得多了麽?”


    “嗯……”胡老三聽完不住地吧嗒嘴兒“不愧是讀過書的公子就是比俺們這些大老粗想得周全”洪屠戶聽完也是不住地點頭說道:“不錯就按知焉的法子去辦越快救出四哥越好!”


    眾人商議完畢外麵三更鼓聲響起三人因為了卻了心結身體中不禁萌生了些許的倦意就各自拽被褥歇息去了。


    注:○1接上撚(nian)兒:東北土話意為碰到麵、接上頭。


    第十三章重返(一)


    可能是由於近海的緣故膠澳的天氣顯得很潮空氣裏彌漫著一股充滿燥熱的濕氣。我躺在被窩裏呼吸之間都覺著分外的沉重。半昏半醒間靜玉的一笑一顰又無息無聲地潛入我的腦中。隨著那股鹹鹹的濕氣她的每個姿態都讓我心頭有種別樣感覺。


    一年說長不長說短亦不短。靜玉、含琢、夢蓉三個相貌品性各不相同的女人闖進我的生活她們時而給我帶來燦爛的笑顏時而又卻攜著血色漸行遠去。有時我甚至覺得如果不是我她們各自都應有屬於自己的別樣生活:含琢這個年紀她應該與一個雲南土司的長子相愛成婚嚐到初為人母的甜美;而夢蓉也應該有自己的花樣年華去盡情地揮霍年輕賦予她的一切。然而這一切全都沒了——隻因為我劉知焉。


    朦朦朧朧之中四更的鼓聲又在耳畔響起看來天色就快亮了。我趕緊閉上眼睛強迫自己清空腦子裏的殘像伴著洪屠戶的震天呼嚕和胡老三輕細的喘氣聲不知迷糊了多久我終於沉沉地睡去了。


    再醒來時已是第二天的中午洪屠戶和胡老三早早起來把昨日趕到膠澳的關東的老客送上返鄉的小艇。華萊士也趁著空閑給保安隊的德裏克和母豬龍開了一份正式的文書赦免洪屠戶兩人的罪名。至此除了少量沒有轉移的難民之外膠澳終於恢複了往日的寧靜。


    洪屠戶和胡老三把經過同我說完我心中自是喜不勝收從床上爬起之後我簡單地梳洗一番待一切收拾完畢下人端過石盒還沒等他將盒蓋掀開久違的香味已經從中飄散出來——那是多麽熟悉的滋味啊:豆汁兒與膠圈兒旁邊兒還擱著一晚濃醬的豆腐腦熱氣騰騰的雖然沒肉卻是絕對的京味。我也沒問來由伸出勺筷便吃洪屠戶和胡老三他們也不說話就在一邊看著笑。


    風卷殘雲佳食去大腹便便知焉來。不到一刻鍾我便掃光了桌麵上的所有吃喝待下人收淨了碗筷我便與他三人重新商量起動身返回關東的事情來。(.)我的意見是很堅決的越早返回到關東越早救出四爺越好洪胡二人亦然唯獨華萊士麵露難色。


    我是理解華萊士的一個外國人為了自己的一點理想不遠萬裏跑到中國來折騰了好幾十年一不作惡國人二不浸淫女色唯獨對一本奇書情有獨鍾單憑這份精神也值得凡人敬仰。隻可惜四爺身陷深山靜玉在哈爾濱也是近況未卜我難得有一份閑心與之商量找尋找《太平要術》於是隻能勸解他暫時在買辦處等信。


    華萊士內心很失落我看的出來而他又是日後我計劃裏最重要的一顆棋子是萬萬不能得罪的。為了平息他的情緒我臨時想出一個主意:先把洪胡二人支走再把華萊士叫到內室將在吳三桂墓穴取得的兩隻小金箱子交給了他。這兩隻小金箱子我以前交代過它們本是踩在了陳圓圓的兩腳之下的神器。按燕叔的推斷那裏麵裝的不是傾國的財富就是驚天的秘密。這一路走來我沒少了研究他們可從始至終我都沒有找到這金箱子的一點破綻來哪怕是插鑰匙的一個小孔而這坨金子卻又分明地鑄成了一個箱子的模樣讓人無時不刻對它浮想聯翩。


    事到如今我不得不再騙華萊士說這箱子乃是燕叔所留裏麵藏著一些與《太平要術》有大相關的資料而燕叔在世之時就想打開查驗但迫於開啟的方法太過繁瑣所以沒有啟開。華萊士一聽此言臉上又露出了孩童般的笑容喜顛顛地取了那兩隻箱子。末了我又掏出了在蓬萊仙島之外大戰巨魷那天埋葬船老板時所現的一本德文日記和牛皮地圖拜托他將日記熟讀待我們返回之時將裏麵大致的內容翻譯出來。華萊士接了所有物件信誓旦旦地承諾世上沒有他打不開的機關埋伏更沒有他翻譯不了的文字語言讓我們三人放心前去好了。


    告別了華萊士我心中異常坦然又將洪胡二人請來商定了具體出的時間。一天之後依仗著華萊士的龐大勢力我們沒費吹灰之力便在膠澳港口搭上了他特地安排的燃油快艇。掌船的是個二十左右歲的年輕人身材七尺有餘赤著膀子一身黝黑黝黑的腱子肉上浮著一層深深的“水鏽”——“水鏽”是漁家人獨有的標誌更是他們資曆的象征。我以前在京城聽說書人講《忠義水滸傳》時就常聽先生提過:梁山泊水軍裏頭眾人技藝皆高深莫測論資排輩之時實在沒有憑據眾人鬧到最後互不服氣竟以水鏽的厚度為憑來確定尊卑身份。說實在的我一直不憚於以險惡之心去度量那些草莽英雄然而這樣荒誕的比拚方法就連我這個外行人也覺得有杜撰之嫌。


    那小夥張開單臂一手招呼我們上船另一隻手狠拽船後馬達的鐵線。隨著他手起繩落那馬達如同一頭出了籠巨獸狠狠朝天嘶鳴了一聲隨機船尾黑煙乍起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燒焦的糊味。船體開始震動小艇開始由慢到快歪歪斜斜向前運動。


    隨著度的提升小艇越開越快最後竟能穩穩地沿著一條直線前行。我坐在船上一邊伸手撫摸船尾激起的層層浪花一邊遠眺急離去的碼頭心中不禁感慨萬千:國人啊國人是你明了指南針可最後洋人卻拿起它遠征東方使你蒙受著亡國之辱;是你明了火藥可最後洋人卻拿著洋槍洋炮敲開你閉關鎖國的大門將鴉片源源不斷的輸進你的體內;是你明了造紙和活字印刷術教會了人們如何以紙為書教化後人可最後洋人拿給你的卻是一摞摞割地賠款、喪權辱國的不平等條約。千百年來中國人不斷地創造著一個又一個的奇跡可最後這些奇跡不是悄然湮滅得無影無蹤就是戲劇性地被朝庭誣為歪門邪道。所以我覺得中國之所以不興不是因為國民之愚而是因為政府之弱——不僅僅是葉赫納拉氏出的婊子慈禧更是中國這人吃人的製度。孫中山先生講的沒錯:中國這前四千九百年缺的就是民主短的就是自由。


    見我雙目緊鎖眉頭緊皺小夥子朗朗地朝我笑了一聲說道:“怎麽?第一次坐船麽?要是肚子漲得難受就趴在船沿吐在海裏好了”我聽完苦笑一聲應道:“不瞞你說我去年的前半年都是在海上渡過的所以一般的小風小浪根本不能將我奈何”


    小夥子聽後麵露驚色問道:“客官您不是說笑吧?整個半年都在海上?”


    “當然不是說笑了你是漁家你知道:從蓬萊到雲南以普通的帆船不是要走半年麽?”


    “蓬萊?”小夥子更來興趣了“據我所知蓬萊的船夫敢於跑這麽路程的除了‘小白鰱’徐友致之外應該再沒有旁人了”


    “沒錯你怎麽知道的?”我聽後心中不禁一驚。


    “因為徐友致是我的大伯”小夥子很是驕傲地挺了挺胸脯“難怪這幾個月一直聽不到他的消息原來他隨你們去了雲南”


    “對……他確實是跟著我們去的”說到這兒我語氣有些沉“但…你大伯死在了海口”


    “什麽?”小夥子急得差點蹦了起來他的手一歪歪汽艇的方向舵一下就偏了差點兒把我們仨甩進海裏“你再說一遍”小夥子的語氣已近命令。


    “你……你大伯死在了海口”我又低聲重複了一遍。


    “怎麽死的?以他的船技和水性是絕對不可能落水出事的……“小夥子自言自語道。


    “我們在海口遭了一夥海盜你大伯為了甩開他們在外頭開船船外的匪徒太多徐老先生不幸被流彈擊中”看到小夥子的表情我沒敢把含琢殺死徐老板的事情透露給他更沒敢說出徐老板屍成為雀鱔陰陽陣這個慘絕人寰的現實。


    “唉……”小夥子聽完眼角無聲地滑落兩顆豆大的淚珠氣得直用拳頭擊打自己黝黑的胸脯“那你們可給我大伯留下一具全屍麽?”他又問道。


    “沒有……”我無奈的搖了搖頭心中也不禁有些黯然“當時船翻了我們全都栽進了水裏我是個旱鴨子等我醒來時我們已經被官軍救下了。據周圍的船客們講當時的水很是湍急徐老先生的屍已被衝到了下遊”


    第十四章重返(二)


    聽完我一番敘述小夥把艇子停在海麵中央用手緊撫著臉低頭不語。我心中稍有些不解:按照常理來講叔侄之間的關係雖然不遠但這黑膚小夥的反映也著實太強烈一點。我深居皇城根活在天子腳下在那孔孟教化忠孝成風的地方許多人尚且對父母長尊的死訊不甚關心而他在這天高皇帝遠的邊陲小港聽到伯父死去尚能夠如此悲痛也不枉是一名重情重義的好人想著想著我不禁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看不出來你倒是一個如此注重情意的好侄兒”


    小夥子聽完擦了擦眼淚說道:“這位兄弟我不瞞你其實這‘小白鰱’徐友諒乃是我的生身之父。十七年前我爹因為我叔嬸久婚不育跟我家苦苦哀求才將我托給他們抱養。叔嬸家底子比較薄兒時的日子過得相當慘淡我小時一直因為身份和貧窮的原因受到同齡人的排斥所以我特別記恨他將我拋棄的事實。父親為了化解這事平均每年都要登門看我好幾次這件給德國人運輸拉貨的工作也是他托了關係弄來的艇子也是他給我買的。這些年來他一直沒停了關心我體貼我其實從前幾年我就已經接受了他並把他當成一名真正的父親但我……我卻一直為了維持那份所謂的‘麵子’保持著那份哀怨的姿態不給他好臉子我一直想著等我賺夠了錢再開著艇子回蓬萊找他當著爹娘和眾鄉親的麵體體麵麵地返家……”說到這兒那小夥子聲淚俱下已然泣不成聲了。


    “唉……”我也不禁長歎了一聲。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這何嚐不是人世間最為悲痛的事情。而這一切的一切就是因為我和燕叔的貪念因為獨孤璞以玉相誘更因為我法妻含琢的邪惡海陣所以對此我必須要負起全權的責任想到這兒我伸手抓住他布滿水鏽的手掌與他說道:“天意這一切都是天意啊!我去時坐的是你爹的鐵船回來時坐的竟是他兒子的汽艇這是你爹的在天之靈沒散是你爹放心不下讓我照管你的餘生啊”說到這兒我將手伸進背囊將燕叔生前留給我的一張萬兩銀票掏出說道:“兄弟你爹為了送我將命都丟了他老人家就是我的重生父母再造爹娘。你若不嫌棄我們就結為兄弟吧這是你爹生前留給你的一萬兩白銀聽兄弟一句勸海上這碗飯不好吃你跑完這一趟就再別幹了變賣了這艇子回蓬萊與你母親團聚吧”


    小夥子接了銀票怔怔地盯了半天也沒說出一句話海浪肆意衝著小艇直把洪屠戶和胡老三嚇得臉色白緊緊地抓住艇的鐵沿子。注視了良久小夥子終於開口問道:“先生我爹怎會有這麽些銀子?如若這錢真是他老人家的我倒可以收下但這要是您於心不忍所施舍的還請您收回去”


    我在心中不禁對小夥子的正派作風暗暗佩服心想:這錢算是給對人了我也算是給徐老板的在天之靈一個交代心中少了一些愧疚於是便答道:“你想到哪去了這一萬兩銀子乃是我老叔收了徐老前輩一塊美玉所開的價錢如今徐老前輩人已作古我將這些錢交給他兒子也理所當然”


    “哦?我倒沒聽說過我爹有這麽一塊兒價值連城的美玉”見小夥子還是不肯收那銀票我心中甚是著急便說道:“這銀票你先收著你若不信等回到蓬萊去向你母親調查核實倘若我同你撒謊你來關東的吉林省撫鬆縣找我便好我叫劉知焉是縣裏唯一藥房妙仁堂的少掌櫃的”


    小夥子還是遲疑不決胡老三忙上前說道:“都說你們山東人實誠可你也實誠得太大勁了吧你想想一萬兩這是個什麽概念?這劉先生是瘋了還是傻了沒有的事兒非要編出來騙人他這不是虜錢而是往外送錢這滿天下人有編瞎話往外送錢的麽?”


    洪屠戶也上來搭腔道:“是啊你趕緊收著吧然後咱趕快開船去大連。再在這海上晃悠一會兒我這肚裏的那點兒幹貨就全都得被折騰出來”


    聽到這兒小夥子才在褲帶上掏出一張油布將那張銀票仔細地包裹起來然後塞進褲腰的夾層裏係好。看他收了錢我那心裏才稍稍的安穩小夥子重新拉線把馬達動起來那艇子就像一條趕潮的過江之鯽在海裏直開了一條皓白的水線身後的景物不消一會兒就被甩得無影無蹤。


    船跑到下午快到傍晚的時候眼前終於一座塔尖接著的是遠處飄渺的一排排洋樓房頂再往前行現出的就是海港對麵一座座的碼頭入口了小夥子長出一口氣減了馬達的度回頭對我們說道:“眼前就是遼西的大連我們終於是到了啊”我三人聞聽忙扶著艇子的邊沿起身向前探看隻見在雲霧之中幾條巨船停在大連港艙之中碼頭之上力工正不停地來回搬上搬下遠遠看來就像是一隻隻勞作的螞蟻。


    小夥將油門全開小艇如箭一般跑完最後的一段路程停在靠西邊的客船碼頭邊上。兩旁的客船仿佛早已習慣了小夥子的這番衝撞的風格隻有一個船夫將頭懶懶地伸出來問道:“小徐子華萊士先生不是剛回膠澳麽?你怎麽又回來啦?”


    “哦我這次送的是華萊士先生的幾個朋友要經由大連轉途去往吉林”小夥子也沒隱瞞將我們的行蹤告訴船夫。


    “去吉林?那你可得告訴這幾位爺現在火車是坐不得了這旅順口的周圍小鼻子和大鼻子已經排兵布陣馬上就要開戰了。這仗要是真打起來那槍子兒可不認人的”


    “哦……”小夥子點頭應道。


    聞聽此言我和洪屠戶及胡老三互視了一眼深感關東形勢之危急。一行人下了船揮別了小夥兒直到看著他開動汽艇消失在遠處才轉身回行。我深吸了一口氣這是關東的空氣久違了一年了關東空氣我劉知焉又回來了。


    第十五章重返(三)


    登上關東的土地我和洪胡三人均欣喜的不得了普通闖關東的要繞行半年的路程坐上德國人的小汽艇子不到一天便到達了這是多少倍的效率!在這些機器麵前也難怪清政府的刀槍棍棒屢遭敗績了。


    我們幾人徒步在大連的寬街上直行大連由於近海氣候溫潤的不得了海風把地麵吹的連一顆土坷垃都沒留。行路之間在我們身前身後不時有插著各色小旗的汽車開來開去。除此之外那些穿著藍布短卦的黃包車夫也在不知疲倦地狂奔著加上行色匆匆的路人整個大連都向外散著一派欣欣向榮的氣氛我三人緩緩地走在街上那氣質神態與大連緊張的氣氛顯得格格不入隻有偶爾經過的幾位開著高叉旗袍牽著愛犬遛彎的闊太太神情慵懶與我們遙相呼應。


    行了約有一個多時辰天色已微微暗眼前躍出一條繁華的商業大街許多商號正忙著往外搬出貨品去趕夜市而白天那些飛揚跋扈的闊太少奶奶們此刻也卸了之前的濃妝換了一副難得素顏前來挑選雜七雜八的廉價商品。我在心中暗笑:原來在這浮華背後竟也蘊藏著一個流通的渠道供人們在暗處偷偷挑選又在明處張狂炫耀。人啊一旦與那虛浮的‘麵子’掛起鉤來就變得不夠厚道不夠可愛了。


    繞過這道大街後趟道又現出兩排館子其中靠東麵的門樓上點的都是來回閃耀的電燈門外的夥計們統一穿著黑色的洋服領口係著筆挺的小領結人一經過就一鞠躬顯著格外地排場。而靠西麵的是一排典型的中餐館木樓酒香幌子無一不向外滲透著中餐的魅力。我拍了拍背囊說道:“二位叔叔今天到了關東就算是孩兒給你們接風洗塵小侄別的不多銀子倒還剩下不少今日還望與兩位叔叔一醉方休您二位就隨便點吧去哪家吃什麽全聽二位的吩咐”


    “好!”洪屠戶笑著應道“老三你是我請來的客人你先說說咱們是去那些西洋餐廳好還是去咱自己的酒館子好?”


    “要讓俺說還是去酒館子好。西洋人做的東西又油又甜膩得讓人惡心。弄幾個爛土豆子往鍋裏一炸蘸點酸醬就叫正餐了這是給娘們和孩子打零嘴兒的玩意兒爺們是造不飽的。再說他們那酒也不叫酒什麽玩意兒啊看著血不溜丟酸了吧唧的可喝起來一點兒都不過癮還後返勁兒猛上頭。自打上回跟你侄女在遼西吃過一回俺就再也不想沾了”


    “嘿看不出來你胡老三還挺趕時髦知焉你的意見呢?”說到這兒洪屠戶瞅了瞅我我搖頭說道:“我沒意見東西皆可”


    “那成咱就上前麵那家店裏去吃麻辣火鍋”洪屠戶伸手往前一指我和胡老三的眼光被帶到前街一個大紅招牌底下那是一間不算太大的館子招牌頂上用燙金寫著“東來順火鍋”五個大字。


    眾人邁步走進正廳抬眼一看隻見那麵積竟然異常開闊:正對著大門的是一尊持著大刀的關公泥胎雕像兩旁一南一北被均分為兩等份。見此情景我不禁在心裏暗暗稱讚風水師的造詣:這種排布方式在風水學中被稱作‘懾東聚財陣’我在《龍興風水圖誌》最後的附表中曾經見過其簡短的介紹:原文有曰‘生意所以不興概因夔鬼所盜也。若要破之則應置地煞於東向喝其卼卼而逃使之遺財兩旁’。


    這段話的意思是:生意買賣之所以做的不好很多情況都是因為由東而來的夔鬼所致夔字讀kui在民間有兩種解釋正史上說它是一種巨獸最先流傳於黃帝與蚩尤大戰的傳說。《大荒東經》之中曾簡短地對之記載過其原文如下:‘東海中有流波山入海七千裏。其上有獸狀如牛蒼身而無角一足出入水則必風雨其光如日月其聲如雷其名曰夔黃帝得之以其皮為鼓橛以雷獸之骨聲聞五百裏以威天下。’


    據聞夔獸與天地同生而且世上隻有三頭第一頭為黃帝所擒誅殺之後剝去外皮做成一架戰鼓敲擊之後五百裏內的士卒均被激勵最終完成了擊敗蚩尤的壯舉商周繁盛之時有許多銅鐵器上的夔紋就是佐證;第二隻為秦始皇所殺由於他的功績並不能比肩黃帝故第二隻夔皮鼓在史料上鮮有記載;第三隻夔獸據聞仍然躲在東海之上的流波山隻是這山的蹤跡現在無人能尋。


    以上所言皆為正史中的夔獸。而但風水上的夔獸則是另一番麵貌。《國語?魯語》的《說文》當中曾這樣記載它:“夒貪獸也一曰母猴似人。從頁巳、止、夂其手足”。風水學中的夔獸也多為此貌:貪婪殘暴。而夔鬼則是一種生前為盜的怨靈它頭戴麻布圓帽身披麻布坎肩身後背著一口麻布製成的口袋專愛去一些生意人家偷取財氣。許多人都經曆過這樣的怪事某塊地段極其繁華過往行人川流不息周圍的買賣日進鬥金按照常人的預測這鐵定是一塊做生意的絕佳場所。但事實卻恰恰相反隻要在這塊地上修建無論是開設錢莊當鋪還是飯館店房均要蝕本無一能夠幸免。緣何?夔鬼作怪也。


    按照《龍興風水圖誌》中的說法如果想驅除夔鬼則必須要在屋內顯著位置請來一尊地煞讓其麵朝東方站著。夔鬼背著錢袋從正門進入之時就會被地煞嚇得向東西兩麵奔逃袋中積攢的財氣也將全部散進屋裏如此往複積攢則可以‘取他家之財氣聚我家之東西’使生意異常興隆。


    一念閃過之後我三人已經邁出了十幾步按照以往的慣例客人進店小二早該鞠躬帶路並將其引至空桌之前落座。但這家‘東來順’的門口卻異乎尋常地幹淨除了一兩個醉得歪歪斜斜的酒鬼進出之外幾乎沒有任何伺候客官的下人。再往前行二十多步耳邊嘈雜的聲響逐漸加大轉過屏風之後一幕宏大的場麵展現在眼前:南側這一半大廳裏五六十張八仙桌整齊地擺放在巨型的廳堂當中每張桌上都放置著一頂絳紫色的銅鍋銅鍋的頂上蓋著半截煙囪煙囪向上延著匯聚在天棚頂上將燒炭所生的青煙排在外頭。這樣絕佳的設計使得偌大的一間飯廳除了有火鍋沸騰的水汽輕輕拂麵竟沒有一點的嗆人味道七八個夥計像鯉魚一般穿梭其中忙碌地給各桌上著紅黑色魚肉。我三人置身其中仿佛進入了間西洋人開設的餐館一般站立了許久終於有位夥計現了我們的存在幹完了手中的活將我們讓進席內。


    第十六章重返(四)


    三人落座之後我不禁抬頭向兩旁觀看:隻見周圍食客簇擁熱氣蒸騰伴著銅鍋中魚蟹一股股香氣爭相從四周傳來吸入鼻內沉入腹中直引得肚子狂叫不止。


    那夥計剛收拾完其他桌上的殘羹冷炙拽下肩上的白布手巾擦了擦恭恭敬敬地呈上一本大紅燙金的菜單來我忙將之傳到洪屠戶和胡老三的手中。他倆見我之前對船老板的兒子出手如此闊綽也知道我身上有貨便也不再謙讓翻開菜單將那些平時未嚐吃過的全都點了一個遍。酒要的是私家釀製的小燒——到了關東酒必須得喝最烈的這是關東人的習慣和規矩。


    別看這廳堂之中的夥計隻有不到十位可那上菜的度卻不是一般的快。不到一刻我們所要的東西全都如數上席我一看好家夥這倆老頭兒還真不想著給我省錢什麽就貴點什麽。先看那火鍋的底料位於銅鍋正中的乃是一根細小的山參我稍微端詳了端詳其外形大約有二三品葉的模樣除此之外。在山參周圍的熱油中漂浮著仔蝦、魷魚、桂圓、麻椒等等佐料讓人一見就忍不住往外冒口水。


    銅鍋之外飯桌之上也是杯盤羅列。夥計一邊上菜一邊報著菜名:嫩牛羊肉自不必細說就連鹿肉、袍子肉這些山人獵戶席上的東西也是一應俱全。我一見這些東西突然想起第一次去四爺家中的情景:那間狹長的走廊、那幅不鹹山的鳥瞰秘圖還有那些叫不上名來的山菜至今仍曆曆在目。


    洪屠戶和胡老三倒沒想太多挑起筷子就將桌上的肉菜傾倒入鍋內。合上鍋蓋沸騰的水花沿著頂上的氣孔把熟肉的香氣帶出來讓人聞到之後內心不禁萌生一種難以忍受的衝動我咽了一口吐沫心中不禁想到孔老夫子曾經說過的:“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以及他那句最著名的“食色性也”。


    的確人活著並且支配其所有行為的動力歸根結底就是一個‘欲’字:綜觀曆史庸帝覆國多為貪戀女色、保權殺忠以及勞民傷財所致他們所追求的是一個窮盡人間之力的排場欲;而奸臣佞子們則是盡其所能地討好上層為自己的官財費盡渾身解數他們圖的是一個權利欲;百姓的欲望相對簡單他們不求其他隻企盼收成能稍微好些能吃飽飯老婆孩子熱炕頭這是安樂欲。如此看來普天之下莫非無欲。


    以上所述皆為紅塵之中的欲如若細數就連紅塵之外也是欲火連天:和尚誦經是想被佛祖普度這是成仙欲;閹人進讒無非是想將以前遭受的非人痛苦施加到他人身上這是報複欲。而我最初入山抬參則是因為貪欲;後來回京為靜玉尋藥則是因為隱隱存在的色欲。


    正在想著眼前的銅鍋已然將肥蟹肉片煮得香氣四溢直引得我食欲衝頂無法專心思考我索性拿起碗筷與洪胡兩人一同加入亂局三人放開酒量直飲了一個天昏地暗。吃了約有一個時辰飯口時間已過周圍桌子的食客紛紛離席。正在這時西來順的門外進來幾個穿紅掛綠的人為的是一個瘦弱的幹巴老頭也不知道他是餓的還是有病走起路一搖三晃的;在他身後有兩男兩女全都上了妝每人提著一個大包袱;跟在最後的還有一個半大孩子梳著露頭頂的髻腰底下還掛著一頭拿紙做的小毛驢。


    兩名夥計見狀連忙出了去將六人擋在席外。雙方起初也隻是輕聲細語後來越說聲越大竟然連我們所坐的位置都能聽見。嘈雜的聲響終於驚動了呆在後台的老板這個年逾五旬的老者倒是顯得比夥計們更加和善將六人讓進席內坐在離我們不遠處的一張空桌上。


    老板先開腔問道:“剛才你們說是山東大鼓班兒的那都會唱什麽段子啊?”


    幹瘦老頭忙站起深鞠一躬說道:“山東大鼓的所有曲目俺們都會唱但唱的最好的當屬《包公案》、《海公案》和《西廂記》這幾出”


    “哦……”店老板點了點頭沉默了許久沒有說話。桌上剩下的六人惶恐地坐著一副不知所以的表情。良久那老板稍稍壓低了聲音與幹瘦老頭說道:“你們會唱二人轉麽?”


    “二人轉嘛……”幹瘦老頭吸了口氣思考了一會又繼續說:“這個東西俺手下的學徒倒是演過幾出也看過名家的表演隻是俺們常年在山東唱大鼓對此並不是十分的精通”


    店老板聽罷淡淡一笑指著半大孩子身下的小毛驢說:“班主還謙虛什麽?這孩子所穿的不就是二人轉的行頭麽?”


    “是二人轉的行頭不假不過這孩子是俺過了山海關之後在半路撿的。他本是黑河戲班子裏的小半拉子隨團演出時遇上了大鼻子全城戒嚴才跑丟的。那孩子就與俺說關外不同與關裏對大鼓秦腔等等並不感興趣二人轉才是關外人的最愛。俺見他聰明乖巧便收留了他”


    “沒錯!在關外能吸引人掏錢看戲的就隻有二人轉了而且還是葷腔”店老板說完嘿嘿笑了兩聲。


    “葷腔?”幹瘦老頭沒聽明白一下楞住了。


    那個半大孩子趕忙卸去了身子底下的小毛驢繞到老頭旁邊趴在他耳邊嘀咕了幾句。隻見那幹瘦老頭的臉色騰的躥得通紅怯怯地與老板行李說:“老板俺們不唱葷腔俺們……俺們不會唱葷腔”


    “咳你這人咋這麽死性不會可以學麽。我瞅見你帶的這兩位姑娘長的還不錯身姿也蠻豐腴要是唱得浪肯定能勾來不少的客人。反正話我是跟你說到這兒了隻要你們肯唱我就好吃好喝地供著你們客人若聽得爽了還有賞錢給你你們自己想想吧到哪還有這等好事”說完店老板抬屁股就要走。


    幹瘦老頭見勢不好忙站起攔住說道:“您說的事再容俺們想想。但今天……今天您能不能允俺們先在這兒唱一場山東大鼓?賞錢俺們不要一文全都給您隻要唱完之後您能賞俺們一頓飽飯”


    “嗬那當然好我也正好賞賞這兩位姑娘的腔子”店老板一招手夥計從底下端上一盞茶盤置於圓桌上。那四人聞聽之後便各自打開包袱將那些羯鼓、弦子、梨花簡等器具如數取出。兩名男子取了樂器之後從席裏拉過一條長凳坐在一旁撫弄琴弦待兩名女子支好了羯鼓擺正了姿勢那壯懷而又稍帶哀怨的樂音就從關公老爺前麵那片空場傳了過來我細聽了一聽他們唱的乃是一出《海公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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