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我八歲多了。一天傍晚,我從李老師家裏出來。發現村裏停著一輛卡車,而且是停在我家門前。我當時心都飛了,那時的農村,能停上一輛汽車,是件很了不得的事,更別提停在我家門口了。車周圍圍著不少同齡小夥伴,指指點點,我也湊熱鬧,鑽了進去。由於車是停在我家門前,小夥伴倒也不好意思趕我走,隻是不理我。幾個調皮的,開始往車上爬了。


    “統統滾蛋!”這時突然從我家出來一個漢子,凶神惡煞,朝我們大吼。小夥伴被嚇住了,全部跑掉了。我既不敢跟著他們走,又怕屋裏的大惡人。於是一個人跑到林子裏,玩了不久,天色黑了,才敢回家。那輛卡車還停靠在那,我猶豫一會,心驚膽寒的走進家中。爺爺坐在椅子上,眉目緊鎖,心事重重。四個漢子圍著他身邊,焦急的等待爺爺發話。其中一個麵目凶惡,就是剛才罵我們的那個,還有一個麵目清秀,一臉憂愁。


    “這事我做不來,你們走吧。”爺爺突然站了起來,下逐客令。四個人聽了,臉色陡變。清秀男子沉吟一番,對其他人說:“我們把她抬下來,放在這。”說完四個人爬到車上,磨蹭一會,從車上抬了一幅棺材進來,放在堂屋裏。我雖然年紀小,但也看出點蹊蹺來了。以前爺爺帶我跑靈堂,屍體最多停留三天,然後送殯儀館火化。這具屍體,不送殯儀館,卻送到這來,肯定有問題,況且靈車上麵也不掛白條。


    “您考慮一天,明天我們再過來。”清秀男子欲言又止,帶著其他三個人,爬上卡車,車燈閃亮,匆匆離去。他們走後,我就沒那麽害怕了,隻是好奇,走到那具棺材前麵,用手摸了摸,馬上就把手縮了回來。那棺材冰涼冰涼的,中間有個夾層,塞滿冰塊,估計路途較遠,已經融化很多,隻剩浮冰了。爺爺把我拉到後麵,使勁全力,把棺木推開一條縫,打量著屍身。我也滿是好奇,趴在棺材邊上,伸長脖子,朝裏麵望去。


    女屍由於冰塊保護,屍體猶如活人一般,身上沒有黑點。也沒有屍臭,棺材中散發著一種淡淡的糜香。容貌反正是挺好看的,隻是臉色蒼白,嘴唇發烏。爺爺把手伸進去,先摸了摸她的衣料。那種布料,柔澤閃亮,肯定不是普通人家能有的。爺爺把她身上首飾,發髻打量一番後,掀開她的衣袖,白皙的皮膚上,愕然留著深深地抓痕,淩亂不堪,皮膚被劃成一道一道的。爺爺握著她的右手,仔細觀察她的指甲,長長的指甲裏麵,殘留著不少黑色血跡,已經凝結成塊了。看了爺爺的舉動,我隱約可以猜出點什麽來了,這個女人,臨死前肯定身上奇癢,以至於把自己皮膚都抓爛了。沒過多久,爺爺就把棺木合上,讓我回去睡覺,自己則在堂屋思考。


    我走進裏屋,爬上床後,不久後就睡著了。小時候屍體見多了,家中停著一具屍體,倒也沒什麽?相比死人,我更害怕活人。睡了不久,我耳邊模糊聽到嬰兒的哭聲,剛開始我還沒醒,隻是翻身繼續睡覺。過了不久,嬰兒哭聲越來越大,仿佛就在我耳邊一樣。到了最後,嬰兒的哭聲特別淒厲,鑽進我骨子裏一樣。我陡然被驚醒了,抬頭一望,四周都是黑的,嚇得再也睡不著,爬下床,來到堂屋。蠟燭旁,爺爺正叼著煙鬥,吐著煙圈。


    “爺爺,我睡不著,有娃娃哭。”我有些害怕,躲在爺爺身邊。爺爺聽了悚然一驚,連忙走到棺木邊,再次推開。把手放在女屍肚皮上,這時我才注意,女屍肚子已微微隆起。爺爺的手下,仿佛有個嬰兒,絕望而求助的眼神正盯著我,耳中又傳來嗡嗡的哭聲。我嚇得渾身寒毛倒立,打了一個激靈,連忙把視線轉開,望著燭光,半天才緩過神來,再也不敢看棺材一眼。


    爺爺把棺材合上後,臉色沉的駭人,眼中第一次流露出憂慮。沒過多久,突然有人在外麵“砰砰砰”的敲門,把我嚇了一跳。爺爺打開門後,隔壁的王大叔滿臉恐懼,吐詞不清:“出,出問題了,您,您趕快跟我過去。”


    爺爺點下頭,讓他先過去,自己隨後就到。然後走進後屋,抱出一隻黑貓,塞進我懷裏,摸著我的頭:“聽話,不要碰她,就在這等著。”說完匆匆走出屋子,來到來到王大叔家。王大叔見爺爺來了,連忙帶他進了裏屋,王大嬸正躺在床上,雙腿亂蹬,口中念念有詞。王大叔看了她一眼,滿頭冷汗,告訴爺爺:“剛才我們睡覺,睡了一半,她突然醒了,一邊掐我,一邊大喊大叫。我拚命才跑出了,您幫我看看吧。”


    爺爺連忙走到床頭,王大嬸掙著慘淡淡的眼睛,喉結中發出恐懼的哀嚎:“她來了,她來了...”陡然見到爺爺過來了,王大嬸眼神掙紮,恐懼異常,愕地從床上跳起,死死掐住爺爺脖子,叫道:“都是你,都是你!你招她來的,招她來的!我要掐死你。”說完雙手使勁,爺爺年邁,也推不動他。王大叔見了,嚇的魂飛魄散,拚命掰她的手,拉扯半天,王大嬸指頭“哢嚓”一響,斷掉了。這才放開爺爺。爺爺喘了幾口氣,沉聲說:“我明天就送她走。”


    王大嬸聽了這句話,臉色突然好了,喃喃說了幾句:“走了好,走了好...”然後身體一軟,倒在地上,一動不動。王大叔連忙把她抱在床上,問爺爺:“她沒事了吧。”爺爺點下頭,道:“明天就沒事了。這幾天,不要讓她見血,吃素食,堅持一個星期。”王大叔連忙點頭答應。


    “爺爺!”我一聲淒厲的慘叫,連滾帶爬的從屋中跑到王大叔家裏。鑽進爺爺懷裏,身體不停發抖。見到爺爺,這才安心多了。爺爺臉色一變,急忙問我:“出什麽事了?”我瞪大眼睛,半天才緩過神來,咽了一口水,才斷斷續續的說出來:“棺...棺材倒了。她...她摸到我了。”那時我已經害怕的說不出話來,具體的情況,遠遠比這恐怖。


    爺爺剛出家門,我就抱著黑貓,盯著燭光看。以前我是不怕死屍的,但這次不同,隻要想起那娃娃的哭聲,我心裏就莫名的發慌。過了一會,耳邊傳來“吱吱”響聲。一直在我耳邊響動,揮之不去。我猶豫一會,偷偷往一旁望去。隻見棺材躺在二條長凳上:“吱吱”的響聲,就是從長凳上傳來的。當時就一跟蠟燭,閃著微亮燈火。棺材邊陰風陣陣,要多恐怖,就有多恐怖。我連忙把頭轉過去,隻是想爺爺怎麽去了那麽久,還不回來。


    “哐當”一聲巨響,這麽靜的夜,我身體陡然一驚,心頭提倒嗓子邊了,隻覺得腳腕一片冰涼。我哭都哭不出來,隻是麻木的轉身,望一旁望去。那條長凳,不知什麽時候塌了,棺材滾在地上,一地的冰水。女屍不知滾到我旁邊,冰涼的右手,搭在我腳腕上。我長大嘴巴,茫然的看著女屍。她臉龐貼在地上,白深深的沒有一絲生計。最難忘的,是她的眼睛,不知什麽時候睜開了。白晃晃的眼球,仿佛盯著我一般。過了許久,我才反應過來,嚇得什麽都忘記了,怪叫一聲,撒腿就跑。才站起來,就被她右手絆倒了,這下更害怕了。想哭,又哭不出來,在地上拚命的爬。爬到門口,見到月光後,才有些穩住。一路喊著爺爺,朝王大叔家裏奔去。


    爺爺聽了過程,連忙掀開我的褲腳,腳腕上麵留著幾道暗黑的手痕,就像印在肌膚裏麵一般。爺爺看了一會,問我:“有什麽感覺沒?”我搖了搖頭,委屈道:“沒,就是冷。好冷。”當時我感覺身體一陣幽冷,這種冷,不同於冬天寒風,卻是不自覺的冷,仿佛鑽入冰窟窿中一樣。王大叔聽了,連忙翻出幾件衣服,給我披上,說:“這是我兒子以前的衣服,你先穿著。”爺爺搖了搖頭,說:“穿再多也沒用。”確實,我穿上好幾件衣服,仍然感覺冰冷,身上熱氣仿佛被抽空一樣。


    爺爺告別王大叔後,帶我回到屋中。有爺爺在身邊,我沒那麽害怕了,不過地上女屍泡在冰水裏,頭發散亂漂浮,眼睛圓睜著,說不出的駭人。爺爺蹲了下來,右手一抹,替她合上眼皮。爺爺年紀大了,棺材搬不動,屍體也抱不起。於是找了個掃帚,把地上水掃幹淨,然後再用破布擦幹地麵。把女屍翻過來,換了一塊上等紗巾,替她把容貌擦幹淨,最後用一張白布蓋著。


    等爺爺做完這些事後,我已經冷的不行了。臉色慘白,裹著一個大被子,蹲在椅子上發抖。爺爺從書櫃裏翻出不少黃黃綠綠的符紙,拿出把剪刀,又找了幾根竹簽。這是我第一次看到爺爺剪符紙。雖然很冷,但還是好奇的看著。燭光下,爺爺寥寥幾刀,就剪出八個小紙人。然後找點比較硬的紙張,剪成幾張碎片。然後用糯米粘成一個小花轎,插上竹簽,再用細紙把竹簽包起來。弄完後,爺爺找來一個小簸箕,把東西都放在裏麵。帶著我走出屋子,來到月光下。


    爺爺把花轎架了起來,然後把八個紙人放在下麵,點上火柴,引燃了。輕輕揮著右手,口中念道:“去吧!去吧...”然後燒了不少冥錢。我呆呆的蹲在那裏,好奇的看著這一切。紅紅綠綠的火苗,慢慢燒完花轎,再過不久,小人也燒光了。看著看著,眼中就模糊了,隻有朦朧的火光。火光中,小紙人臉色五顏六色,仿佛小醜一樣,回頭對我嘻嘻笑著。再不久,小紙人們就抬著花轎走了。一陣威風吹過,我身上貌似有什麽東西被帶走一般,但又覺得涼涼的,還是那個樣子。


    那晚過後,我身上寒意消退很多了。不過還是留下禍根,時不時身體發涼,四肢無力。爺爺告訴我,那天送的是“瘟神”,但這個女屍怨氣太重,很難送走。這也是後來爺爺為什麽帶我闖蕩江湖的原因。他老人家隻想查明女屍的死因,讓她安心入土,才能解開我身上殘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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