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氓這才知道是女屍的問題,把棺材放下來後,跪倒在地,拚命磕頭:“少奶奶饒命呀,饒命呀!”磕完後,左右開弓,扇了自己十幾耳光,直至爺爺揮下手,才停了下來。隨後四個人又抬起棺木,這時流浪老實多了,大氣都不敢出。一行人風塵仆仆,來到上遊碼頭。


    此時正值初夏,河水清亮,隻不過天蒙蒙有些陰沉,水麵上有著淡淡的霧氣。我們從坡上走到碼頭,船夫早已把二條船開了過來,在那等著。爺爺讓他們把棺木放下來,拿出隨身攜帶的紙錢,冥幣,元寶,點上一柱香,開始燒了起來。沒過多久,一對紙錢燒成灰燼,青煙飄進空中,消散在水霧裏。爺爺站在碼頭,吟道:“誠心人走水路,如履薄冰,河神保佑。”很快,山穀裏充滿爺爺的吟唱,長久不絕,仿佛河底真的住著河神一般。


    隨後,四個人把棺木抬上後麵的木船。活人全部上了前麵的船,由一根繩子拉著後麵的船,緩緩往上遊劃去。人屍不敢同船,有此可見,爺爺對女屍的謹慎,倒什麽地步了。當天的氛圍,要多詭異,就有多詭異。天地間,茫茫陰色,二條小船在河中逆水而上。船上的人,一言不發,後麵的棺木,被繩索拉著,蕩開不少水波。我愣愣的坐在船頭,望著後麵的棺木。這裏山水很安靜,我也很安靜,不明白為啥有那麽多怨氣。


    “撲通!”一聲,突然有人掉進水裏了,大呼救命。我趕緊看過去,流氓不知什麽時候掉進水裏了,拚命掙紮,後麵的木船,慢慢開了過來,眼看就要撞到他頭上了。爺爺連忙大喊:“停船,停船,要撞上了!”船夫急忙把槳停住了。我把四周看了一眼,嚇得喃喃自語:“還...還在開。”那種情況,真的能把人嚇得半死。船夫已經停止劃槳,但二隻船仍然逆流而上,還差半米,後麵的船就要撞上流氓腦殼了。流氓沒注意到後麵情況,仍然在大喊大叫,我們耳中卻聽不到流氓的喊叫。隻是愣愣的望著棺材,往他頭上撞去。


    這個時候,隻有爺爺冷靜異常,急忙從懷裏掏出一把小刀,猛的一割,繩索斷裂,二隻船徹底分開。水波流動,後麵的船逐漸被衝走,遠遠的消失在河麵上。爺爺暗歎一聲,連忙招呼船夫救人。船夫這才緩過神來,把船劃到流氓身邊,把他撈了起來。流氓頭發濕亂,嗆了幾口水,真的害怕了,哭道:“老爺爺,我不去了,真的不去了。錢全都還你,一分我都不要,不要了。”原來流氓站在船邊上,腳下突然一滑,掉進河中。本來他也會水,不過腳腕貌似被什麽東西纏住一般,把他往水下拉。要不是他水性好,早就沉下去了。


    爺爺把他扶了起來,輕聲告訴他:“她已經走了。”流氓這才安心點,似乎相信,又不信。抖著身子,往後麵望去,一個黑點,已經消失在河麵上。再低頭一看,隻剩下半截繩子漂浮在水中。


    那天過後,我們就把女屍丟了。


    女屍弄丟後,我們回到家中,一路上,流氓眼神黯淡,仿佛丟了魂一般。在我家門口,大夥就散了,流氓茫茫然的,跟著劉青山他們走去。爺爺喊了他一聲沒反應,追了上去,把他拉住,交代幾句:“我給你的那些錢,不要亂花。成個家,做點善事,多積德。”流氓張著嘴巴,直愣愣的盯了爺爺一眼,一聲不吭的走了。衣服還是濕的,蕭條的身影消失在鄉間小路盡頭。[]他這一生,算是毀了。


    等他們走後,爺爺讓我去李老師家呆著,然後一個人出去了。我在李老師家吃完飯,看了一會書,很快就到晚上了。李老師見爺爺沒回來接我,讓我留在那過夜。長這麽大,還是頭一次和爺爺分開那麽久,我心裏很難受,在門外張望半天,就告別李老師,一個人溜回家中。


    晚上八點左右,爺爺總算回來了,背著一個大包裹。我高興極了,打開一看,全是衣服鞋子。毛衣,棉襖,還有幾雙布鞋,都是童裝,顯然是給我準備的。我抱著一件大外套,好奇的問爺爺:“爺爺,這是誰的。”爺爺把我翻亂的衣服裝起來,告訴我:“你長大以後穿的。這二天,你想去哪玩,就多玩會。過幾天,我們就要搬家了。”


    我聽說要搬家,興奮的差點跳起來,連忙問爺爺:“去哪去哪?我要搭火車,做飛機。”爺爺也沒說去哪,隻是說去一個很遠的地方。小時候不知離鄉隻苦,一心想著奔往遠方,長大之後就懷念故鄉,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爺爺讓我好好玩幾天,我又沒朋友,隻能一個人爬爬山,鑽林子,玩下水。很快,三天就過去了。那天雞剛打鳴,爺爺就把我喊起來,收拾好東西,就準備上路。小路邊,朦朦朧朧中站著一個人,走近一看,原來是李老師。李老師接過爺爺背上的包裹,送我們一程,邊走邊道:“您走了,準備什麽時候回來?”


    爺爺沉吟一會,回到他:“這個難說,估計不會回來了。”李老師歎了口氣,從懷中摸出一本書來,遞給我:“來,這本書你拿著。記得喲,長大後要回來看老師。”我心裏突然一陣難過,把書接了過來,卻是一本精裝的《西遊記》,李老師家中有一本舊《西遊記》,封麵泛黃,分四冊,弄丟了一冊。我以前隻看過三冊,沒能看完,一直是我心病。這次李老師專門跑到城市給我買的。


    走了四五裏鄉路,終於到了村子盡頭,再往前走,就到城市邊緣了。李老師也沒什麽話可說,隻是讓我們多保重,然後就回村莊了。望著李老師遠去的背影,我眼圈紅了,撅著嘴,不是滋味。這時,突然有一個人從林中鑽了出來,走到爺爺身邊,問道:“她下葬了吧!東西呢?”來人卻是那個清秀男子,找爺爺要圖紙來了。


    “她不讓我下葬,被河水衝走了。”爺爺如實說了,清秀男子喃喃的應了幾聲,心不在焉,就要離開。爺爺叫住了他:“她到底是怎麽死的?你說出來,我或許能解開。”清秀男人回頭看著爺爺,良久,還是扭頭走了。


    清秀男子走後,爺爺牽著我的手趕路。路邊都是雜草,沾滿露水,走了不遠,我褲腳全部打濕了。“憐兒,憐兒...”爺爺聽到這個聲音,把我拉住,對我說:“停下來,有人找你。”我很是奇怪,不是我沒聽清有人叫我,而是從未有人喊過我“憐兒”,爺爺也隻是喚我“天憐”。我回頭一看,路盡頭遠遠有個女人跑了過來,一邊叫喚,一邊招手。一跑到我身邊,就把我抱住,哭了起來。我當時很反感,大聲嚷嚷,使勁推她,從她懷裏鑽了出來,躲在爺爺後麵,警惕的看著她。她見我躲開了,有些不知所措,擦幹眼淚,從兜裏掏出不少零錢,全是一塊二塊的,塞進爺爺手中,眼睛卻是直盯著我:“多謝您了,多謝您了。”


    爺爺把錢還給她,說:“這些錢我拿著沒用,你留著用吧。”她見爺爺不肯要,把我從爺爺後麵拉出了,塞進我手中。我一愣,把錢握住了。爺爺看她把錢塞給我,也就沒說什麽了。她捧著我的臉蛋,打量好久,直到我滿臉通紅,怒瞪著她,她才不舍的放手,眼淚又流了下來。爺爺安慰道:“我們要趕路了。放心吧!長大後,他就懂事了。”


    說完後,爺爺牽著我離開了這裏。走到路上,我心中怪怪的,回頭往後望去,隻見她還站在路邊,目送我們走出視野。看見我回頭了,她連忙朝我使勁揮手,我也朝她揮手,算是告別了。事隔十年,爺爺才告訴我,她是我母親。其實爺爺剛拾到我那天,就知道父母就在附近村莊,隻要是正常人,總不會千裏迢迢的把一個嬰兒扔在這吧。當我一歲時,爺爺走開始在附近村莊打聽,姓葉的男子,姓徐的女子。不用幾個月,就發現我父母蹤跡,就在隔壁村。原來父母從小相好,長大準備結婚的。後來外公覺得父親家窮,就棒打鴛鴦,把母親嫁給村裏一個有錢人家。無奈當時母親已經壞了身孕,我剛出生沒幾天,外公就把我抱走,扔在集市上,後來被爺爺抱走了。父親一傷心,就遠走他鄉,去了外地。母親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又掛念著我,隻好含恨嫁了。爺爺找到過去時,父親走了,於是找到母親。母親一直想過來看我,又怕丈夫打她,隻能暗地資助一下爺爺。我那天臨行前的衣服,全是母親親手做的。爺爺講給我聽後。雖然我已經十八歲了,還是心裏泛酸,接受不了,一個人在江邊遊蕩好幾天,才慢慢接受這個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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