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見到樹上掛著風鈴,詫異連連。手電筒往樹上一照,卻是一顆楊樹,碗口粗細,也就十來歲,比墳墓完了四十年。那個風鈴,頂多才十幾年,說不定是最近掛上去的。風鈴掛在樹梢上,離地五六米,也取不下來。爺爺索性不理它,繼續挖墳,挖了一個多鍾頭,卻不見棺材,隻有一個小箱子,打開一看,裏麵裝著一把匕首,用白布纏著,地下雖潮,但箱子上乘,保存完好,隻有一些鏽跡。上麵刻著一個字“車”。


    爺爺把刀藏在懷裏,重新填上泥土,蓋住木箱。然後連夜回到道觀,小憩一晚,第二天清晨,就出門了,在鎮上詢問,附近有沒有賣風鈴的。打聽半天,才知道鎮上西北角,有一處賣這個。於是一路打聽過去,來到一家店鋪。屋裏掛著各種大小風鈴,還有一些兒童玩具,魚竿之類。爺爺走了進去,店主三十出頭,模樣慈善,問道:“您要買什麽。”爺爺不動聲色,笑道:“十年前,我從外地回來,路過鎮邊緣樹林,突然聽到風鈴聲,覺得很好聽。一直想買個回去,但沒找到。今年又回老家,特地過來買風鈴的。”


    店主痛快一笑,道:“我這風鈴,多著呢?您要哪種?”爺爺抬頭一看,手搖的,風吹的,銀色的,暗黑的都有。於是答道:“有沒有血紅的顏色。”店主聽了,臉色一變,又笑道:“看您說的,哪有把風鈴弄成血紅色的。要不告訴您個地方,您去看看,說不定可以買到。店裏的風鈴,都是從他那買來的。”說完朝後屋喊道:“慶兒,給老爺爺帶路去。”沒過多久,從屋後跑出一個十二三歲的男孩,店主交代道:“記得回來,爸再那等你。”男孩乖巧的點下頭,帶著爺爺出去了。


    轉了幾道玩,爺爺問他:“孩子,你姓什麽。”男孩愣了一下,回答道:“我姓馬,馬慶。”爺爺淡淡一笑,道:“車馬路,好姓名。”男孩“嗯”了一聲,並不說話,走了一裏遠,來到一個小巷,男孩指著一家門麵,道:“這就是了,您忙著,我回去了。”爺爺抬頭一看,店門卻關著,正要喊他,男孩早就走了,於是走了過去,敲了敲門,半天後,屋主把門打開,揉著眼睛,打哈欠道:“老頭,什麽事?”爺爺回答道:“你這是不是有風鈴賣。”屋主眼睛一愣,從上到下,把爺爺打量一遍,眼中閃過一絲鄙夷,推了爺爺一下,罵道:“老東西,瞎了你的狗眼。”說完“碰”的一聲,把門關上了。


    爺爺這才明白,被剛才店主耍了,連忙追了回去。隻見店門緊閉,不見人影,不由歎息一番,準備離去。(.無彈窗廣告)旁邊一家婦女見了情況,悄悄走到爺爺身邊,小聲道:“客人是不是來訪親的,要不我帶路。”爺爺看了她一眼,隻見她眼神狡猾,點頭道:“剛才店主去哪了,我有急事找他。你若是知道,就帶帶路。”說完後,塞了二十塊錢給她,婦女淡然一笑,在前麵領路。這次時間走的較長,出了小鎮,來到鄉下,走著走著,爺爺覺得不對勁了,問道:“你和店主很熟麽,怎麽知道他住處。”


    婦女嗬嗬一笑,道:“哦,這樣的。都是鄰居嘛,他兒子十歲那年,回鄉下擺喜宴,我也去過。”爺爺點下頭,繼續跟著她前行,進了鄉裏。鄉裏冷清無人,婦女帶著爺爺來到一間瓦房前,敲了敲門。突然,門被人打開,一個人猛的衝了出來,左手捂著爺爺嘴巴,右手勒著脖子,把爺爺拖了進去。婦女也趕緊跟了進去,躲在屋裏的小孩,連忙撲進婦女懷中,叫道:“媽媽。”爺爺這才知道,被店主一家算計了,沉下心來,隨機應變。


    店主湊在爺爺耳旁,道:“我放開你,你要是呼救,就別怨我心狠了。”爺爺點下頭,店主放開手,送了口氣後,爺爺打量一眼,發覺一家三口,都警惕的看著他。於是把懷裏的匕首掏了出來,扔在桌上,道:“你們知道這個麽。”店主拿起匕首,觀察一會,疑惑不解,陡然見到匕首上麵的“車”字,卻是眼中一亮。爺爺見了,開口道:“你們姓車吧。”店主一愣,點頭道:“這是什麽東西?”


    爺爺沉吟一番,道:“風鈴聲,殺人夜,聽說過沒。”店主臉色一變,道:“您問這個幹嘛!”爺爺見他心中警惕,笑道:“坐坐坐,我沒有惡意,慢點談。”店主將信將疑,一家人都做了下來。爺爺見小孩在一旁,示意他離去。店主沒有同意,一家子不肯分開,爺爺作罷,把自己來曆,五十年前案子,以及昨晚經曆,都述說了一遍。


    店主這才知道爺爺沒惡意,才緩緩開頭,道:“您說的‘風鈴聲,殺人夜’,我聽說過,差不了多少。樹上的那顆風鈴,也是我掛上去的。不過,墳墓裏麵埋著的匕首,卻有一個‘車’字,挺奇怪的。”爺爺聽了,連忙問道:“既然有個‘車’字,可能和你祖先有關了。你祖上,對你說過這件事沒?”


    店主回憶半天,絮絮叨叨,總算把事情說了個大概。原來他父母早亡,是有爺爺一手帶大的。小時候,關於“風鈴”的故事,流傳也多,他聽到不少,恰巧爺爺會做風鈴,就詢問爺爺,爺爺總是避而不答。臨近他成年,爺爺身體越來越差,才把當年風鈴的故事講了出來。店主這才知道,當年的殺手,是爺爺的一個朋友,爺爺為了緬懷他,開了一家風鈴店子,用作懷念。爺爺病重後,把殺手的下葬點告訴他,讓他有時間祭拜一下,隨後就去逝了。店主把爺爺下葬後,對殺手也是仰慕居多,去看了一次。墳墓中的鈴鐺,也鏽跡斑斑,於是重新做了一個好的,掛在樹梢上。


    事隔幾天後,店主一夜醒來,嚇了個半死。原來有人神不知,鬼不覺溜進他屋裏,放了一具骨灰盒。旁邊插了一把小刀,釘著一張字條,寫著:“再進樹林,格殺勿論!”店主打開骨灰盒,裏麵真裝著骨灰,卻不知是誰的,不由更怕了。於是找了個地方,把骨灰盒埋好,逐漸淡忘這件事,也不敢再去林間。再過幾年,就娶妻生子,守著風鈴店,直至今天。為防止人暗算,一直告誡妻兒,遇到什麽情況,就小心行事。今天爺爺突然闖關,一家人合夥算計,把爺爺擺了一記,以防不測。


    店主說完後,喃喃自語,道:“老人家,時至如今,仍有幾件事不明了。依您看,殺手惹出那麽多人命,我去祭拜他,死者後人警告我,倒也有理。但他送張紙條過來就行了,幹嘛送盒骨灰過來。還有,殺手遺骨去哪了,怎麽變成把刀。”


    爺爺思慮一番,道:“骨灰盒的事,先放著不提。殺手不是別人,很可能是你爺爺。”店主聽了,大吃一驚,眼露喜色,更多的是茫然,道:“您繼續講。”


    爺爺把事情經過捋了一番,才道:“你爺爺臨終前,說過什麽奇怪的話沒?”店主想了一番,腦海一亮,道:“說過,老人家病逝前,時常感慨,他死後必定屍骨無存,讓我不要在意。我當時很奇怪,有話也說不出口。”


    爺爺點下頭,道:“這就是了。首先,你姓‘車’,墳墓裏的匕首上,也刻著一個‘車’字。殺手不可能那麽巧,和你爺爺同姓,很可能就是你爺爺。老人家姑且自作主張,幫你分析一下。你爺爺當年殺了那麽多鬼子,引發鬼子報複,犯了罪孽,心中憂苦。於是修了一座空墳,對著死去的鄉親,把匕首埋在裏麵,洗手贖罪。同時把風鈴掛在空墳裏頭,以表心跡。這麽多年,你爺爺未曾結婚生子,你很可能是撿來的。”


    店主聽了,臉色大變,很快又緩過神,道:“撿來也好,親生也罷,他始終是我爺爺。”爺爺嗬嗬一笑,道:“這樣想就對了,你爺爺葬在哪,帶我去看看。”店主點下頭,依爺爺意思,提著鐵鍬,和爺爺出去了,妻兒卻沒跟過來。出了村莊,轉了幾道彎,來到一塊坡地,裏麵雜草叢生,鮮有人跡。隻見雜草中豎立著一塊墓碑,刻著楷書:“亡祖車望山之墓”。爺爺在墓碑周圍打量一番,都長滿雜草,看不出動土痕跡,不由問道:“你爺爺當年是土葬,還是火葬。”店主回答道:“土葬。”


    爺爺沉吟一番,抱拳道:“車兄,疑點不清,開棺驗屍,多多打擾,望諒解。”說完後,做了一個手勢,店主把墳墓挖開,墓碑移走後,挖了半個鍾頭,一具棺材露了出來。店主撬開一看,不由悲從中來,撲在棺木上,哭泣起來。爺爺也是默然不語,原來棺木中,屍身腐朽,腦袋卻被人取了下來,成了無頭死屍。爺爺見他哭得悲切,道:“你別急著哭。”店主滿臉淚花,抬頭悲苦道:“能不哭麽,先祖屍骨不全,我如何是好!”


    爺爺歎了口氣,道:“全的全的。你當年收到的骨灰盒,就是先祖頭顱的骨灰。”店主聽到這,停住哭泣,信了一大半,道:“真,真的?”爺爺點頭道:“別人恨你爺爺,取下頭顱,但也俠義。火化後,給你送了回來。你趕快把骨灰盒挖出來,把爺爺屍身火化了,一起埋了。”店主連連點頭,提著鐵鍬,又往一個地方去了。才走不久,爺爺突然聽到一個輕歎聲:“哎。”不由大吃一驚,往雜草後麵走去。隻見一個身影飛快,已經離去了,卻不知是誰。


    當天過後,店主把亡祖頭顱骨灰盒挖了出來,找了不少幹柴,把屍身也燒了,總算得了個全屍,找了塊地方,重新下葬。爺爺離開後,林中那聲淡淡的歎息,始終在耳中縈繞,放不下心來,沒回道觀,直接往林中趕去。到達那時,天已經黑了,林中已沒了以往森寒的感覺,靜謐的月色下,多了一絲寂寞。爺爺走進墳堆中,林中隱隱約約,似乎站在一個人。爺爺見了,也不接近,在他後麵道:“敢問兄台,可是當年遺孤?”中年人並不答話,也沒轉身,爺爺繼續道:“平安是福,多多保重。”說完準備離去。


    中年人見爺爺要走了,這才道:“老人家慢走,路途凶惡。”爺爺點下頭,悄然離去,靜夜的林中,傳來中年人淡淡的歎息:“風鈴聲,殺人夜。人殺人,何處歸。”


    幾天後,爺爺把此事對許豪說了,卻不是由爺爺解決,而是鎮上派人,把當年鄉親遺骨都挖走了,火化後,立了一座警世碑,勿忘國難。爺爺隻是找了個時間,把殺手修的空墳除去了。《渡心經》之《春雨》


    黃梅時節家家雨,青草池塘處處蛙。小鎮的春天,細雨霏霏,一連下好幾天,整個小鎮,都朦朧在雨意中。打傘的都是大人,孩子不願拒絕春的美意,放肆的在雨中奔跑。道觀裏的樹木,已經披上綠衣,滴滴答答的雨滴落在上麵,流入泥土。偶爾有逃離的雨燕,從鄉下飛出,途經道觀,留下矯健的身姿,逐漸遠去,消失在天邊。此時正值雙休,爺爺約好道長一起去河堤邊看看,我和陳文樹,也跟了過去。


    爺爺打著黑傘,腳步平緩。道長換了一身簡單的青衣,戴著鬥笠,一路哈哈大笑,引人側目。我和陳文樹懶得打雨傘,光著腳丫,在街邊亂竄,頭發都淋濕了,時不時躲在屋簷下,駐足觀望。走了不遠,出了城鎮,來到鄉村。地上泥濘一片,路邊的水溝裏傳來蛙叫聲,令人愉悅。我和陳文樹踩著水坑,越踩越得意。道長見了,計上心來,笑道:“文樹,道長口渴了。去田裏看看,有沒有什麽吃的,摘幾個過來。”


    陳文樹一愣,我高興的跳了起來,拉著陳文樹,走上田埂,往田裏走去。爺爺見我們一路狂奔,望了道長一眼,無奈苦笑。我和陳文樹溜到田裏,才是春天,哪有什麽吃的,菜瓜才開花,高粱手指般細,唯一能吃的,就是白菜,還有一蹦一跳的癩蛤蟆了。陳文樹和我商量一會,扯了二根高粱回去,遞給道長。道長也不介意,剝開皮,放在嘴裏慢慢咀嚼,也不知是甜是苦。再走了不遠,就來到河堤邊了。坡上長滿青草,不少耕牛在岸邊吃草。我一生都對耕牛充滿崇敬之心,脾氣溫和,替人耕作。不過鼻子被鑽了一個孔,塞進木棍,用繩子牽著,挺對不起它的。


    爬上河堤後,眼中景色更開闊了。朦朧烏黑的天色,籠罩在上空。彌漫連綿的細雨下,通海河滾滾東去,偶爾有水魚探出頭,在河麵留下一道水圈。二道河堤,猶如綠龍,相互馳騁。防護林樹葉抖動,迎風擺動。爺爺見了,感慨道:“人生難得幾次見。”道長哈哈一笑,道:“怎麽,你樸方兄也有這種閑情逸致?”爺爺嗬嗬一笑,道:“誰都會有,隻不過沒時間留戀罷了。”


    道長聽了,眼神靜謐,望著河麵,隻是春天,水勢還小,不由道:“今年水勢可能很大,那邊移民怎麽樣了。”爺爺聽了,反問道:“清宇兄從哪得知,水勢很大?”道長臉色一窘,哈哈笑道:“猜的唄。你也不是說過,未雨綢繆。再說了,春秋輪回,潮漲潮落。隔上二十年左右,就會來一波洪流。已經平安十幾年,也快來了。”爺爺點下頭,道:“還多虧了許豪,已經搬了一多半,隻剩下一千戶左右,盤踞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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