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過後,軍訓就結束了。一天早上放學,校園人來人往,孫書雲追上了我:“還要等多久。”我道:“我想知道,那個女生,是什麽時候死的。”孫書雲有些疑惑,道:“這很重要麽?”我搖搖頭,道:“不知道,三十多年前,讀書館丟了一本書。十月六號丟的。也許,它們之間,有什麽聯係。”


    孫書雲聯想到請“碟仙”時的“明年天書”,沉吟一會,道:“我去打聽。”說完匆匆離開了。我輾轉腳步,繞過小道,來到讀書館。這幾天,我一直尋找老頭身影,但他神出鬼沒,難得一見。午飯時間,樓梯口前寥寥無人。出乎意料的是,我看到了齊先明。我笑了笑,打招呼道:“你自習?”他略帶靦腆,沒有回答。沒猜錯的話,他是追尋喬夢蝶腳步而來的。


    電梯就我倆,他上十二樓,我上七樓。我望著電梯外的風景,相對無言。電梯緩緩上升,我也不知所在。突然,眼前白光一閃,一片模糊,我愕然轉過頭,齊先明站在一旁,體內的白骨,清晰可見。我毛骨悚然,瘋狂按著指示燈,齊先明驚異不已,急忙拉住我,道:“你沒事吧。”


    電梯停在四樓,緩緩打開。我擦幹冷汗,恐慌回頭:“沒事,我先出去了。”齊先明擔憂的放開我,我搖搖晃晃,走了出去。四樓空無一人,一旁的大門緊閉。我走了過去,門漆黑陰寒,不知多久沒開過了。上方有一行字,猶如鬼舞,用鮮花排列——“第一層地獄”。


    我屹立良久,緩緩推開門。門縫處,白光刺眼,看不清任何東西。裏麵傳來美妙的聲音:“歡迎來到——歡場!”白光過後,才看清裏麵的情節。裏麵是偌大的場地,霧氣妙曼,隻見十米。門旁有個香桌,一個妙齡女子,約莫十六七歲,玲瓏小巧,穿著薄紗,圓潤的胸部,笑吟吟道:“遠方來的客人,有情。”


    接著一個仆人走了出來,帶我往前走去。眼前霧氣彌漫,一道琴聲撥開迷霧。歌曰:“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卻是後主李煜的名句。歌聲輕吟委婉,愁而不哀。霧散人清,遠方是至尊寶殿,金碧輝煌,堂上一人威風淩淩,龍袍著體。台下二旁擺放著矮桌,武官坐一席,文官坐一列。尊者拍拍雙手,吟道:“歌舞升平!”


    二隊貌美如花的仕女走了出來,提著竹籃,散漫鮮花,撲了一地,花香醉迷。四個舞女在台下飄然起舞,柳絮飛曳。尊者端起酒杯,吟道:“眾愛卿,喝!”武官哈哈大笑,端起酒杯,聲如雷鳴:“喝,哈哈哈!”文官相視一笑,細飲一杯。


    尊者放下酒杯,笑道:“眾愛卿,如今江山已去,你我盤踞一角,夜夜笙歌,何解。”眾官員撫掌大笑:“無解,大王多慮了。爾等願意長醉不複醒。”尊者哈哈大笑,一飲而盡。仆人帶我穿過大殿,走了幾步,來到江邊。


    江水滔天,飛鳥渡空,幾隻漁船,在江中沉浮。岸邊是青青楊柳,車馬道。“嗤嗤”馬蹄聲傳來,我回頭往後望去。一匹白色駿馬,飛奔而來,馬上男兒,星眉劍目,白衣招展,飄然而來。途經柳樹底下,馬鳴嘯天,男兒駐足腳步,遙望江水。爾後快馬加鞭,一路絕塵而去,消失在天邊盡頭。我歎為觀止,讚道:“劍客也。”


    上了小道,仆人帶我離開江邊,柳暗花明,別有洞天。麵前時無數的桃樹,桃花,飛花滿地。中間留著一走道,仆人請道:“客人進去吧。”我一愣,問道:“裏麵是何處?”仆人一笑,道:“佳人有約。”說完退後,消失在花叢中。


    我來到桃花林前,欣賞良久,走了進去。“噗”,一個物體擊在我身後,耳後傳來聲沉喝:“回來!”我使勁搖頭,再定眼一看,自己不知什麽時候爬上欄杆,一隻腿已經伸了出去。樓下是無數學生,驚懼的望著我,發出焦急的喊叫。一些女生,已經把眼睛蒙上了。我心有餘悸,趕緊從欄杆上下來。回頭一看,後麵一個大媽,正拿著掃帚,擔憂的看著我。我不住喘氣,良久才回過神,驚呼道:“是您!”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麵前的大媽,就是掃廁所的那位大媽。大媽點點頭,道:“你跟我來。”


    我跟著大媽進了四樓借閱室。我們找了個僻靜角落,大媽拿著掃帚,輕輕掃動,我站在一旁,大媽道:“你是什麽人,怎麽知道這麽多。”我回答道:“爺爺是個入殮師,我懂一點吧。”大媽點點頭,道:“這種地方,以後少來。你心思太多,容易燒掉的。”我嗬嗬一笑,道:“我心思不多呀。”大媽看了我一眼,冷道:“以你心態,活過四十歲,就不錯了。”


    我臉色一黯,左顧右盼:“對了,我們廁所裏,是不是有個女鬼。”大媽一歎,停下手中動作,道:“我女兒。”我一怔,說不出話來,良久才道:“她喜歡蕩秋千。”大媽露出回憶的笑容,道:“對,她給自己編織了一個夢,不願出來。可惜,我幫不了她。”說完低頭陷入緬懷。


    站了一會,我道:“她什麽時候死的。十月六日?”大媽扭頭看著我,露出驚訝的神情:“你果然是有備而來。問我老公去吧,他比我更清楚。”我心中一亮,道:“先生是不是貌似七十出頭,在讀書館七樓。”大媽欣慰一笑,道:“去吧。”我大喜過望,連忙出去,爬上七樓,進了借閱室。


    裏麵學生很多,但安靜無聲,都在靜心看書。我在裏麵轉了一圈,才發現老者在一個角落,整理書籍。我還未過去,老者已經開口:“你來了。”我走過去,小聲道:“隨緣而來。”老者帶我走到一旁,道:“緣去緣來,浮生夢。”說完把手中書籍放進書架,別整理,邊道:“我們學校,是一九七零年選的地址,七一年動工,一年後竣工,七三年開學。我是第一屆學生。”我嘖嘖讚歎,當年老前輩,也似我這般風華年少,如今飽經風霜。


    老者繼續道:“當年動工時,挖出一個盒子,沉重異常,不知是何物。打開一看,卻是二個格子,其中一格,空無一物。另一格,擺著黑書一本,無字跡,翻不開。上麵得知後,老校長覺得蹊蹺,把書放進讀書館。藏於中華五千年,唯恐生出異端。”我似懂非懂,老者嗬嗬一笑,道:“我說的中華五千年,是指華夏之魂,你看。”說完在書架上翻動起來,上麵擺著《史記》,《金剛經》,《漢書》,《紅樓夢》,《老子》,《西遊記》等等之類的古籍。


    老者邊翻邊道:“這些書籍,上有曆史,下有春秋。外有達摩心經,內有道家真法。文人騷客,劍客仁心。天地萬象,鬥轉星移。任何一本書,都可以鎮住那本黑書。”我點點頭,道:“那本書,還在麽。”


    老者搖搖頭,把書撥開,裏麵露出一個格子,拿出來一看,上麵布滿塵灰,也不知多久沒動了。老者吹幹灰燼,打開木盒,二個格子,都空空如也。老者道:“後來書被人打開,偷走了。”說完歎了口氣,把書放回原位。老者帶我走到一角落,坐了下來,道:“你自我認為,能打開那本書麽?”我搖搖頭,道:“不知道,或許能試一試。”


    老者幽深的目光注視著我,道:“你打不開,是用血打開的。”我驚得半響說不出話來。老者靠在椅子上,陷入了沉思:“當年學校建成,讀書館很小,就二個房間。由我和一位同學管理。他叫什麽來著?是了,木焚。我是個平凡人家,他不一樣,家族富貴,衣食無憂。木焚家族有個輪回,更像一個詛咒。每隔一代,必定有人為情而亡。木焚有個哥哥,他倆同時愛上一個日本女子,那個日本女子,心靈剔透,認為抗戰時期,是日本做得不對,隻身來華贖罪。交往一段時間,她愛上了木焚哥哥,生了孩子。木焚心中恨意滔天,遠走他鄉,考到了雲南。本以為逃避過去,哥哥帶著嫂子遊玩,途經雲南,就過去看望他。”老者說到這,突然頓住了,看著我,笑道:“你害怕嗎?”


    我搖搖頭,道:“不會,您繼續說。”老者哈哈大笑,道:“你比我當年沉穩多了。也就是七三年吧,十月六號。當天晚上,我和木焚在讀書館值夜。夫妻倆找到了木焚,開始談的挺愉悅,我也沒在意。到了後來,突然吵聲大作,響動不斷。我跑過去時,書架已經倒了,夫妻倆倒在血泊中,相擁而亡,鮮血流了一地。我當時想呼喊,卻駭得發不出聲音。木焚也是害怕異常,驚恐的望著一地鮮血。鮮血慢慢流動,地上的書籍,都被染紅了。黑書漂浮在血泊中,流到木焚麵前。木焚打開一看,突然仰天狂笑,狂奔而出,再也沒回來。”說到這,老者盯著我,道:“你知道,他笑起來,像什麽嗎?”我搖搖頭,老者沉聲道:“惡魔。”我心中一怔,半響無言。


    老者繼續道:“後來警察,校方追查,也查不到他下落,我也慢慢把此事淡忘。十年後,我去鄉下辦事,村裏有個劇團表演。我再次遇到了他,他已經是劇團團長了。”聽到這,我再也安奈不住,狂喜道:“亡靈劇團!”老者也是一驚,道:“你知道不少嘛!”我點點頭,把知道的事情都說了,然後問道:“您既然知道他下落,為何不舉報他?”老者搖搖頭,道:“我和他緣分未盡,這事得由你們後人來做了。”


    聽到這,我心中困惑解除不少。團長原來就是木焚,果然是家族的魔咒,他和團長夫人,倒也是天生一對,不知哪個先死。思索一番,我問道:“那本書呢,有什麽來曆?”老者沉吟一會,道:“我翻過很多資料,隻有一本野史,提及這本書。此書是一個曠世奇才所做,也是一個瘋子。他用畢生心血,築了二本書,天地二書,隨後軀骨化飛,隨風而散。地書得用血打開,看過之後,此生活在地獄。唯獨看過天書,才能解開,逃出地獄。”


    我連忙問道:“那木焚看過天書沒?”老者搖搖頭,道:“沒有,當年木盒內,隻有一本地書,天書不見蹤跡。”我把半個月前,一起請“碟仙”的事對他說了,老者拍案道:“想不到,此門被你們打開。天意,天意呀。”說完站了起來,來回踱步。最後停住腳步,道:“不出我所料,天書出土之日,木焚一定會來。我得接待他,你先回去吧。”


    我恭敬的起身告辭,走了幾步,突然想起一件事,回頭問道:“我去過第一層地獄。”老者輕“哦”一聲,道:“地書被偷之後,讀書館就多了個地獄。你既然進去了,就小心點。”道謝之後,我見老者端詳平和,忍不住問道:“您不想女兒麽?”老者一愣,蒼穹的眼眸,閃過一絲淚光,搖手道:“她很安靜,你去吧,往事莫提。”我點點頭,下了樓梯,出了讀書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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