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機智的極光學府精英,蘭諾的反應速度堪稱一流。然而在喻桑白的身上趴了大約有三秒鍾,他的大腦才終於重新開始轉動。


    壓在身下的這條尾巴觸感光滑,在月光下仿佛泛著淡淡的光暈,略淺的金色並不奪目,相反卻有一些優雅的貴族氣質——這是高等自然人魚的標誌色之一。然而這一切無不提醒他現在的處境。他相處四年的室友,此時正可憐兮兮的躺在綠化帶上,小幅度擺動著忽然多出來的人魚尾巴,大約是把自己摔暈了,正茫然的看著他。


    周圍的靜默終於被打破,逐漸開始有人喧嘩。蘭諾幾乎來不及思考,下意識的就要背著喻桑白往飛行器裏跑。在下一個瞬間,他幾乎想打自己一巴掌,人魚完全暴露的魚尾幾乎和情/色的標誌沒什麽兩樣。


    與此同時,高分貝的噪音終於把摔的七葷八素的喻桑白從眩暈中吵醒。他拽住蘭諾的外套往自己的魚尾上一蓋,迅速道:“抱著我快跑!我變不回來了!”


    多次協同作戰的友誼讓蘭諾立刻照做,隔著一層外套,略帶涼意的光滑觸感卻讓他臉上一燙。這不是情趣魚尾道具可以偽裝出來的。手上的重量輕的不可思議,周圍好像連空氣都帶著淡淡的濕氣,懷裏的人魚似乎微微瑟縮了一下,仿佛最輕微的觸摸都會弄傷這尾精美的藝術品。這是一尾真正的人魚,隻有貴族聯誼會上才能隔著長桌看到的,嬌弱而珍貴的人魚。然而現在,全金粉會所上下兩層樓,加上所在街道上川流不息的遊客,所有人都看到了他蘭諾·沃爾道夫,在猥褻一條尾巴上隻蓋著他的外套的人魚……


    “速度。”喻桑白指揮道。


    蘭諾猛的驚醒,快速跑到飛行器入口,把喻桑白放了進去。


    占整整五學分的選修《人魚譜係與養護》中有一個重要知識點,人魚在飛行器中需要特殊的保護座位才能避免普通變速與轉向帶來的傷害。在應急救援等特殊情況下,若無人魚專用設備,則需將安全氣囊彈出並在特殊位置給予壓力從而起到暫時的防護作用。


    小心翼翼的將人魚置放好,蘭諾立刻開動飛行器程序開始強製呼出安全氣囊。然而還未等程序啟動,蘭諾隻覺得天旋地轉——


    “碰!”喻桑白終於緩過勁來的尾巴在狹窄的副駕駛快速蹭了兩下,整條魚便滑到了駕駛艙,與此同時他還不忘伸手把蘭諾從飛行器外直接拽了進來。


    飛行器快速升高,加速。上空的寒風倒灌了進來,逼得蘭諾不得不快速把門關。微涼的空氣讓他逐漸找回了理智。很明顯,喻桑白不需要任何安全措施,除了尾巴變不回來以外,他現在依然健壯的可以立刻上前線和敵軍機甲肉搏。


    而現在,開著飛行器一路狂飆的人魚,極光學府榮譽學員,四年體能測試優等,兩項校記錄的保持者,看上去和嬌弱沒有任何關聯的室友兼戰友喻桑白,正一臉崩潰的擺弄自己的尾巴。


    “你……”蘭諾深吸了一口氣,神色複雜。室友大變活魚,方才短短的幾十秒裏他經曆了無疑這輩子最驚悚的事情。他下意識的控製目光不要掃到那晃來晃去的魚尾巴,但太陽穴卻仍是無法抑製的一突一突的跳動:“你為什麽會是人魚?”


    喻桑白有些心虛,扭過頭:“為什麽不能。”


    “你今年二十二歲。在十二歲到十八歲這段時間,你應該在人魚培育中心接受每日體檢與文化教育,你的承壓能力應該健康人魚的f+級別,而不是你體檢報告上的s-,還有你的耐力爆發力極端生存能力。最重要的是,”蘭諾在找回智商之後終於看到了層層迷霧中最關鍵的一點:“你在上個月過完了二十二歲生日,但你還沒嫁出去。你,違,法,了。”


    喻桑白一噎,立刻反駁:“我的身份登記上是聯邦人類。隻要你不主動告發,這些都不存在。”


    蘭諾冷笑:“隻要你有辦法讓剛才全金粉的人失去記憶。”


    喻桑白一聲哀嚎,隻覺得頭疼欲裂。


    即使方才的事件被當做惡作劇結案,但太多的漏洞,卻無疑會引起懷疑。


    喻桑白微微閉眼,在腦中過了一遍事情的經過。


    雖然沒有接受過正統的人魚保育教育,但他仍知道最基本的常識,有解酒功效的荊芥茶同時也是已婚人魚的常備飲品,用於促進懷孕的幾率。


    喻桑白作為一尾有理想的人魚,自然不可能讓自己走向懷孕生子被人壓的慘淡魚生。荊芥茶也從沒碰過。然而正是因為毫無經驗,他才沒有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自己喝的是什麽。荊芥茶引起的人魚激素紊亂讓他隻是偶爾泡澡才放出來的大尾巴刺溜一下竄了出來,與此並發的還有渾身的無力感。好在虛弱消退的極快,隻是尾巴一時半會兒還收不回來。


    此時已是淩晨,聯邦首都依然一片燈紅酒綠。


    喻桑白扭頭望向窗外,幾乎可以看見在幾個區外的極光學府,醉酒回來的畢業生們將流言進一步擴散。人魚與人類畢竟有太多的不同,四年裏,他並非沒有留下破綻。隻要有懷疑,科研院醫學署必然會不放過任何一個有關於野生在逃人魚的線索。無論他做再多的辯解,隻需要一個基因檢測,就能把他結果。


    魚生慘淡。


    喻桑白心裏輾轉反側如同煎魚。


    “別裝死。”蘭諾餘光不可避免的捕捉到了那不斷調整位置的尾巴,太陽穴又是一跳,他敢肯定眼前這位人魚室友連最基本的人魚禮儀課程和人魚保育培訓都沒有經曆過,即使曾參加過精英學員的人魚聯誼,但這位室友也隻是在食物密集的地方大吃特吃而已。想到吃,蘭諾又忍不住開口。


    “我從來沒有見過人魚像你一樣,生冷不忌還……天天吃魚。”人魚是嬌貴與悲憫的物種,魚類即使是柔軟的小刺都有可能對人魚來說致命,而同類相食也會對人魚的精神造成巨大的打擊。在有人魚的場合,在餐桌上放上魚向來被視為違反了人魚保護法。蘭諾說到這裏仍是頓了一下,在一隻嬌弱的人魚麵前提起這等血腥的事情是常理所不能允許的。吃魚的人魚對他自己來說都是個莫名的震撼,然而明顯喻桑白已經給了他三觀足夠的打擊。雖然在一開始抱起人魚跑向飛行器的時候,他還有些心猿意馬,但從心底,他也無法將喻桑白當成普通人魚來禮貌對待。畢竟在剛剛結束的搏擊考核對練中,作為喻桑白的對手,他已經給了人魚的肚子重重的兩拳,並且被砸青了半邊臉作為回報。


    “吃魚怎麽了?你不吃魚麽?”喻桑白瞪大了眼睛,還帶著酒意的雙瞳濕漉漉的,仿佛為莫須有的控訴感到委屈。


    “我是人類,我不吃人。”


    “我也不吃人魚。”


    “我以為每條人魚在吃魚尾巴的時候都會物傷其類”


    “你啃豬蹄的時候有想把自己的腿也剁下來嚐嚐麽?”


    蘭諾幾乎不想和他再多廢話,喻桑白刷新人魚下限似乎是輕而易舉。喻桑白的交際圈並不大,因著沒什麽人看清真相,他憑著少有的顏值在學院中一向有著極多的擁戴者,並將他視為高嶺之花。然而任誰都想不到,一張臉和人魚相比都屬於上等的機甲戰士本身就是人魚。


    少頃,蘭諾決定放棄幼稚的爭辯:“那你打算怎麽做。我不得不提醒你,按照人魚保護法,現在把你送去人魚醫院才是我唯一的選擇。”


    “你忍心讓你的室友被關起來強製打包嫁人?!”喻桑白瞪大了眼睛。


    飛行器中一時間有些沉默,蘭諾雖然采用了極大的努力克製自己,但還是忍不住有些胡思亂想。短暫的人生中,他還是第一次和人魚離得這麽近——並不。難以想象,他竟然莫名其妙的和人魚同居了四年。如果這件事情被自己的家族得知,那麽等著他的將是,無疑,逼婚。他喜歡向來的是朝氣蓬勃的溫柔少年,從來不是嬌弱無力的人魚,更不可能是……喻桑白。假設,不、不能繼續想下去,好吧,隻是最壞的假設,如果他真的被逼和喻桑白結婚了,那麽……蘭諾忽然有了一種吞了蒼蠅的感覺。喻桑白雖然一張臉很合他的胃口,但娶他和娶個天天打架的機甲糙漢沒有任何區別。


    “每天在魚缸裏曬日光浴享受福利也沒什麽不好……”蘭諾終於無法欺騙自己,喻桑白放人魚裏也是一魚形兵器,和普通人魚幾乎沒有任何相似點。四年的平等相處不說,他也值得與他能力相匹配的尊重。


    四年戰鬥情誼,一人一魚互相知根知底。喻桑白自然知道,若非自己同意,蘭諾絕對不會罔顧他的意願把他強製送往人魚管理機構。


    “抱歉,我能可能需要你幫一個忙。”


    蘭諾嚇了一跳,驚恐萬分:“你不會真的要我娶你把?”


    “……”喻桑白深吸了一口氣,壓製下了把室友暴打一頓的衝動:“需要麻煩你,動用一下家族的勢力,把你自己從這件事裏麵脫開了。”


    “我沒有問題。”蘭諾點頭,“那你呢?”


    喻桑白在駕駛界麵快速下達了幾個指令:“剛才在金粉目擊者太多。我無法保證不會有人懷疑我,”飛行器驟然換了個方向:“所以,我現在就去星港,找個黑船離開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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