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內,整個高三四班都已經凝滯。


    但卻還是有個聲音。


    滋滋滋——


    是李清明拖著棒球棍與地麵摩擦的聲音。


    既突兀又悅耳,還隱藏著某種按奈的期冀。


    現在的李清明已經完全搞清楚了,他正處於主宰的深度汙染之中,相當於戴上金牌銷售】胸牌的狀態。


    在這種狀態下,時間與空間都已經模糊,他的精神已如夢遊般飄蕩在主宰的精神世界中。


    隻是在潯龍境中,他是通過主宰造物進入的,而在這裏,則是那些血肉。


    可以想象,在那口猛烈的藥物吸入後,他的肉身已經化作人蛹,躺在某張床上陷入了沉睡,如果就此一睡不起,肉身將很可能隨著理智的消磨而徹底淪陷,最終化為和那些老人一樣的人參果。


    又或者,下一位救援尖兵在那之前入場,然後像李清明對待戴小芸那樣強製結束這個進程,同時也抹殺他的生命。


    從這個角度來講,李清明該像唐糖一樣留下一些「路標」,向後來者講解這裏的狀況與清理方式,隻是他最後的精神狀態與殘存的閉氣時間已無法再完成這件事。


    退一步說,隨著李清明對那40多位老人的破蛹,現在的3層走廊內,已蕩滿了藥物的氣息,即便是強力尖兵入場,恐怕也會在幾次呼吸內淪為下一個人蛹。


    隻能祈禱周城能耐住性子,頂住壓力不再多事了。


    好消息是,李清明還留有「偽裝觸須」這個最終保底,或許驚蟄的生存本能能在他徹底淪陷前觸發,從而強製脫離並進入靈體狀態,繼而使用脫離寶具離場。


    但這也隻是個猜測,不至於真的觸發。


    至於「進程」,李清明呼叫了幾次也沒有反應,看來它完全無法存在於這裏,這倒也與陷入杜怡美記憶中的情形一致。


    而不一致的地方在於,這次李清明陷入的並非是主宰的記憶,而是他自己的記憶。


    實話實說,他剛剛的確沉醉於與秘境的初次邂逅,就像是重回了十幾年前的狀態,去玩曾經鍾愛的老遊戲一樣,這種享受的確很難抵抗,如果不是懷表的揭示,他將很難抽離。


    李清明甚至可以想象,就這麽繼續下去,他或許會完全複刻這段時間的經曆,再一次遇見殷璃和陳雪見,再一次摧毀熊軒和張麗雅。


    想想倒也不錯。


    隻可惜,李清明還遠沒到緬懷過去的年紀。


    更加黑暗的未來才是他所期許的。


    也正因如此,他拖著球棍走到了教室門前。


    或許有些地方能真的困住他。


    但主宰顯然還不清楚。


    他最恨的地方。


    就是這個該死的教室。


    咚!!


    他一棍狠狠地砸在了門上。


    然而接踵而來的卻是兩手一麻,球棍竟被彈了回來,大門則絲毫未損。


    這讓李清明一臉費解。


    通過在杜怡美記憶中的經驗,以及剛剛確實摸出了棒球棍這件事,他已經確認,在這裏他是可以拿出他確信擁有的寶具的。


    而對這個棒球棍來說,破個秘境中的門實在應該是簡簡單單,在此前高三四班的秘境中,也確實發生過這樣的事,那個爛牙尖兵正是靠的這一手破門而入。


    但現在又的的確確是做不到了。


    於是李清明又試著擰門把手去開門。


    同樣拉不開,像焊死了一樣。


    看樣子,這根本不是一扇門了,而是將他困在這裏的鎖。


    要怎麽打開?


    重新回位落座,然後按照記憶中


    的情況重新完成這個秘境麽?


    不不不,李清明沒那個耐心,經曆過的事情他也沒興趣來第二次。


    再說就算離開這個教室又如何?不還是被困在記憶中,像個木偶演員一樣複現著過往。


    那麽,就隻能換一條路了。


    李清明就此轉過身,望向了那44個鮮活卻又靜止的身體,而後毫無意外地走向教室中段,站到了那個男人麵前,無聲地展開了擊球姿勢。


    「好久不見,蔡智新,我變強了。」他微微一笑,「來感受一下。」


    咚!!


    砸西瓜一樣,皮碎瓤飛。


    接著蔡智新整個身體化為一攤血水,融入了地麵。


    整個教室的燈光也隨之一晃,接著黑板上的一塊牆皮掉了下來,露出了後麵黑色的光暈。


    好的,記憶摧毀術,李清明喜歡這個。


    那麽下個該誰了?


    李清明一臉享受地轉向了滿麵剛正的鄭睿星。


    你又該是什麽聲響?


    嗙!


    咚!


    噠嗤!


    漿液四濺之間,一個個形象化為血水。


    李清明就像個砸水球的孩子,這輩子還從未如此專情地玩耍過。


    現在他才真的有點喜歡這裏了。


    如此片刻間,水球已接連爆裂,就連地上也都積起了一層厚厚的水。


    整個教室也已破敗不堪,像是個數據損壞的場景一樣,損壞的牆麵裏露出了一片又一片的濃黑。


    隻是那些濃黑都是不可進入的,而教室的門雖然也已經損毀了大半,但卻依然無法打開。


    無奈之下,李清明隻好趟過一地的水,走向了教室後排最後的一個身影,輕輕揪了下歪馬尾,接著閉上眼,舉起球棍。


    「啊嗚……」歪馬尾突然發出了一個聲響,好像是在吞咽巧克力棒。


    李清明再睜開眼,正見她眼淚汪汪。


    「隻是……最後吃一口……


    「別……看……我……


    「動……動手吧!!」


    即便隻是一段記憶體,她卻還是這麽與眾不同。


    「我開始討厭這裏了。」李清明默默一歎,接著側過頭去。


    咚!


    一棒砸下後,教室中已再無人型。


    李清明舒了口氣,收起球棍,再次來到大門前,捏起了門把手。


    哢——


    他打開了,卻隻是一點。


    都這樣了還不行麽?


    李清明正困惑間,


    卻聽後排傳來了一個極其不連貫,像是亂碼一樣的聲音。


    「在……這裏……班長……」


    李清明這才恍然回首,看到了殘破的後門外,呆站著的海膽頭。


    他一步步走了過去,輕輕抬手,觸了下那堅硬筆挺的海膽刺。


    唯獨對他,更加難以下手。


    海膽頭則更加吃力地,用破碎的聲音說著:


    「主宰……不會……死亡……


    「至少……不是……你……想的那種……


    「離開……這裏……


    「我們才能……再會……」


    「你還是那麽無私。」李清明感懷地拍了拍海膽頭的肩膀,終是再次舉起了棒球棍。


    嗙!


    最後的回憶也破裂了。


    接著。


    呲——


    殘破的教室大門緩緩打開。


    李清明看著地上的黑水,默默點了點頭。


    接著


    收起球棍,走到門前。


    接著再沒回頭,直直踏了出去。


    ……


    煙味,昏暗的燈光。


    劣質的音響中正播放著爛俗的背景歌曲。


    不知道多少排老式電腦,透明的機箱中正透出炫麗的光效。


    一些雙眼無神的男人,正稀稀拉拉地坐在電腦前,麻木地操作著已經淘汰的鼠標。


    他們麵前是吃過的方便麵盒和飲料瓶。


    嘎——


    一個人按下了打火機,點燃了香煙,而後叼著香煙繼續對著屏幕操縱器鍵盤和鼠標。


    「身份證。」


    一個女人的聲音驚醒了李清明。


    他一個恍神,才發現自己正處於一個紀錄片裏才見過的老網吧裏。


    麵前是一個服務台,一個裹著羽絨服,畫著濃裝的年輕女人正坐在那裏,無精打采地向李清明伸手討要身份證。


    她大概就是會被中老年人津津樂道的網吧前台小姑娘了吧?又或者是網管什麽的。


    至於李清明,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在這裏,隻記得自己剛踏出了教室的門。


    想至此,他不由得心下暗喜。


    很好,成功了,這裏已經是主宰的記憶了。


    像擊殺杜怡美記憶中的張麗雅一樣,摧毀這裏的一切吧。


    不過在此之前。


    李清明還是穩穩低頭,摸出了懷表。


    12:00:00】


    時間再次回到了12點整,一動不動。


    之前殷紅的色彩也沒有了,看樣子,那正是他清理教室的結果。


    由此可以猜測,如果自己徹底的陷入回憶不能自拔,時間將會不斷倒轉,倒轉的部分將在表盤上化為殷紅色。


    而一旦時針倒轉一周,整個表麵也將被全部染紅。


    鬼知道那意味著什麽。


    或許那時自己就會變成那些老人一樣的人參果,永遠與主宰融為一體了吧……


    好消息是,隻要及時醒來並清理掉記憶的教室,紅色的汙染也會被隨之清理,時間將得以再次歸零。


    好的,基本原理已經掌握了,隻要將這些該死的記憶幻象都摧毀,就可以脫離記憶牢籠。


    相信這裏也一樣。


    這或許還是第一次,人類從內部,在精神層麵上摧毀主宰。


    出去可得寫篇論文,就算艾可蹭署名也不給她。


    當然,在實施清理之前,李清明還是短暫回憶了一下,確保自己還記得高三四班的一切,以防隨著對記憶體的清理,自己也隨之失憶。


    很好,45個同學的名字和相貌他都記得,韓春、海膽頭和秘境的過程也都很清晰,記憶沒有受損。


    那就沒什麽好猶豫的了。


    李清明就此摘下了背包,默不作聲地打開拉鎖,翻起了棒球棍。


    「身份證藏這麽深麽?」前台小姑娘咯咯一笑。


    「別的東西。」李清明也咯咯一笑,接著像哆啦a夢一樣變出了一根棒球棍,亮給了她,「有這個可以上網麽?」


    「???」女人一慌而起,靠到後麵的零食櫃前大喊道,「網管!!劉哥!!劉哥有人鬧事!!」


    頓時,咚咚咚咚!


    一個發型淩亂滿臉油痘的胖男人從過道衝了過來,滿眼黑光,步伐更是如中田秀夫一般匪夷所思。


    李清明隨之一肅,一股本能的危機感湧了上來。


    ‘腎上……"


    然而他剛迸出使用秘能的念頭,胸口卻已經被男人的手掌穿膛而過。


    那個男人則憤怒地頂在了他的眼前。


    「不許,破壞,記憶!」


    「你……是……」李清明一臉悚然地說著。


    男人卻沒再說話,隻將手向回一抽。


    呲噗——


    李清明應聲倒地,幹嘔了兩聲後,便化作了一灘血水,融入了地麵。


    男人也隨之一個甩手,將手上的全部血腥一並甩去,接著與前台道:「沒事了。」


    「劉哥真讓人放心啊。」前台小姑娘一笑,接著回身拿了包薯片遞了過去,「給!」


    「算了吧……老板會說的……」男人不好意思地撓頭道。


    「哎,沒事,就說是我吃的。」


    「嘿,那謝謝了啊!」男人笑嘻嘻地接過了薯片。


    接著,最裏麵一排,最裏麵的一座,一個長發的瘦高的尖臉男人探出了頭。


    「有事麽……劉哥……」他有些羞澀地問道。


    「沒吊事,玩你的吧。」


    男人笑著揮了揮手,接著拆開了薯片,仰頭吃了個盡。


    ……


    教室,講台前。


    一位海膽頭老師像是癲癇一樣晃起了腦袋,抽搐著掃視起每個人。


    「學校……同學……


    「我……老師……嗯……嗯……


    「很好……很好的主題……


    「目標——確定。


    「規則——生效。


    「而你們——你們——」


    說至此他突然止住了癲癇,高舉雙臂,振奮開口:


    「滿足我吧,滿足我吧


    !」


    此刻,滿場的學生早已被嚇得連尖叫都沒有了。


    唯獨坐在角落那個插兜靠座的黑衣男生,一臉驚愕。


    我死了……


    然後……


    又回來了?


    他茫然地低下頭,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完好無損。


    這是什麽……


    時間循環?


    或者說是……記憶循環?


    劇烈的緊張情緒,讓他忐忑不安地摸出了懷表。


    11:00:00】


    變了!


    從12點變成11點了。


    然而時針卻仍然指向了正上方!


    仔細看去,原來是表盤上的數字少了1個。


    從原來12個小時,變成了11個小時。


    根本沒什麽12點了,現在11就是最大的數字。


    被吞了1個小時?


    這算什麽,死亡懲罰麽?


    正在李清明愕然之時。


    噠——


    秒針向回退了一格。


    片刻後。


    噠——


    又退了一格。


    正如最初陷入這段記憶中一樣,時間再次開始倒轉,一絲殷紅重新染上了表盤。


    隻是這次,倒轉的速度似乎快了些許。


    看樣子時間已經被壓縮了……或者是被剝奪了……


    這也就意味著,殷紅色將僅用11個小時就能染滿表盤。


    但這還不是最大的麻煩。


    李清明再抬起頭,看向眼前的那些人,已不再那麽清晰。


    有四個人,身體和腦袋都化成了模糊的黑影,根本不知道是誰。


    是誰來著……


    第一排第四列那個人……第二排第三列和第四列,還有左邊那個人……是誰來著……


    李清明狠狠地掐起了額


    頭。


    之前在那個網吧裏才剛剛回憶過的,該清楚地記著每個人的。


    我竟然……真的忘掉了我決定記住的東西……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懼隨之而來。


    李清明也才意識到。


    原來記憶的死亡比身體的死亡。


    要可怕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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