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著李清明的這聲呼喊,中間屏幕上的金屬女人開始化作亂碼碎塊,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金發藍眼的男人,就像是一尊冰冷的雕塑,可笑起來又是那麽迷人。


    “感謝你的克製,明明在第17分鍾就確認了我的身份,卻在第72分鍾才揭開。”安東雙手支在桌上,饒有興致地問道,“是在享受這場遊戲麽?還是偽裝言行用以幹擾ai?又或是在反向收集我的行為特征?”


    “這不重要,快點。”李清明催促道,“證明我就是笑匠,快。”


    “很遺憾,這無法證明。”安東以一種標準而又和緩的音調說道,“這隻是一種解釋,用來解釋你一係列的奇遇和超水平發揮,以及不曾亮出的底牌和渾身上下秘密。我比你更深知這個指控是荒謬的,隻會顯得我水平有限,但在我知識範疇內,這是唯一的解釋。”


    “那就繼續深入。”李清明反倒為他指點起來,“去搜集證據,調查我的過往,現在就去。”


    “不不不,不是這個方向,我說過這是荒謬的,生拉硬扯隻會顯得狼狽醜陋,所以我更傾向於另一個方向——”安東說著,再次露出了迷人的笑容,“一定有什麽我知識範疇之外的事,李清明先生。”


    未等李清明開口,他便又抬手道:“小心回答這個問題,我和ai會分析你臉上的每一寸肌肉,呼吸的每一絲起伏,偽裝是錯的,不偽裝也是錯的,說真話是錯的,說謊也是錯的,無動於衷更是錯的。”


    他本以為這樣的施壓會讓李清明猶豫一下,但李清明卻在他話音落下的同時就送上的答案。


    “好吧,你都說到這份上了,我承認。”李清明直直抬起了雙手:


    “在南嶼醫院突變後的扮演中,我獲得了一個名為【超載模式】的腳本,考慮到當時病房中尖兵們相互敵視的情況,我並沒有告知隊友,而是自己直接參悟了,本來打算用這個對付主宰,卻不得不提前用在了胡梓睿身上。


    “考慮到這個秘能很容易隱藏,不會被儀器檢測出來,我也就沒有上報,算是給自己留張底牌。


    “根據《秘境法》,這種情況將被處以兩倍於秘能價值的罰款,我認罪。”


    關於這個解釋,其實早在南嶼醫院秘境結束的時候李清明就想好了。


    【超載模式】同樣是一個短時間內提升強度的秘能,隻是提升的上限不會超過20%,並且會有永久的副作用,極端情況下會致殘或者發瘋,因此在幾年前就被安全局列入“禁用秘能”黑名單,用這東西解釋【腎上腺素】剛剛好。


    隻是當時的問詢人員是白晝和伊琳娜,她們並沒有深究太多細節,這才一直混到了今天。


    但越往後,破綻也就越多,戰力暴增與之後的虛弱狀態總會留下痕跡,不如就在這裏招了。


    然而安東對於這個答案顯然不太滿意。


    “不是這個。”為了讓李清明聽得更清楚,他逐漸放緩了語速,“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是我知識範疇以外的東西。”


    李清明則一攤臂,示意自己沒什麽可說的了。


    安東也就此往椅背上一靠,默默點了支煙,一如既往地心平氣和道:


    “請你想清楚,李清明,機關從不是伱的敵人,我也不是。


    “我們的共同利益遠大於彼此的分歧。


    “一味的隱瞞隻會不斷加大我對你的懷疑,讓安全局重新衡量對你的定位。


    “即便隻是私吞【超載模式】這件事,也可大可小,這畢竟是聯盟明確禁用的秘能,依此為契機注銷你的尖兵資格並非難事。


    “而現在,是你最後坦白的機會,無論你有什麽樣的秘密,觸犯過多少條律法,隻要相信機關,相信聯盟,相信我,給我一套能解釋一切的答案,我有權將過往的一切一筆勾銷,甚至可以賦予你更多的情報權限,給你去挑戰更深層秘境的機會。


    “否則,被送進東嶼-23,並被終身禁止涉足秘境的將不僅是你,還有那些協助你隱瞞秘密的隊友。


    “殷璃已經做出了她的選擇,現在該你了。”


    聽過這一長串威脅,李清明隻剩一臉的索然無味。


    “怎麽,就剩這點下三濫的東西了?你還是讓我失望了,安東局長。”他無趣地看著安東,無趣地說道:


    “瞧瞧我這一路清理了多少難纏的秘境,又救出了多少人。


    “而你呢?明明找不到我的任何犯罪嫌疑,卻硬在這裏威逼利誘,玩什麽囚徒困境,就這麽對待英雄尖兵麽?


    “又或者說……這根本就是一場忠誠測試?


    “對,一場忠誠測試。”


    李清明說著神色一轉,滿是慈笑地看向安東:


    “你要我哭著證明自己的忠誠。


    “接下來,你會以情報和秘境獎勵我,用牢獄與刑罰懲戒我。


    “直至我徹底淪為你的走狗,宣誓此生唯你是從。


    “這招或許在北境國的情報部門屢試不爽。


    “但這次,你選錯人了。


    “我不在乎,安東,你說的這些我全都不在乎。


    “我或許會偶爾不小心擁有一些正麵的品質,但其中永遠也不會有忠誠。


    “來吧,為我套上鐐銬,將我關進牢房,全身綁住也可以,注射藥物也無所謂。


    “但隻要你沒直接殺死我,聯盟對我所做的一切都將以十倍奉還。


    “你會親眼看到,一個衝鋒陷陣的尖兵將如何變成惡貫滿盈的罪犯。


    “不不,惡貫滿盈這個詞遠遠不夠。


    “在那條道路上,我將更加如魚得水,直至成為比笑匠更加肆無忌憚的東西。


    “或許10年,或許30年,總之在某個時刻,某個清晨,我會回來,站在你的床邊。


    “為你將我推向這條美妙的道路。


    “送上由衷的感謝。”


    說至此處,李清明臉上的笑意更濃了一些。


    無論是白晝還是秦清風,都毫不懷疑,他真的在享受這一切,或許已沉浸於那條還未出現的道路。


    而安東,已經如之前的李清明一樣,滿是欣賞地抬手鼓掌。


    “你比我預想中最出色的情況還要出色。


    “恭喜你,李清明。


    “你通過了忠誠測試。


    “稍安勿躁。


    “我們很快會送上結果。”


    說完,他便按下了屏幕上的一個按鈕,搶在白晝說話前切斷了線路。


    三個屏幕同時熄滅,帳內瞬間歸於寂靜。


    忠誠?


    通過?


    李清明完全無法理解,甚至已經開始低頭反思。


    這屌人怎麽把我和這個詞聯係在一起的?


    是哪句話沒說到位麽?


    哦對……著急了,忘記威脅家人了。


    ……


    就在李清明懊惱的同時,三人的秘密會議室中,白晝已然朝安東開罵。


    “你有毛病麽?


    “一個人無法身披相反的外套,既然確定李清明已經是工匠,那他就完全不可能是笑匠!


    “還什麽你知識範疇以外的東西?他一個高中生這麽多年都清清白白的,社交關係幹淨得離譜,連遲到早退都沒有,以外個毛線啊!


    “人家搞了這麽久才完成這個秘境,現在已經這麽疲憊了,明明該享受英雄的禮遇,你卻威脅什麽坐牢,禁入秘境???瞧把孩子氣的,都開始說瘋話了!”


    “那可不是瘋話。”安東搖頭笑道,“你知道他是認真的,現在搞不好在後悔說得不夠狠。”


    “你懂他我懂他?我說是瘋話就是瘋話!”白晝依然不解氣,隻瞪著安東道,“還有,無論是你這一連串無理的施壓,還是有罪推定的誹謗,我都會如實提起申訴,等著扣績點吧,混蛋!”


    “久違了。”安東反倒一臉享受,“被你罵混蛋的感覺。”


    “……我懶得和你廢話。”白晝揉著額頭道,“總之,李清明是個口是心非的中學生,這些話隻是彰顯叛逆的威脅罷了,實際上他一直以來都在做好事,不是清理秘境就是在救人,他的本質一定是忠誠的,你別再廢話了。”


    “哎……”安東歎道,“從前的你絕不會暴露自己的弱點和真實想法,但現在你已破綻百出。”


    “我說了,別廢話!”白晝轉而拍桌點向秦清風,“老秦,你來說公道話。”


    “啊……嗯……”秦清風這才咽了口吐沫道,“原來指針是安東啊,一直都是?還是後來換過來的?”


    “一直是。”白晝搖頭道,“這混蛋的語調和語速很有特點,聽不出來不怪你。”


    “啊對,你們是老相識了。”秦清風問道,“可李清明又是怎麽聽出來的呢?”


    “第17分鍾,回答我問題的時候,他用了複雜、充滿比喻且模糊不清的句式。”安東解釋道,“沉浸在東洲語境中的人很容易理解,但ai理解起來會有歧義,所以在聽到那個回答後,ai的反應應該是要求他重新做出明確的回答,但我當時忽略了這一點,直接追問了下個問題,等到我反應過來的時候為時已晚,但既然他沒揭穿,我也就繼續了。”


    “還有這麽一出啊……”秦清風擦了把汗道,“不好意思,有點跟不上你們……”


    “謙虛了,院長。”安東道。


    “沒,我現在真的就是一個普通的老頭子罷了,沒什麽特殊的,腦子還很慢,孫子作業裏的數學題都已經想不明白了,大概是這輩子的腦力,已經在那些秘境中耗光了吧。”秦清風苦笑道:


    “不過啊,這輩子見過的那些大大小小尖兵倒也都記得。


    “每個人最初的樣子,最後的結局,都還在我的腦子裏。


    “以至於現在每看到一個年輕人,大約就能想到他未來的樣子。


    “偶爾會有人模糊一點,但李清明的輪廓實在太過刺眼,想模糊都不太行啊。


    “那麽既然你們請我來,我也就不含糊了。


    “笑匠什麽的我還一頭霧水,但對於有些事,還是能看得遠一點的。


    “所以,安東局長,如果你堅持要為李清明定罪——”


    秦清風說著,平靜地抬起了自己的雙手:


    “那麻煩。


    “先將我定罪。”


    “有必要這麽堅決麽,院長?”安東微微揚眉。


    “嗨,我現在除了骨頭硬一點,也不剩什麽了。”秦清風喃喃道:


    “我認識的那些尖兵,他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煩惱。


    “有人苦於不能出人頭地,有人擔憂聲望太高不好平穩退役,有人恨自己此生沒能見到最後一個秘境的消亡,有人怕秘境真的消亡了,被兔死狗烹。


    “但李清明是特殊的,他的煩惱與所有人不同——


    “是否該忠於人類。


    “這是唯一讓他猶豫的事情。


    “這個問題有些荒唐,但在他身上卻體現得如此真切。


    “而麵對這樣的一個人,我們隻有拉攏和消滅兩個選項。


    “早幾十年,我或許會考慮消滅。


    “但現在,我隻是個普通的老頭子罷了,孫子和他差不多大。


    “所以,安東局長,請給他一個忠誠的理由,別把他推向另一個極端。


    “這就是我的全部意見。”


    “很好的意見。”安東不禁抿嘴朝向白晝,“看吧,秦院長都給這次忠誠測試打了滿分,你還要繼續逞強麽?”


    “……”白晝凝滯片刻後,終是低下了頭,不再言語。


    秦清風卻一臉懵:“等等,我對李清明忠誠測試的態度……明明是不及格吧?”


    “還沒繞出來麽,院長?”安東笑道,“這次忠誠測試的目的從不是證明李清明的忠誠,恰恰相反,隻為證明他的不忠。”


    秦清風卻更加一頭霧水:“安東,是我糊塗了還是你糊塗了?”


    “我們都不糊塗,隻是你不像我和白晝這麽無恥。”安東靠在椅背上,慢條斯理說道:


    “一直以來,所有人都相信笑匠的殘黨依舊潛伏在各地,與各類危險事件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但無論各聯盟情報機構用怎樣的手段,卻始終沒能捕捉到他們哪怕一絲的蹤跡。


    “即便到今天也是如此。


    “李清明的這些口供似乎已經證明了他們的存在。


    “但在現實世界,我們卻依舊一無所獲。


    “ai已經盤查過涉及周亞軒的所有監控,卻從未有什麽張三的影子。


    “再之前的也是,還記得潯龍境的偷渡團夥麽?我們對上了他們一路接上車的每個人,也拍下了車內的情況,但無論怎麽找,無論怎麽算,都始終找不到張三的位置。


    “至於熊軒,我們已經榨幹了他最後的腦汁,卻從頭到尾也沒出現過笑匠兩個字。


    “他們就像是一群幽靈,我們所有的情報手段對他們無效,能依賴的僅僅是幾個涉事者的口供。


    “甚至直到現在,我們也從未見過所謂的‘藥’,除去少數人的口供外,沒有任何實際證據證明它的存在。


    “因此僅從情報角度而言,直到此時此刻,笑匠們依然是不存在的。


    “這一切都更像是李清明的自導自演,他是個瘋子的概率遠大於所謂笑匠的陰謀。


    “而如果非要找一個笑匠出來,那也隻能是李清明了。


    “於是問題又回到了原點,一定有什麽我們知識範疇之外的東西在作祟。


    “好消息是,拜李清明所賜,我們已不再對他們一無所知,至少三件事已經可以確定。


    “1:常規監控手段對他們無效。


    “2:他們掌握了我們並不知道的秘境技術。


    “3:他們會主動接觸有興趣的目標。


    “基於此,我們能做的,也就隻有最經典的那一套了——


    “塞個人進去。”


    “等等……”秦清風驚道:“我們都很清楚,李清明並不一定忠誠……”


    “當然,這也正是他最優秀的地方。”安東略顯興奮地說道,“別忘了,笑匠們隻會接觸他們興趣的目標,而李清明,這麽一個強大的,誘人的,不忠於人類的瘋狂尖兵,根本就是完全長在了他們的興趣點上。正如你說的一樣,院長,要麽拉攏他,要麽抹殺他,李清明已在這場狂歡中陷得太深,笑匠們也將做出他們的抉擇。”


    “……”秦清風一陣瞪目,此時也才理解白晝的立場。


    她一直在試圖保護李清明,試圖讓李清明遠離這些危險。


    倘若李清明是忠誠的,那麽接下來笑匠們抹殺他的概率將遠大於吸納,為了避免他白白犧牲,安全局將不得不如白晝所說,停止他的秘境活動,讓他暫時隱姓埋名。


    但恰恰,李清明完美地證明了他的不忠,並且對於危險義無反顧。


    他就此通過了“忠誠測試”,證明了自己是笑匠們完美的合作對象,並徹底成為了安東不可能放手的棋子。


    但這……


    也太卑鄙了。


    “我反對。”秦清風終是沉然開口,“這不僅會讓整個向地獄進發小隊陷入危險,而且李清明或許真的會背叛。”


    “那並不是壞事,我們會通過李清明第一次掌控到笑匠的行蹤。”


    “如果李清明失蹤了呢?”


    “這也不壞,我們至少有了個明確的搜尋目標,而不是對著一群幽靈捕風捉影。”


    “李清明要是死了呢?”


    “屍體會留下笑匠們的作案手法,或許還能幫我們順藤摸瓜。”


    “……你就不考慮風險麽?”


    “一無所知才是最大的風險。”


    “那我再說明白點,你就不怕他也成為笑匠!!”秦清風斥道,“雖然李清明已經成為工匠,無法再身披相反的外套,可他身上的那件依然可以被翻轉!”


    “那不是很好?”安東不禁微抿起嘴角,“得到一個真實存在的笑匠,多年後,我們終於實現了零的突破。”


    “你!!”秦清風瞪目道,“真不知道他們為什麽選了你!無論如何對於這件事我都堅決反對,我會連夜起草報告,檢舉你的瀆職行為。”


    “算我一個。”白晝無力地附和道。


    “好的,如果這能讓二人舒服一些,請隨意。”安東滑動著平板道:


    “但別忘了,這也是李清明自己的選擇,自由難道不是最崇高的人權?


    “不僅是他,我的秘密分析師剛剛通知我,殷璃也做出了同樣的選擇。


    “就連連吉小祥和葉淺都沒有出現過一絲猶豫。


    “無論你們是否相信,我已經盡己所能逼他們知難而退了,並用盡渾身解數試圖讓他們表現出忠誠。


    “但他們就是這麽出色,一點機會也沒給我。”


    安東說著放下平板,美滿地張開了雙臂。


    “那就如他們所願。


    “向地獄進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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