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雖然短暫卻異常寒冷,風從日落開始就發狂的凜冽起來,特別是在這遠離城鎮的野外,夜空中雲在快速的流動,僅能依靠的星光時隱時現,一向靜若處子的塔諾裏河也發出嘩嘩的湍急流水聲,河灘濕地上的水草和蘆葦波蕩起伏,呼呼作響,幾乎掩蓋了所有的聲音,再加上令人目不能視的強風吹襲——真是一次妙不可言的夜晚偵察。


    薩耶斯抽*動著鼻子,這麽個鬼天氣裏,什麽都糟糕透頂,隻有懷中的酒壺散發出妙不可言的溫暖和香氣。


    他不知道那個神神叨叨的年輕伯爵是怎麽知道大波波酒館的,結果弄得他連酒壺都沒來的及灌滿就被拎出來了。哼,亨特那個笨蛋——沒有自己看著,他怕是會把最後一個銅板都花在大胸脯的女酒娘身上吧。


    不行,實在忍不住了。什麽狗屁不準飲酒的規定,這時候不喝酒還不要人命?薩耶斯看了看四周,影影綽綽的,偵察隊的其他人都離得很遠……於是伸手向懷裏摸去,那裏除了酒壺,還有一個菱形的晶石,是出發前帶隊的歐沙利文伯爵發給他的,指明隻有遇到敵人的危急時刻才能使用——活見鬼,他真的見過自己要對付的那些家夥麽?在他們麵前能撒開腿跑的就算好漢……還有空念誦咒語來激活這個?


    “伯爵規定,執行任務期間誰也不準喝酒。”


    簡直好像是鬼魂的聲音,把薩耶斯嚇了一大跳——什麽人?


    一個詭秘的影子出現在薩耶斯身旁,高高瘦瘦的,不比薩耶斯矮多少,但是粗細相差的就非常懸殊了。


    “嘿嘿,沒關係啦,伯爵大人不是朝著我們相反的方向去了嘛……哦,當然了……”薩耶斯一邊把酒壺塞回懷裏,一邊盡量低聲下氣的友善回答。這家夥實在是有些奇怪的可怕,雖然薩耶斯並不善於任何偵測魔法,實際上他對此一竅不通,但是憑借天生靈敏的鼻子和直覺——這是他在戰場上保命的王牌,遠勝於那兩手半吊子魔法,而這個人竟然一直離他這麽近而不被發覺,身上幹淨的什麽體味兒都沒有,邪門,真邪門。


    瘦高個子披著一件顏色奇怪的連帽鬥篷,深淺不一的斑駁黑色好像濃淡相間的陰影,即使離得如此之近也讓薩耶斯有種模糊不清,和環境融為一體的感覺。


    “我叫山特。”瘦高的家夥笑了一下,黑暗中精光四射的小眼睛和白牙一起爍爍反光。


    “薩耶斯。”熊法師伸出手。


    “指揮官閣下,您好。”亨特沒有像薩耶斯預料的那樣人事不省或者一文不名,他在鎮中心旅館的門口遇見摩利爾,他覺得這個不苟言笑的女指揮官有種難言的親切,並不像其他大人們那麽盛氣淩人。


    “你好。”摩利爾正想出去轉轉,她實在厭煩達古拉絲沒完沒了的糾纏,這個女人始終沒有說出幫助自己隱瞞究竟是何目的——該來的總會來,煩惱也沒用。


    自從歐沙利文自告奮勇的帶隊外出偵察以後,摩利爾總覺得一陣陣莫名的煩躁,甚至連每天例行的冥想也進行不下去。她不知道自己這種煩躁是從何而來,但肯定不是因為達古拉絲那甜膩的下流話。


    “怎麽沒看到你的那個夥伴?你們好像總是形影不離的。”摩利爾順口問起。


    “您在問薩耶斯麽?”亨特有些沮喪的說:“他跟著偵察隊一起出去了,因為歐沙利文伯爵不知道從哪兒聽說他的鼻子非常靈敏。”


    “喔?連他也被歐沙利文選中了?”


    “是的,黃昏時候就出發了,但願可憐的薩耶斯不要遇到那個魔鬼,不過看伯爵的樣子卻好像很有信心——”


    “哦?歐沙利文有信心?好,我知道了,謝謝你。”摩利爾轉身朝著房間走去,似乎有點頭緒了。


    歐沙利文。你打的什麽主意?難道你也感覺到了?不,應該不會,就連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時候也幾乎沒認出來……見鬼!那個笨蛋才不稀罕掩飾自己的身份呢!


    “娘娘腔的自戀狂,我們又見麵了。”


    摩利爾都能想象出四十七說這句話時那種鏗鏘傲慢的語氣!得做點什麽……


    “沒關係,我很榮幸!”亨特目送摩利爾快速的消失在旅館門內,不倫不類的比劃了一個鞠躬禮,不過沒完成,因為誰也沒在看。


    他隻好怏怏的繼續漫無目的的溜達。


    “小朋友——能幫我一個忙麽?”貓一樣的聲音,在亨特身後。


    “哦?誰?達古拉絲閣下!您,您,您好!”亨特緊張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關於達古拉絲的種種傳聞亨特也聽過,但對於接連見到兩位帝國最為著名的女性指揮官,他還是害怕多過興奮。


    “我的鞋跟掉了!”達古拉絲嘟著嘴,一臉馬上要哭出來的樣子,怎麽看都像是一個鄰居家可愛的小妹妹,這跟傳聞中那個殺人不眨眼的瘋狂女人相差可太多了。


    “哦,那個,這個,哦……”亨特的臉頓時漲得通紅,難道她要我背她回旅館。


    “別支支吾吾的,站好,我隻是借你肩膀用一下……”達古拉絲好像看出了亨特的心思,突然換了一副嚴厲的口氣,但看上去仍然像是一個鄰居家的大姐姐:“真是無聊呀,多虧了我還是央求了老師老半天,才答應我參加獵殺行動……站好,不要晃!”


    達古拉絲扶住亨特的肩膀,翹起腳來,壓在鞋跟斷裂處的手似乎隻是比量著對了一下,但是等手鬆開的時候,鞋子已經煥然一新了。


    “是呀,就是呀,嗬嗬,是呀……”亨特似乎已經失去了交談能力了。


    “這雙鞋子的壽命就隻剩我回到房間的這段路程了,唉……”鏡片後紫色的瞳孔閃動著攝魂的光彩:“對了,剛才摩利爾指揮官和你說了什麽?能告訴我麽?”


    夜風愈急。


    塔諾裏平原上一望無際的麥田深處,幾十個橢圓形的糧倉之間的一座以前用來放置農具的木屋裏,四十七正坐在幾個麻袋上手拄著下巴,好像是某個著名古代雕塑的邪惡版,眼睛裏的紅火似乎也熄滅了,不知道是在沉思還是在睡覺,一動不動——雖然這兩樣對他都沒什麽意義。


    十來個魔化精靈則散布在屋子各處正在進餐,宵夜的菜譜是銀甲戰士兩個,法師一個,好像他們是被留下來看守這個空空的軍用糧倉的,不過現在他們既然已經變成了魔化精靈的食物,那麽生前的身份,地位,任務是什麽都已經不再重要了。


    隨著陣陣咯吱咯吱的微小聲音,魔化精靈們閃爍著幽紅色的雙眸,一邊進食一邊從木屋的縫隙向外窺視著,無論何時,他們總是這麽警惕,並且非常注意禮貌,不管吃的是什麽,他們都不會吧嗒著嘴大嚼大咬,而是安靜的像個受過良好教養的大家淑女——如果不算偶爾飛掠而過,從屋子中間那堆殘缺不全的血肉碎屍中撈起一塊的行為的話。


    阿古斯方麵似乎施行了堅壁清野的政策。


    塔諾裏平原東部已經再難找到什麽像樣的建築群,很多時候隻能發現一些空空如也的房屋或者農場,阿古斯的居民們好像退潮的海水一樣離開家園,逃往帝國首都或者最近有重兵拱衛的大型城鎮,好像被惡狼驅趕的羊群一樣。不管他們是主動撤離的,還是帝國針對自己的行動而做出反應命令他們撤離的——因為一支小小的不足二十人的隊伍采用這種策略,並且甚至因此從前線抽調部隊來加強後方的防衛,怎麽算是重大的勝利了,但是四十七並不對此感到滿意——雖然從戰略的層麵上來說,隻要他們一直延續這種噩夢般的騷擾,甚至已經不用做什麽,隻需要時不時例行公事的找座帶柵欄的房子砸成稀巴爛放把火來宣告自己還無可爭議的在延續恐怖就足以讓阿古斯帝國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進行防範,不過四十七想要的可不是這種所謂戰略上的勝利,這種行為除了幫助那些森林裏的精靈蠢蛋們鬆口氣之外並不能達到自己的目的,從魔化精靈們因為得不到食物而從牲口開始向人類轉移興趣時開始,四十七就有點厭倦這種恐怖分子式的破壞殺戮了。


    現在從那些阿古斯人的鋼鐵玩具中能得到的核心能量已經越來越少,甚至到了可以忽略的地步。不知道是什麽原因,或許是量變引起質變,但是實際上其實也並沒有吸收太多——至少四十七自己這麽覺得。


    自從在地獄門堡把那個大縱火狂趕回地獄之後,火種好像又重新在體內點燃起來。雖然失去了大部分核心,但是四十七確實感覺到它重新出現了,隻不過融化金屬一樣的熾熱光團取代了曾經凜冽的寒氣,就好像自己來到這個世界一樣出現的莫名其妙,想不通,弄不明白,於是四十七每次思索一陣子就幹脆不再考慮,這次也不例外。


    威震天大哥為了得到火種穿越了近乎無限的空間,沉睡數千萬年——自己這點勞動又算得了什麽?而且就算不論別的,既然沒有動畫片可看,找個棘手敵人大動幹戈也算是可以接受的娛樂活動,而且這其實是他的本職工作。


    至於摩利爾。四十七眨了眨眼睛,實際上是眼睛裏的紅火亮了又滅。


    這個不知道應該怎麽幹……那就放到一邊,先幹別的。記得沼澤裏那個叫盧姆的老法師總是這麽嘟囔。


    菲爾加斯坐在四十七對麵,一言不發,她的全身覆蓋著扭曲的暗紅色紋記,在光潔的皮膚上蔓延,帶著令人恐懼的美感,如同灰黑色大地上流淌的一條條血河。右眼異乎尋常的亮,紅的甚至有些發白,散發著熾熱邪異的光,好像並不是用來看的。


    菲爾加斯沒有參加聚餐,或者說,她早就結束了用餐。她一條腿曲起,雙手抱膝,佩戴的鋼鐵長弓和奇形彎刀映射出冷冷的金屬光輝——這是四十七摧毀阿古斯構裝的時候偶爾順便製造的副產品。她靜靜的呆在那裏,等待主子的命令。


    “菲爾加斯。”四十七站起身,麻袋不堪重負,刺啦一聲破裂了:“這裏已經沒什麽好玩的……繼續向西前進。”


    菲爾加斯立刻看向蹲坐在各處的魔化精靈,很快他們一個接著一個的翻身躍上房梁,好像水蛇一樣扭動著矯健的身軀,從高而小的天窗接連鑽了出去。


    “你們什麽時候能學會走門呢,嗯,菲爾加斯?”


    窗外的風呼呼作響,黑沉沉的天地之間,維爾克鎮似乎失去了往日的活力,隻剩下一座座房屋在夜色中的剪影寂然不動,鎮民們識相的躲在家裏,有的吃就吃,沒的吃就睡,不管頭上來的是獅子還是猛虎,蟲豸們隻要躲在洞裏就行了。


    旅館的房間裏,魔法影像構成的塔諾裏平原地圖擴大了好幾倍,模模糊糊,飄浮在摩利爾周圍。此刻紅袍女法師好像一個在雲端俯視著整個平原的女神,雙手做出各種複雜難明的手勢,低聲吟誦著咒語,不時灑出一片細如微塵的銀粉加入到地圖中,讓那片區域的地形清晰一些。


    她正試圖搜索盡可能大的區域。使用了鷹眼術、生物定位、高等探知等多種預言法術在魔法地圖上,絕大多數地區都是一片混沌,甚至連最基本的地形都不確定,隻有當摩利爾把注意力集中到那裏的時候,才會稍微清晰一些。


    這實在不是人幹的活兒。恐怕隻有偉大的眾神才能以他們洞察一切的目光在廣闊的平原上明察秋毫,似乎四十七那個混蛋曾經跟她吹噓過自己從前能利用一種叫衛什麽星的魔法道具,在整個大陸上找什麽都不費事——就連傳說中能借助神之力量的祈願術恐怕也做不到這一點,真是少見的構裝體癲癇症。


    摩利爾集中精神,趕出腦海中的胡思亂想。清澈的眼睛似乎失去了焦距,但實際上是在看著凡人無法企及的地方。她的思維已經延伸出維克爾鎮,平原上景物破碎而且模糊的在她的眼中呈現,她的精神以極高的速度從上掠過,濾掉那些毫無意義的雜質,摩利爾能看到歐沙利文的偵察隊分別向南北兩個方向走去,魔網引導著她鎖定住那些小小的人形,他們漫無目的的成網狀前進,看起來似乎沒有什麽異常……摩利爾跟蹤著他們,其中那個叫做薩耶斯的壯漢尤其清晰,果然沒有白請這兩個菜鳥吃早餐,摩利爾自製的一種可供自己追蹤的魔法藥劑已經混在飯菜裏被他們吸收,尤其是薩耶斯,因為吃的太多導致他和別人比起來簡直就是一個燈泡——雖然當時摩利爾並沒真的感到以後會派上用場,不過現在看來,預防未然果然是不錯的。


    是不是今天晚上就跟著這個身強力壯的笨蛋算了呢……摩利爾思索著,維持這種規模的探測法陣實在是讓她疲憊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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