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躍動著從眾人身邊退開,像被某種力量吸引著一樣四周石柱頂部的火盆中——但已經不是原來的那些了。


    殘留在摩利爾身邊的嫋嫋青煙仍然帶著一絲微弱的焦味,但是實際上連一片衣角也沒有燒著。極盡精雕細琢之能事的符文石柱陣列並沒有引起女法師太多的興趣,反而是穹頂上的巨大圖案使得她停步仰視。


    一根扭曲的紅色螺旋線從穹頂中央的白色星輪中伸出,依次串聯著八個漸增的火紅球體。整個圖案被刻畫的一絲不芶,莊重嚴肅中甚至有些不合拍的滑稽。


    紅袍法師會的標誌。摩利爾的目光在上麵駐留了一會兒,似乎和從前一樣在思索究竟是哪一顆火球代表了她所研習的預言係法術,不過因為關於此事從來沒有過一個官方說法,所以她仍然沒有答案。


    “你流鼻血了?”四十七在後麵也跟著抬頭看了看:“哈,這就是著名的‘扯蛋’麽?”


    在迪的帶領下,一行人沿著風格壓抑的挑廊向前走。牆壁上鑲嵌的魔法燈盞閃爍著柔和的淡黃色光芒,亮度並不比一根蠟燭強多少。而大約每隔百餘尺,便有一個陰沉的佝僂影子在夜色的襯托下蹲踞在廊柱外沿的方形石台上,雖然那隻是毫無生氣的雕像,但是當經過並多留意幾眼它們收斂著膜翼的猙獰身形的時候,就會感到一股充滿惡意的氣息從其身上散發出來——絲毫不用懷疑,隻要一個簡單地指令。這些冰冷的石像便立刻會從沉睡中蘇醒,展開翅膀遮蔽天空,用它們由巨大黑曜石碎片雕成的鋒利牙齒和爪子將入侵者徹底撕裂。


    順著弧形的挑廊走到盡頭,一座大約五十尺長的懸橋出現在眼前。盡管他們來時還是北地的夜晚,但是現在這裏的天邊已經泛起了一絲魚肚白,為遠處錯落的黑暗塔林剪出了更清晰的輪廓。深灰色地石質建築群好像花瓣一樣圍拱著懸橋對麵的高塔,它與周圍的堡壘樓閣挨得非常近,通過許多橋或走廊彼此聯接著,塔身上各種浮雕和塑像多得數不勝數。使得高塔儼然成為了一個宏偉瑰麗的藝術品。


    而它也的確有種不同於其它建築的魅力。也許是錯覺,但是每一個看到這座塔的人都會感到它好像是一個活物——隱約的雲霧圍繞著塔身遊動,看上去如同塔本身在呼吸。


    “很抱歉,我隻能送您到這裏了。”迪和他地黑袍侍從們在懸橋前停下腳步:“維克多先生正等著您。”


    摩利爾撫摩著橋頭護欄上精美的小魔怪雕刻,看著黑黝黝的對麵。


    “跟著我,凱羅。”靜立了片刻後,她踏上懸橋。


    四十七也跟了上去,但是走了兩步之後突然轉回來走到一個黑袍人麵前伸出手。


    侍從愣住了。不知道四十七要做什麽。看姿勢好像是要和他握手,但是他的主子還在一邊站著呢,怎麽也輪不到他吧?何況他也不認為這個本質上跟石像鬼並沒什麽不同的鋼鐵造物會有這樣的思維。他看著四十七的臉,但是從那對深幽的紅火裏根本看不出來意圖。他猶豫了一下,不過最後還是同樣伸手和那隻鐵掌握在一起。


    這家夥地哀號和肉體被燙糊的氣味一起散布在黎明的空氣中。


    所有人地神經都緊繃起來。除了被握住手的黑袍人因為難以忍受的劇痛睜大眼睛,嘴巴也幾乎張的脫臼之外,連同迪在內的其它吸血鬼針樣地瞳孔中全都亮起負能量的光芒——摩利爾轉身回望,一個強有力的攻擊法術迅速被她從記憶中呼喚出來準備著。


    不過四十七沒有再做什麽。他鬆開手。對方地手掌已經被燒焦了,手指都粘連在一起,皮膚在炙熱下翻裂開。露出黑乎乎的肌肉。


    “以後不要隨便亂碰別人。”他低頭衝跪在地上的侍從說了一句,然後沒事人似的走開了。


    “我還從來沒見過那個迪因為什麽事兒變過臉色呢。”站在緩緩開啟的塔門前,摩利爾不由得微笑起來。


    四十七背著手,滿不在乎的看著拱門上繁複的花紋:“絕大部分‘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小子都隻不過是因為沒見過真正的山崩而已。”


    高塔內幽暗非常,但又勉強能讓人看清環境。一路上靜悄悄的連一個仆從都沒有。但是每當摩利爾等人走到一扇關著的門前,門總會適時的打開,遇到讓人不知該向上還是向下的樓梯時也會出現某種顯而易見的征兆作為指引——例如突然順著扶手亮起的一溜冷光。


    “這裏真古怪。”當三人最終站在一扇以紅袍法師會標誌作為裝飾的鐵門前時。凱羅緊挨在摩利爾身邊低聲說到。


    四周靜寂非常,連從黑暗的走廊中吹來的一點微風都停止了,好像自從進入塔內就一直陪伴指引他們的鬼魂們終於完成了任務,回到它們陰冷狹小的墓穴中安息了一樣。


    八個球體一個接一個的亮起——鐵門也順著血紅色螺旋線的紋理裂開,收入牆壁。


    “歡迎你,摩利爾,我的孩子。”


    一個蒼老嘶啞的聲音從門內傳了出來,緩慢,低沉,聽上去就像從喉嚨裏擠出來的一樣,但是又異常清晰的縈繞在三人耳邊,如同說話者就在他們身旁似的。


    摩利爾衝著黑暗的大廳中鞠了一躬。


    “我很榮幸,也很意外,尊敬的維克多導師。”


    四十七極目望去,但是這一次他的熱感視力失效了,除了隱約能看到門口的一塊地板和隱約的幾根柱子之外,他就像個普通人,對門內那片深幽的黑暗無能為力。


    他邁步往前走。但是摩利爾攔住了他。


    “別冒失,維克多對向他挑釁地人一向沒有多少耐心。”她在他身邊低語:“我們不是來打架的……至少現在不是。”


    女法師的耳語非常輕,但那個蒼老的聲音立刻就此做出了回應。


    “嗬嗬嗬……但是我同樣也對強者心存敬意……”他報以一陣和藹的笑聲:“當然,前提是他們能對我以禮相待。進來吧,孩子們。”


    話音剛落,大廳內便亮了起來。


    是一間長度超過寬度的華麗房間。天花板非常高,石的水晶吊燈排成一列,將輝煌的光芒映遍每個角落。大廳左右兩邊都陳列著精致純白的大理石雕像,全是法師模樣地人像。每一個都有真人的兩倍高,連衣服上的每一處褶皺和眼角的魚尾紋都栩栩如生。


    紅袍法師會死靈學派的首席導師,塞爾城最古老、最睿智、最強大的存在,同時也是這個聲名狼藉之地的實際統治者,紅袍大法師維克多正坐在他的王座上等待著。


    在四十七和凱羅看來,維克多是一名身材高大地老年學者。閃光的黑眼睛裏透出他充沛的精力,一身剪裁得體的華麗紅袍是某種早已過時的款式,幾顆紫色和綠色的艾歐魔法石漂浮在他的頭部周圍旋轉著——他看上去冷靜。知識淵博,雖然削瘦的臉上並沒有多少笑容,不過目光中隱約還表現出一些友善。


    但是摩利爾眼中出現地卻是另一種景象。她並沒有刻意去看穿維克多用魔力塑造出來的虛假外貌,但是或許是因為他的真正力量實在太強了,使得這層裝飾用地偽裝在女法師看來,就像試圖用薄紗擋住陽光一樣。


    一具幹枯的骨骸坐在那裏。露在長袍外的臉和手都已經完全枯萎,蒼白如紙的皮膚緊緊裹在骨架上,兩者之間的肌肉脂肪筋絡早已經在超過千年地光陰中徹底消亡了。骷髏頭空洞的眼眶中是一對深黯的眼珠。完全是因為魔力地聚集才閃爍出光澤。


    正如許多人猜想甚至公開議論的那樣,維克多是一個巫妖。


    他意味深長的看了四十七一眼,然後把目光轉向摩利爾:“你一直都能讓我驚訝。我的孩子。”


    摩利爾現在大致已經猜到為什麽紅袍法師會肯放任自己這個叛逃者如此安然自在了。維克多的意誌在紅袍法師會中就是聖旨,就是法律,就是不容違抗的命運。不是沒有人挑戰過這一點,但是他們都已經消失了,維克多卻還活的好好的——如果他現在這種狀態能叫做“活著”的話。


    “感謝您的寬容。維克多導師。”摩利爾的語氣中帶著敬意,這倒真的是發自內心的。


    “這算不了什麽。哦,請坐……你們看。我都老糊塗了。”維克多揮了揮骨瘦如柴的手,伴隨著一陣閃著微光的魔法煙霧,地板上出現了三把椅子,兩小一大。


    “摩利爾,其實當年我本來打算把你招進我的死靈派係的……就是現在我有時候也會想,如果你是我的學生,會達到一個什麽樣的程度,是不是已經能獨擋一麵了。”


    摩利爾想謙遜一下,但是維克多自顧自的說,並不給她這個機會:“當然,回味過去與憧憬未來都沒有什麽意義。而且你的天賦……專精預言的確是最適合你的。你現在的成就也遠遠超過了其他的紅袍法師們,無論你離開賽爾城,還是在阿古斯帝國出人頭地,到成為一名出色的預言係大法師……摩利爾,我為你感到驕傲。”


    這可不是我所知道的維克多風格。女法師緊張的盤算著這位一向冷酷、暴躁而又有節製的紅袍巫妖究竟有什麽計劃——他同時策劃的陰謀比一般人一輩子能想到的還要多。應該和四十七有關,摩利爾的直覺告訴她。


    她瞥了四十七一眼,他正坐在椅子上沒心沒肺的嘎悠,一點兒也不在乎自己被多少居心叵測的家夥盯上了。


    維克多應該不會硬來……要想製服四十七,八大導師合力怕是也沒有絕對的把握。就算維克多沒見過四十七用來封印宙克斯克爾的那一炮的恐怖威力,以他的智慧,心中也應該有數才是。通過挾製我來間接達到目的麽?有這個可能,但是現在我也已經不是在雨城鎮外麵對辛格時毫無還手之力的女人了。


    短短片刻,女法師心中已經轉過不少念頭,但是每一個都似是而非。所以她明智的選擇緘口不言,維克多就算不像傳說中那樣已經活了一千多年,也是一個經曆過無數大風大浪並笑到現在的巫妖,而她還不到三十歲!


    “……伊莎貝拉放棄你是她一生中所犯的最大錯誤。”維克多的這句話讓摩利爾的眼皮跳了一下。


    “伊莎貝拉也是我看著長大的。她也有很多優點和長處,但是過於熱烈的不理智情感是她的致命傷。當然,如果她能把這種任性局限於生活中,那也隻不過是身為法師眾多怪癬中甚至算不得獨特的一項罷了,但是她做的有些過頭……無論是對你,還是對其它人。摩利爾,有沒有興趣接替她預言係導師的位置?”


    女法師相當驚訝。預言係導師?如果維克多意在拉攏的話,他也不可能提出比這更豐厚的條件了。這意味著伊莎貝拉……摩利爾不由自主的舔了舔嘴唇,試圖尋找一個閃爍其辭的含糊回應。


    “不用急著現在答複我。”一顆翠綠的艾歐石飄到維克多麵前,每一個精細完美的切麵裏都反射出他黑幽幽的眼睛:“你還很年輕,對不對?”


    維克多的虛晃一槍還真是讓摩利爾有些難受。


    “是的,我想我還遠遠不夠成熟……”摩利爾回答道。這樣說話太累了,如果可能的話,她寧願和巫妖真刀真槍的打上一架。


    “維克多大法師,那我們就談談眼下著急要緊的事情吧。”四十七突然停止搖椅子,一雙紅瞳盯著巫妖,直截了當的幫摩利爾解了圍。


    他很禮貌的用了敬稱而沒有直呼維克多為風幹的標本,這讓摩利爾相當安慰。


    “嗬嗬嗬……”巫妖又發出一陣空洞的笑聲,臉上和眼睛裏卻沒有多少笑意:“奇異的鋼鐵武士,我一直在猜你什麽時候會接管這次談話……比我預想的還要早了一點兒。”


    他從王座上站起身,一層若有若無的黑雲從法袍中逸散而出,飄蕩在他周圍。


    “跟我來,孩子們。”維克多抬起一隻手臂做了個邀請的姿勢:“我有些東西要給你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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