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亂,秩序。


    在維克多贈與的位麵地圖上,多元宇宙以一種近似輪子或果盤的結構存在著。外層界---包括地獄、深淵、天堂山、奔放原野在內的一係列位麵共同組成它的外環,輪軸一樣富含魔力的線條將不同的界域分開。地圖內圈則是連接著所有外層位麵的外域,標注了門城和其它一些在主物質界多少為人所知的地點,不過隻要親身旅行過一趟,自然就明白它們的位置沒有一個是正確的----除了最中心的那座城之外。


    整張地圖微微閃爍著奇妙的法術靈光,絕大多數區域都可以幻化放大,進一步顯示出各個層界的特性,幸運的話甚至可以放大很多次,直到某處嘎然而止。終點可能會是一個傳送門的標記,可信度同樣值得懷疑。


    這或許就是前人一次位麵旅行所途經的路線。考慮到這樣的路線在崇尚善良的上層界域還要更多一些,巫妖一定是用了不少非常手段才將地圖完善到如此程度。


    但這仍遠遠不及巨輪萬一。


    摩利爾做了個簡單的手勢,懸浮在麵前的位麵地圖便徐徐卷攏,最後悄然滑進女法師小小的袖口,仿佛那裏麵存在著另一個空間。


    她的旅途能在地圖上添上值得紀念的一筆麽?汙沼之獄,流放深淵卡瑟利的第一層麵上方厚重的烏雲流動著,下麵腐爛的沼澤也流動著,同樣籠罩著一片壓抑昏暗的微紅,大概最有經驗的旅者也無法指出這兩者之間哪一個才算是真正的天空。直徑從幾百尺到幾百裏大小不等的星體在卡瑟利世界中移動,旋轉,混亂從深邃的黑暗中湧出,浸泡著卡瑟利,造成它令人難以想象的荒誕怪異,同時又在不可思議偉力的作用下保持平衡,以免星星們撞到一起或是遠離崩解。


    任何。任何地方。無論囚牢般窒息的巴托地獄還是瘋人院一樣狂躁地混沌海,秩序與混亂都如兩個無時無刻不在角力地巨人。誰也不可能取得徹底的勝利。它們碰撞、排斥、中和,形成驅動整個多元宇宙地宏大潮汐----就像一條承載著世界之舟洶湧向前的滔滔大河。


    沒錯,就像冥河。


    隨著摩利爾所處星體的自旋。冥河看起來仿佛在慢慢傾斜上升----冰冷黑暗地湍流浸泡衝刷著土地和空間,即使相距還很遠,即使冥河的魔力已經被卡瑟利減弱了相當大的一部分,女法師仍然能感覺到它帶來的絕望和壓抑。它能輕易調動人的思緒甚至靈魂,讓心靈的浪潮也隨著河水一起漲落,轉瞬便迷失其中,成為溶化萬物的冥河中小小的一分子。


    “看來我們的決鬥事業陷入僵局了,對麽?”


    魅魔來到女法師身後,翅膀輕輕拍打著驅趕身邊一群群的蚊蟲,輕快語氣一如既往。“要當心喲。冥河可是很危險地。”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摩利爾的回答令魅魔一怔,顯然就算有“通曉語言”的奇能,她也根本聽不懂這句話的意思。


    摩利爾嘴角泛起細微隱秘的笑意,但並沒有放鬆絲毫警惕。她的心靈之眼正隨著冥河的波瀾發散,大海撈針一般探尋這條無垠水道中隱藏的機遇。


    達古拉絲、阿萊和格爾在一開始就選擇了撤退----就算這樣,淩厲如電的菲爾加斯仍然把泰夫林人的一隻尖角削了下來。從此他們就再也未曾露麵,連摩利爾也偵測不到他們地蹤跡,好像這夥人已經倉皇遠逃,棄之間的遊戲於不顧一樣。


    如果真能這樣就好了。反正女法師正想這麽做。但摩利爾深信,達古拉絲一定在某處窺視著她。在卡瑟利,一個人的恨意會以驚人的速度膨脹,滲進每一寸腐爛的土地,每一口陰冷地呼吸。憎恨背叛地洪流環繞著被迫來此的流放者們。迷失感官,隻剩下惡毒地怨念和絕望的本性分外鮮明。


    通往卡瑟利的位麵傳送門相當多。一路走來摩利爾就找到了好幾個----但沒有一扇門允許離開。所以她隻能在冥河上打主意,它穿越卡瑟利全境,並且不受任何界域的束縛。


    “跟我來。”摩利爾又發現一點蛛絲馬跡,拉著凱羅飛了起來,去向遠方另一個幾乎能擦到冥河的肮髒球體。鋼鐵精靈跟在後麵,縱身一躍便超過她們,大概用不了半分鍾就能進入那顆星星的重力範圍,比過馬路還要簡單。


    “唉,我真擔心這麽跳來飛去的,遲早會掉進冥河。”魅魔攤開手,跟小惡魔抱怨。


    “翅膀!翅膀!你應該練習多多使用它!”皮皮嘰嘰尖笑。


    幾經周折,摩利爾終於找到了她想要的東西,也許。


    一艘瘦骨嶙峋的渡船順著冥河緩緩飄來。白骨似的船舷劃開油濁的黑水,濃霧中隱約閃現著猙獰的身影,完全是一幅在噩夢中也難得一見的景象。


    “讓我來吧。冥河船夫非常狡猾,而且熱衷於折磨乘客取樂,跟他們打交道可要打起精神來才行。”魅魔輕聲警告。


    “瞧瞧,我看到了什麽?一個流動妓院?”獨自蹲踞在船頭的生物咧開嘴,發出一陣下流的大笑聲。它能在船上擁有較大的空間並非因為它是最強有力的,而隻是因為除了嗡嗡亂飛的蚊蠅之外,再沒有什麽東西願意去聞它渾身腐爛的惡臭。


    “我很敬佩其他人的禮貌修養。那些先生居然還在忍受你,沒把你踢下船,讓你好好洗個澡再爬上來。”魅魔眼波流轉,說出的話卻像刀子一樣刺人:“混種,如果你繼續以你身體內那令人作嘔的喀斯魔血緣為傲的話,恐怕你就隻能去找一隻腐糞怪當女朋友了。”


    船上發出一陣惡意的嘲笑,像是一記重拳打中了半惡魔的後腦勺。它腿上的肌肉繃緊了,混雜著蒼蠅特征的臉孔抽搐起來,鼻子上的尖角抖動著,下顎不自主的張開,一條涎水順著烏黑地牙齒滴落到船上。


    摩利爾迅速準備了一個咒語,保證這東西隻要一跳上岸就能把它遠遠打飛出去。她現在真是不得不佩服魅魔玩弄人心地手段了。空氣中彌漫著魅惑性的暗示。就算她們真地和蒼蠅人動起手來,旁人肯定也不會幹涉。保不準還要為那雙有鱗片的美腿拚命鼓掌。


    “夠了,我說過別讓你的口水弄髒我地船。”船夫的話像一陣陰風吹過,有效的凍住了船上鼓噪的乘客們。他用手裏不知什麽材料的杆子一撐。木船便輕鬆的滑了老長一段距離,來到摩利爾等人近前。


    “你們也想上船?”船夫全身都裹在灰暗的袍子裏,簡直就是另一根杆子。髒汙兜帽下的陰影中跳躍著兩點橘黃色的火焰:“真是抱歉,滿員了。如果你們不介意,等我把這一班送到地方後就會盡快回來接你們……當然,這需要一些合理的報酬。”


    “一定令您滿意,船長先生。”魅魔嬌笑:“隻不過我們時間有限……也許我們地報酬能夠更合理些,可以讓您現在就為我們找幾個空位出來?”


    船夫緩慢的搖了搖頭。“我說過,滿員了。你的**手段對我沒有用,魅魔。也不要打這些家夥的主意。我已經收了錢,有責任帶他們到目的地。我得走了,要不然,恐怕很快就會在我的船上看到一場爭風吃醋的戰爭。”


    “菲爾加斯。”摩利爾輕輕叫了一聲。閃耀的電火同時跳出指尖,鎖鏈一般纏上船頭的半惡魔,閃電殛碎圍繞它的飛蟲群,使它因為灼傷地劇痛而跳了起來----女法師像運使鞭子似的將電鏈一甩,這隻人形大蒼蠅便帶著一身焦臭跌進冥河,立刻被湧動的黑水吞沒。


    鋼鐵精靈也伴隨著電光的殘影出現在船上。她的工作可以用收割麥子地鐮刀來形容,拿著它地無疑還是個勤奮強壯的農夫。剛吃了一頓有烤火雞地美餐。一切結束後渡船的甲板甚至沒來得及沾上多少血,考慮到這一點實在是讓人為她的效率而膽寒。


    直到菲爾加斯反身跳回岸上,船夫才謹慎的放下爪子,解除防禦姿勢。摩利爾上前幾步,揚了揚手算是正式打招呼。“我想您對他們的責任已經解除了。船長。現在可以載上我們了吧?”


    船夫笑了。露出滿口發黃的尖牙。他踢開腳邊一隻黃綠色指甲的斷手,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當然。女士們。隻要比別人更強大,就可以離開卡瑟利……這是位麵的真理。”


    一處長滿了糾結灌木和苔蘚的淺灘上,阿萊扭回頭,嗓子眼裏發出隻有在紅熱煤炭上跳舞的瘋獸才能發出的咆哮。“她們,走了!達古拉絲,你,還打算等到什麽時候?”


    達古拉絲不以為然的瞥了他一眼。


    “冷靜點,阿萊。賽斯已經完蛋了,我們現在不是她們的對手。複仇是一杯越久越醇的甘釀,隻有足夠耐心的人才有資格品嚐。你沒看到一切正在按我的計劃進行嗎?”


    “去你的,計劃。她們離開,我們等?你喜歡,狗一樣跟在後麵是,你的事情,我可要-


    “夠了!”達古拉絲瞳孔收縮,似乎開始充血:“隨你那高燒不退的蠢腦子裏怎麽想。該做什麽我說了算,不滿意的話可以去告發我。看看會不會有人理你?說不定能有個燒紅的烙鐵燙你的屁股,你一定會爽得哇哇大叫。”


    她走近阿萊,惡狠狠的盯著他,毫不在意火焰正在他的袍子上炸裂:“認清你的價值,白癡。當年她還是個紅袍學徒的時候就能讓你丟了眼珠和舌頭,而現在她已經是個步入傳奇領域的大法師,受到神明的關注!你覺得你成功報仇和她把你嚼碎再吐進冥河這兩種可能性之間的比率有多大?”


    “對付她的機會很快就會來的。但你得學習抓住機會,而不是每一次都把它搞砸。”稍停片刻,達古拉絲的語氣緩和了一點:“我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也永遠不會有一個超級構裝體為我們出頭。所以聽我的---同舟共濟,好麽?格爾,船來了沒有?”


    泰夫林人捂著額頭,恨恨凝望黑潮滾滾的冥河。


    “就快了,達古拉絲小姐。”


    冥河逐漸變得寬闊。卡瑟利的星星們懸在頭上,像是一連串垂死的月亮。潮濕的冷風從身後吹來,河麵上不時因為暗流而泛起一波黑紗上裝飾的小花似的白浪,聚成一堆的泡沫又很快破裂,這一切都給旅程蒙上了揮之不去的悲哀。渡船異乎尋常的平穩,摩利爾仿佛能聽到波浪在船體摩擦下發出微弱的哭喊---似乎承載著她們前進的不是水流,而是無數哀鳴的靈魂。


    “能遇到您這樣的專業人士真是幸運。我的上一次冥河之旅糟糕透頂,簡直不堪回首。”


    船夫沒有理會魅魔的恭維,事實上他對她根本熟視無睹。枯萎的雙手操縱長篙如臂使指,撐一下就能前進老遠----摩利爾雖然看不穿冥河,但也敢確定水深絕非一根杆子的長度那麽簡單。


    我猜這家夥一開始就打定主意看著我們幹掉他上一批主顧。給他施加點壓力如何?省得他在那裏琢磨怎麽算計我們……他領我們閑逛的時間似乎有點太長了。


    收到魅魔心靈訊息後幾分鍾,摩利爾繼續遠望。


    “這扇門通向哪裏?”木船繞過冥河上一大片在風中不斷變化卻始終沒有消散的雲霧時,女法師突然問道。


    “嗯?”船夫拿他的黃眼睛一掃。“那無關緊要,女士。另外我得提醒你……僅僅出於消除誤解:作為一名河濱人,我謹守我的職業道德,信譽至少要比塔納厘好得多。”


    魅魔背對船夫皺起鼻子,做了個不屑的鬼臉。


    “如果引起你的不快,那麽我預先道歉。可是我必須指出----喜歡刨根問底,希望看到一切盡在掌握之中是絕大多數法師的壞習慣。”船夫接著說道:“每個人都在多元宇宙中有其自己的位置,按照多元宇宙本身的規律行事。有些規律可以認識,但所有的規律都需要遵守。如此一來才能在可控製的風險範圍內獲得最大的利益,河水才會指引我們,而不是將我們吞下去。把專業工作交給專業人士處理就好……為什麽要關心駕車的馬先邁出哪一隻蹄子呢?”


    看來隻要是下層界生物---不管守序、混亂還是中立的,全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雄辯滔滔。


    “你一定是個管理者,對吧?”魅魔放棄討好船夫的企圖,托著下巴嘲諷了一句。


    談話能夠有效驅除沉悶和促進時間流逝,即使在冥河上也一樣。船夫好像加快了點速度,不知是因為能看穿傳送門的女法師,還是鋼鐵精靈----她一動不動,一言不發,兩隻妖異美麗的紅眼睛始終盯著船夫,如同一個裹在刀鋒裏的維納斯。


    據說河濱人是唯一一種真正了解冥河無數支流秘密的生物,看來有些道理。摩利爾幾乎沒有察覺,木船便突然在一顆小行星投下的紅影中跨越了位麵的疆界。


    煙波浩淼,灰蒙蒙的水麵接著灰沉沉的天幕。沒有風,沒有太陽,連附魔戒指的法力也在這種蒼茫的冷漠灰暗中變得凝滯起來。


    摩利爾皺起眉頭,向空虛壓抑的遠方看去。雖然視野裏盡是毫無生機的灰色……但是那邊的確也飄著一艘船。


    1.渣。


    2.原來我一直在跟隨無比尊貴的先生、藝術家和紳士布特林.卡文迪許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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