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短短不過十數天,卻仿佛隔了一世。


    這十數天裏春紅凋落,夏木生發,連綿陰雨也阻不住天地萬物蓬勃繁茂之勢。然而自那日以後,卻有什麽東西似寒風過境的荒原,枯萎衰敗,歸於死寂。


    “大姐姐好。”如瑾與之平禮問安,抬起頭來,目光相對。


    因血緣而相似的眉眼,一個雲淡風輕,一個溫柔可親,兩人對視一瞬,唇邊皆有了笑意。


    “三妹好。多日不見,三妹容光越發奪目了。”


    “大姐姐卻是清減了不少,想來是病中心力交瘁,情緒煩躁之故?”


    “三妹錯了,我每日安心養病,沒什麽可讓我交瘁煩躁的。”


    “能安心最好。”


    一番交談,藍老太太看了兩人一眼,起身轉去堂屋。“東西都好了沒有?時辰不早,早些出門。”


    吉祥笑著回稟:“一切妥當,隻等老太太登車。”


    “如此便走吧,路上快些行著,莫要誤了第一柱香。”藍老太太披了鬥篷,回頭又吩咐張氏,“府裏你看顧著,忙不過來的讓你嫂子幫幫,這些日子大丫頭的病也累壞了你,看起來麵色不是很好,能休息就休息去。”


    幾句話囑咐的十分隨意,張氏卻頓時白了臉,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低頭福身:“謝婆婆體貼,媳婦沒什麽的,可能是昨夜未曾睡好的緣故,午間歇一會就好了。”


    “嗯,不舒服就不要強撐。”藍老太太並未多做糾纏,仿佛就是臨時起意關切了幾句似的,說罷就轉身出門。如瑾連忙拜別秦氏張氏,跟上去扶住老太太胳膊。


    十幾個丫鬟婆子跟在後頭,伺候著兩人上了清油小車,眾人送至垂花門,清油車行至外門又換了外間行走的馬車。丫鬟們兩兩擠在後頭的小車上,藍老太太獨坐前方一輛青頂四**車,又叫如瑾:“上來和我坐。”


    如瑾應命登車,後麵丫鬟如意跟上車來,跪坐在門口的位置伺候。車簾落下,馬蹄篤篤前行。車壁嵌著的琉璃小燈發出柔和的光芒,阻隔外麵暗沉如墨的天色。


    老太太靠在迎枕上閉目養神,從啟程就未曾開口,如意沉默地伺候溫茶的煲子,偶爾輕手輕腳的給琉璃燈挑芯,若與如瑾目光對上,就默默地笑一笑。


    如瑾看著她燈光下柔和的側臉,忽然想起她似乎好些日子沒怎麽說話了。以往她雖不像吉祥那樣機敏爽利,可見人也是有說有笑的,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呢,她變成了如此刻這般沉默的模樣……


    車窗外漸漸有了早起小販悠長的叫賣,遠遠近近,此起彼伏,語調卻都頗為怪異,如瑾很少接觸市井生活,也不知他們叫的是什麽,隻是聽著那吆喝伴著清脆的馬蹄聲,心底油然生出喜悅。


    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不知那早起的走街串巷之人中,有沒有一個提著插滿花枝的竹籃的呢?可惜已不是杏花的時節,那麽籃中該盛什麽花朵呢?


    這樣想著,嘴角就不由含了一絲笑意,心也跟著漸漸遠去的吆喝走遠了似的。


    “你笑什麽。”


    藍老太太低沉的聲音驟然在耳邊響起。


    如瑾一驚轉頭,對上祖母微微張開的眼睛。那樣銳利的目光,一瞬間如瑾仿佛看到了嬸娘張氏。情不自禁地朝身後車壁靠了靠,如瑾聽見自己發澀的聲音。


    “……祖母,您醒了。”


    “我未曾睡著。”藍老太太臉色淡淡,又問了一次,“你方才笑什麽。”


    如瑾回過神來,言語也變得流利了些:“孫女聽外頭小販叫賣頗為有趣,想來尋常百姓人家生活勞碌,卻也有他們的樂趣在。”


    藍老太太笑了:“是為這個。”


    這話說得頗有弦外之音,加上方才的眼神,如瑾不敢隨意接話,隻低頭笑笑。


    藍老太太停了一會,不知在想些什麽,片刻後說道:“那混賬賊子前日在府衙牢裏死了。”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如瑾卻知道說的是誰,這消息她先前也知道,此時聽祖母驟然提起,不知所為何事,隻得默默聽著。


    “他死前叫嚷了一些話,牢頭聽了就著人報進府來。”藍老太太一麵說,一麵看著如瑾玉般美好的臉孔,“人之將死,大多所言非虛,有些事再不說也就來不及說了,你可知她說了什麽?”


    語氣漸漸嚴厲起來,如瑾愕然抬頭看了祖母一眼,不是說那人弄啞了送進衙門的麽,怎還能死前說話?是詐她?遂恭謹地低下頭去:“賊人妄語,非閨中女子可問可聽,祖母若不說,孫女絕不多問一句。祖母若說,許是牽連到那日四方亭中誣陷之事,祖母怕孫女委屈自傷所以加以勸解的緣故。不過此事本就是子虛烏有,孫女行正做直,自不怕小人構陷,孫女無事,請祖母放心。隻是此事涉及家族聲名,如今賊人斃命,想是天道昭彰,不肯損我藍家。”


    藍老太太沉默地聽完,眼中銳光一點一點隱退在眸底深處,嘴角笑意也漸漸消失,恢複了日常神色,半晌後吩咐如意:“倒茶來潤潤嗓子。”


    一旁小心翼翼聽著的如意連忙從溫籠中提了茶壺出來,在小巧的青瓷萬壽盅裏倒了熱騰騰的茶水,給藍老太太和如瑾各上了一盅。


    馬車已經出城,堅硬的鐵掌踏在泥濘土路上,沒有了方才的清脆聲響。不知何時又下起雨來,滴滴答答打在車頂車壁,本就氤氳的空氣又濕了幾分。


    如瑾靜靜的呼吸,將一呼一吸都盡量拉的綿長,平複急跳的心。仔細回想藍老太太近日言行,那夜對藍如琳的不留情麵,今早啟程前對張氏若有若無的試探,以及,方才那機鋒暗藏的問話。


    這位侯府裏最尊貴的老封君,到底知道了什麽,又想做什麽?


    如瑾仔細回想這些日子以來做過的每一件事,說過的每一句話,思量著是否有疏漏的地方。


    趕走範嬤嬤、懲罰院中奴婢的那次,行事頗為激烈,失了大家女眷的風範,亦有不能容人之嫌,現如今想來是過於急切了些,然而當時心境難平,剛剛經曆生死憂憤的慘痛,腦海中全是瀲華宮裏血紅色的蕭瑟,哪會有什麽平和的心境。


    不過,雖急切,卻沒有錯處。至於後來對身邊奴婢的獎懲處置,以及對碧桃、紅橘等人的或用或貶,想來老太太是知道的,既然未置可否,也就是一定程度的默許。再到四方亭一事……


    行得凶險了些,所用之人並非萬無一失的體己,莫非是在錢嬤嬤等人的嚴查之下,有誰露了破綻?


    如瑾藏在衣袖中的手暗暗收緊,低垂的眼眸閃過倔強之光。


    就算露了破綻又怎樣。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她做了,絕不後悔。


    出神的時候,時間過得最快。如瑾隻覺略略沉思了一小會,耳中聽得的馬蹄聲已經恢複了清脆。城門通往山寺的泥濘道路已經走過,石佛山下道路鋪了平整的石板,一直通往半山腰的幽深廟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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