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彌陀佛。”當年此時,回答她的都是這麽幾個字。


    小暖舉起啃了一半的果子,朝了塵笑:“師傅你吃嗎?剛才你帶我們禮佛,謝謝你。”


    童聲童語,讓江五哭笑不得,氣也散了大半。她來前並未生氣,見到了塵卻突然冒火,現在,又莫名其妙熄了火。她暗暗反省,雯姐姐說她心浮氣躁,果然如此麽?


    了塵一指不遠處的石桌石凳,邀請江五去那邊坐。


    這是了塵清修的後山小院,寺裏單為他辟的,由此可見他多受師傅們重視。院子幹淨整潔,幾叢天然花木,唯一人工就是這副石頭桌椅。桌麵還有棋盤,黑白子交錯糾纏,是半局未下完的棋。


    小暖跑過去扒桌沿看了一會,提問說:“白棋是不是快要失敗啦?”


    了塵笑著走去跟前,眉目溫和:“你小小年紀懂下棋?”


    “嗯,爹爹娘親下棋,我在一邊看。”


    “白棋沒有失敗,你看,這樣,這樣。”了塵拿起幾個棋子,黑黑白白下了幾次,認真講解。


    小暖瞪大眼睛,“唔,好像是哦,沒有失敗!”伸出胖乎乎的小手也去擺棋。


    了塵微笑,清瘦臉龐顯露柔和弧度,“你很聰明,叫什麽名字?”


    “娘親說,女孩子不能隨便告訴人家名字。”


    “哦,嗬嗬。”了塵忍俊不禁,但也沒有前仰後合,依舊淡然出塵。


    江五看他和小暖談笑,心裏不知什麽滋味。


    曾幾何時,她和他,也可如此。隻是他現在隻會和小姑娘玩笑了麽?而隻稱她“女檀越”,對她念彌陀佛。可悲的是,如果她與他真正曾經知心知意過,她此刻也好有資格錐心徹骨,迎風灑淚。


    然而並沒有。


    了塵從來未曾做過凡心未褪的佛門情聖,而她也不是驚世駭俗拐帶僧人的閨閣敗類。她與他一場相交,童言無忌,年少無知,怕是比風與花枝的相遇還淡泊,她緬懷個什麽勁兒?


    “喂。”她叫他。


    了塵轉頭施禮,“檀越請說。”


    “我不叫‘檀越’。”


    了塵微笑,不爭不辯。


    江五拳頭打在棉花上,又去哪裏使力?


    她注視了塵瞪目良久,心口悶悶的,不知該說什麽,卻又似乎有無限要表達之事。“我……有人和我提親。”最終,竟鬼使神差冒了這麽一句。


    “哦。”了塵繼續含笑,“檀越……”


    “你敢說恭喜!”江五打斷他。


    了塵像在看胡攪蠻纏的孩子似的,又像是在看犯錯的小沙彌,總之那目光真正讓江五不痛快,而且他竟然真的雙手合十,道了一聲“恭喜”。


    “……”


    江五怒目,很想上去揍他。可麵對了塵含笑的臉,她除了站在原地什麽都做不出來,站得越久,心裏越涼。


    眼睛裏卻有熱乎乎的淚水冒出。


    “江姨母你怎麽哭啦?”小暖丟下棋子,顛顛跑上來抱她的腿。


    江五突然很感謝劉雯硬要她帶上小暖,不然,她抱著誰哭!


    她蹲下去,摟過小暖軟綿綿暖烘烘的身子,一瞬間放聲大哭起來。


    從佛光寺回來,江五把自己關在房裏一直躺了七八天,吃喝隨意,臉都不洗,第八天傍晚的時候才從屋裏晃出來,整個人都餿了。


    擔驚受怕了許多天的丫鬟秋果和夏果終於見到小姐出門,簡直喜出望外喜極而泣,可突然聞到小姐身上久不洗澡的汗酸氣,幾乎羞死。


    “姑娘,我們這就去備熱水,您得洗澡換衣服了!”夏果轉身提裙就走。


    秋果端來臉盆和青鹽,“姑娘先洗把臉,擦擦牙。”


    江五目光渙散看著兩個侍婢指揮滿院子人忙乎,咧咧嘴,衝秋果一笑,“是該洗洗了。多多燒水,讓我好好洗一洗。”


    “哎!”秋果一見姑娘好幾日沒擦洗的泛黃的牙齒,真覺得五雷轟頂。好好一個官家小姐,怎麽要把自個兒折騰成這個樣子,簡直都成乞丐了!


    江太太聞訊趕來的時候,江五已經泡在浴桶裏洗髒了一層水。丫鬟們把髒水端出來,江太太看著那水直皺眉頭。


    “五兒,別洗太久,你好幾天沒正經吃飯身子虛著呢,我讓廚房備飯了,一會就給你送來,娘陪你好好吃一頓。”江太太又氣又心疼,隔著屏風跟女兒搭話。要不是江府丞限製著她,她怎能任由女兒這麽糟踐自己身體。


    屏風裏傳來江五辨不出情緒的聲音,“娘莫著急,我洗幹淨了就陪您吃飯。我身體底子好,幾天而已,不礙事。”


    “哪裏不礙事……”江太太忍不住數落,卻發現女兒已經撂下她這邊,跟丫鬟搭話去了。


    “好好替我篦頭發。”


    “是。”


    “換下來的衣服仔細查一查,衣領子,袖子,縫線的地方都好好查。”


    “是……不過小姐,查什麽?”


    “查有沒有虱子。”


    “……”


    江太太聽得頭皮發麻。


    江五一洗就是一個時辰,水換了一桶又一桶,洗得滿屋子水汽氤氳,才披一身單薄夏衣走出屏風。一見江太太歪在軟椅上打盹,笑問:“您還等我吃飯呢?餓不餓?”


    江太太上了年紀,是等累了,一不小心眯瞪過去,一聽女兒聲音立刻驚醒,撲上去抱著江五上下打量不停,“看,看,人都憋瘦了!手腕子上都是骨頭!來人!快傳飯,先讓好克化的湯水給姑娘墊肚子!”


    江五摸摸肚子坐到飯桌前,“嗯,還真是餓了,我現在能吃下半頭牛……對了,娘,咱們明天吃牛肉吧?要烤的,讓人買新鮮的嫩牛進來。”


    “行!隻要你肯吃飯,吃月亮我也給你摘去!”


    “娘你這是罵我呢?天狗才吃月亮,我又不是狗。”


    江太太忍不住笑,又忍不住數落,“你總算正常了?總算正常了?那日從外頭回來跟撞邪了似的,讓我擔驚受怕這麽多天,偏偏你爹說要你靜一靜,不讓我管你,幾乎急死我!”


    旁邊老嬤嬤提醒:“太太,五姑娘好幾天沒吃正餐,腸胃弱著呢,明天不能吃烤牛肉。”


    江太太連連點頭:“對對對,不讓她吃!饞著她!誰叫她不懂事。”


    江五笑嘻嘻的,悶頭吃東西。悉悉索索喝湯,大口吃粥,聲音那叫一個響亮,毫無淑女風範。滿屋子丫環婆子習以為常,江太太剛要說“吃飯秀氣點,不然以後嫁出去怎麽辦”,突然想起此時說這話不妥,又生生憋了回去,生怕一言不合女兒又犯了倔毛病,再把自己關起來。


    沒想到江五倒主動提起這方麵的事了。


    “娘,以前給我說親的那些人,說的都是誰呀?改日您把那些公子少爺的名姓抄錄我一份,家世性格也寫上,我仔細看看。”


    江太太正喝茶,聞言差點沒噴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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