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瑾想了一會,道:“適才那樣敲打她,單從她肯拽出曹婆子來說,就是頗有計較和擔當的。麵上討了咱們的好,其實卻是保了曹婆子給東府人情,她既然兩邊都不想得罪,咱們就不必動她,順了她的意保住她的位置就好。”


    秦氏回想方才情景,微微點頭:“隻要她用心做事,不刻意跟咱們作對,我自然不必橫生枝節。老太太是讓我管家的,不是讓我挾私報複作威作福。”


    飛雲輕手輕腳奉上新換的熱茶,碧綠盈透的嫩葉在白瓷盞裏靜靜沉浮,清香彌漫,如瑾在嫋嫋飄升的熱氣裏看著母親清瘦容顏,目光落在那頭烏黑光滑的發髻上。


    真好,母親尚未生出華發,也開始一點一點籌謀前路了。如果一直這樣下去,事事順利,她所期盼的平安一生是否就能實現,曾經那慘痛血腥的噩運,是否最終不會降臨?


    天色漸漸暗下來,陰霾日子裏夜幕降得早。安婆子等人出了幽玉院之後,路上已經有些看不清了。植造房幾個婆子同行了一段後沿著另一條路回去,眼見周圍沒有旁人,曹婆子再也耐不住心中憋悶,拉下了臉冷笑出聲:“你倒是好會見風使舵,往日裏怎麽跟東府套交情討好全然忘了,這才認了新主子不到半天,先把我拉出去邀功請賞。隻是你別打錯了算盤,二太太再怎樣也還管著家中大事,日後誰高誰低還說不定呢!”


    安婆子左右瞅瞅,連忙捂住了她的嘴。“嫂子你倒是輕聲點。我哪裏是拉你邀功,你仔細想想前後,若是那時我不說得嚴重些,大太太萬一計較起來如何是好,就算不明著將你怎樣,暗地裏擠兌也是難受的,方才孫媽媽那些話你又不是沒聽見。唯有我將你挑出來,讓大家都知道你得罪過她,她礙於麵子才不好下手,你向來通透,怎麽這回倒不明白了?”


    曹婆子聞言,心中怒火一點一點煙消雲散,反而感激起來:“……是我錯怪你了,果然你做的沒錯。”說著就咬牙,“才剛開始就這樣,以後可怎麽好。不行,我得找二太太去,總歸不能輕易讓她拿捏了我們,不然以後針線房上下還會有好日子過?”又跟安婆子說,“你放心,你救我的好意我必會讓二太太知道,你是向著她的。”說著匆匆去了。


    安婆子目送她遠走,嘴角扯了扯。針線房另一個副管事任婆子就在她耳邊嘀咕:“安嫂子,果然你也覺得二太太不會就這麽撒手是吧。”


    安婆子詫異:“我什麽時候這樣覺得了?”


    “那你幫曹管事……”


    兩人一同往回走,安婆子輕輕哼了一聲:“不過是討那邊一個好罷了,眼下剛剛交接,未免還有牽扯,不便得罪二太太。可若說二太太撒手不撒手的話,可不是她自己能決定的。”順手指了指南山居的方向,“得問那邊。”


    任婆子皺眉:“難道就這麽讓大太太接管了不成,那我們怎麽辦?”


    “你這是什麽話。”安婆子低聲斥她,“咱們是底下幹活的,跟著誰不都一樣,月錢都是府裏發下,難道二太太單給我們發過錢?要我看,換了大太太未必不好,你不覺得她人雖冷了點,但心地不壞麽?二太太就說不準了,臉上笑得甜,其實讓人害怕。再說曹婆子那人,不過女兒爬了大少爺的床,連個名分都沒混上呢,她就整日壓著你我頤指氣使。大太太現在雖不管,日後也不會總留著她,到時才是我們舒心的時候。”


    任婆子聽到這個,想起平日裏的悶氣,也對曹婆子的離開產生了期待,卻又遲疑:“可……大太太卻不知能管咱們多久,聽說當年是侯爺不讓她管家的,萬一……”


    安婆子搖頭:“這卻不在侯爺或太太了,要看老太太的。既然老太太生了不讓二太太掌權的心,以後也不會容她再接管,你不知道最近府裏陰沉沉的為了什麽嗎,這是二太太失勢了。說點不好聽,就算大太太哪日病死或被休了,老太太也會把權交給新太太,斷沒有二太太什麽事。不信你且看著吧,我們隻討好大太太便可。”


    曹婆子來到東府張氏正院,剛通報上去,就被傳進了內室。走到門口正聽得裏頭張氏在那裏咬牙:“……難道還怕我不交麽,巴巴地打發了吉祥跑去盯著,真是……安神香,安神香,安的什麽神!”又是冷笑兩聲之後,隻聽啪的一聲,似是什麽落地了。


    曹婆子不敢造次,恭恭敬敬在簾外稟報:“太太,奴婢針線房曹氏。”


    “進來!”張氏將人叫進去,劈頭就說,“正要找你,趕緊去將你那邊的賬冊拿來重新理一遍,務必將以前透支和挪用的都給我平了,明兒一早她就派人來看賬了。快去,也知會植造一聲。”


    曹婆子瞄了一眼地上摔得粉碎的香盤,不敢說別的,連忙答應著去了。回了針線房拿賬目,安婆子任婆子也沒說什麽,任由她拿走,可是後腳就打發了近身的小丫頭去秦氏那邊報信。“二太太下令拿賬,安媽媽不敢不給,心想大概是大太太想將賬目事先過目一遍,好與太太交接。不過太太已經接管了針線房,事無大小都要讓您知道的,所以打發奴婢來說一聲。”


    秦氏賞了小丫鬟一把錢打發她去,如瑾笑道:“果然安婆子兩邊逢迎,隻看此人以後吧,別錯了主意就好。”


    秦氏道:“她要平賬就去平,想必老太太對此也是睜隻眼閉隻眼,隻要別給咱們下絆子,以前她如何我不計較。”


    “正該如此。”如瑾點頭。


    一會又有植造房的郭婆子抱了賬冊來到,說是東府要拿賬,她來討個示下。秦氏道:“二太太想先熟悉一下再跟我交接,本是好事,你就送去吧。”


    郭婆子試探著問:“太太不先看看?”


    秦氏搖頭:“不必了,等整理好了再看也是一樣。”


    郭婆子沒再說什麽,行禮去了。秦氏和如瑾對視一眼,俱都點頭。


    卻說曹婆子拿了針線房賬冊返回東府,林媽媽接過去,抱著算盤跟她一筆一筆細看。過了一會,曹婆子看張氏臉色稍緩,才小心翼翼地將秦氏敲打她的事情說了。


    張氏眉毛一立就要發作,似是想起了什麽又自己慢慢壓了火,半晌隻道:“不用急,她若是動你,我會給你做主。你好好做事,近些日子收斂著些,日後自有用你的時候。”


    曹婆子用力點頭:“奴婢絕對跟太太一條心。”


    晚間飯後,吉祥將今日幽玉院情景說與藍老太太,又將手下小丫鬟打聽來的張氏拿賬簿的事提了提。藍老太太正讓如意服侍著換寢衣,聽完隻是笑了一笑。


    “瑾丫頭跟她娘越發長進了。”


    老人家神色曖昧不明,吉祥和如意悄悄對視一眼,俱都沉默。


    臨睡前如瑾倚在大迎枕上望著窗欞出神,是青蘋值夜,端了熱熱的茶水進來,放到床邊小幾上。“姑娘早些睡吧,勞了一日的神。”


    如瑾拿了茶盞再手,看見浸滿了水澤的玉色花瓣漂浮綻放,隨口道:“原來泡了這個。”


    她以往在家時候的習慣,喜歡收了各季時興的花朵藏下,或甕了,或醃製,或晾幹,平日裏就用它們泡茶或熏香,或者縫在香囊裏戴著,別有一股天然清香在裏頭,比尋常香茶香料不同。


    待到後來進了宮,宮院裏的花朵卻不能隨心所欲的任她掐了,偶爾收上一點,炮製出來也不複在家時的味道。那時她隻道是京中和家鄉水土不同,現在想來,卻是人的心境變換的緣故罷了。沒了致恬淡的心態,做什麽都是枉然。


    而如今……


    如今她覺得自己依然沒有舊年心境,恐怕這些花花草草目前是無心賞玩了。


    青蘋安靜地在屋中收拾東西,沉默而妥貼。燈火暈在她身上,鍍了一層暖暖的影。如瑾想起碧桃驚懼的那個夜裏,她鎮定而不失膽色的應對,心中一動。


    略略思量一瞬,如瑾叫了她過來。“明日孫媽媽跟著東府盤點針線和植造的賬目,你也跟在一旁看著,一邊學著些,一邊幫忙盯著,給孫媽媽打個下手。”


    青蘋有些詫異,抬眼看了看如瑾,遲疑地應了,躊躇道:“奴婢並不識字,恐怕看不好賬目,辜負了姑娘所托。”


    如瑾道:“不用你看賬本,隻要大略知道些規程就好了,你素來沉穩細致,我是放心的。再說賬目上左右就是那些字,你要從現在學起,用不了多久也能看個七七八八。”


    青蘋是真驚訝了,眼睛有些茫然:“姑娘要教我認字?”


    “有什麽不可以的,雖然啟蒙是晚些,可你又不去考狀元,也不需要學富五車,略微認幾個字能看賬目就行了。”如瑾盈盈一笑,“你可願意?”


    青蘋臉色通紅,立刻跪了下去:“奴婢願意!”


    “快起來,這點事跪個什麽。”


    青蘋卻磕了一個頭才肯起身,雙目濕潤:“姑娘覺得事小,可對奴婢來說卻是莫大恩德,奴婢家裏幾代人都沒有識字的,當年弟弟見鄉裏別家孩子上私塾,回家吵鬧著也要去,爹爹將他罵了一通,過後卻偷著抹眼淚,說要是能念點書就算不考功名,去店鋪裏當個夥計幫工也比一輩子在土裏刨食強,可惜他自己沒本事,供不起孩子念書……”說著眼淚終於掉了下來,趕緊擦了,“現今奴婢進了府裏伺候,吃飽穿暖不說,還有不少月錢拿著,已經是天賜的大幸了,萬萬想不到還能跟著姑娘識字……奴婢,奴婢……”


    她哽咽著不能成言,如瑾心中也揪了起來,感慨良多。


    眼見著家裏兩府之間鬧成這個樣子,那些人蠅營狗苟整日算計,絲毫不知惜福。錦衣玉食又有什麽不知足的,還要興風作浪,卻不知外麵窮苦人家將一頓飽飯都當做天賜。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古人所言誠然不虛。


    忍下眼中酸澀,如瑾笑著將青蘋拉到床邊錦杌上坐了:“快別哭了,本是好事,你這樣鬧得眼睛紅腫,人家還以為我怎麽你了呢。剛才你提起家中弟弟,他現在做什麽呢?你的月錢能幫襯著家裏吧,攢些個送他去念點書豈不是好,若是銀錢不夠,隻管在我這裏拿。”


    青蘋忍了的淚又掉下來:“……去年大旱,家中無收,官府卻照樣征糧納貢,弟弟他……他……餓死了……才八歲,最後瘦得身上一點肉都沒了,隻是一層皮……奴婢要是早點賣身為奴,他定不會……”


    如瑾呆怔,萬沒想到青蘋背後還有這樣慘的身世,可歎她前世竟然一點不知,今生又和人家處了許多日,也是從沒留意過這個,這個主子當的真是慚愧。


    心裏似乎堵著一塊石頭,十分難受。“你家裏如今可還好?在我跟前這麽久,你竟也不說,每日還細心妥當地照顧我,誰想你有這樣的難處。”


    青蘋努力擦著眼淚:“姑娘折煞奴婢了!能進府伺候是奴婢想都不敢想的福分,現今家裏有我的月錢幫襯著,爹娘都能吃飽飯,遇到不好的年景也不愁了。要是沒主子們恩賜的月銀,哪有這樣的日子呢,奴婢怎能不盡心伺候姑娘。”


    如瑾默然。這就是窮人和貴人的差別麽,因為所求不多,心思才這樣純善的讓人羞愧。


    因為前世曾有藍如琳要走青蘋的事情,如瑾其實對她還是存了一點戒心,也曾留意觀察過,怕她跟藍如琳有什麽牽扯。可這麽些日子下來,倒也沒有差錯,想必是當年藍如琳隻欣賞她的忠誠侍主罷了,而自己卻因此錯疑了她……


    自己雖是被逼無奈的謹慎小心,對上這樣的質樸赤誠,卻也深感慚愧。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重生之深宮嫡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元長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元長安並收藏重生之深宮嫡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