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芳一個冷戰釘在原地,回想如瑾往日笑吟吟看她的模樣,額上頓時冒了幾滴冷汗。


    到南山居請安的時候,院子裏團團立著的丫鬟婆子比往日多了許多。如瑾扶著母親剛走到廊下,就聽見裏頭開懷的男人笑聲。


    秦氏道:“是你叔叔回來了,昨晚到的。”


    東府老爺藍泯帶著大兒子常年在外頭照顧家裏生意,經常不在家,自如瑾重生之後,還從沒有見過他一麵。


    母女二人進得房內,羅漢**藍老太太正滿臉笑容讓丫鬟端果子,如瑾很久沒看見祖母這樣高興過了,之前就算笑,眼睛裏也有霧靄蒙著。


    二老爺藍泯正在母親跟前湊趣:“……兒子在外頭什麽好東西沒吃過,什麽好東西沒見過,但總覺著心裏空落落的,如今吃了母親的點心才知道,原來外頭東西再好都不如母親給的好,都是沒有家裏味道的,更沒有娘疼兒子的心。”


    藍老太太笑得合不攏嘴,指著藍泯直說:“就你這張嘴!我跟老侯爺都是笨嘴,不知怎麽養出你這樣的兒子。”


    張氏趕緊笑著說:“二老爺是隨了您的慧心,隻在嘴上說出來罷了,要論聰明通透可遠遠不及您,老爺昨兒回來還跟媳婦說,有批貨差點讓人誑了去,幸虧他及時反應過來才沒釀成錯,但要是您在跟前盯著,一早就發現對方的歪心思了,哪還有後來的事呢。”


    藍老太太難得給了張氏一個笑臉,攏了攏並不亂的頭發,道:“我這幾年可不如從前了,家裏還能看顧些,要說外頭還得是泯兒操心。”說著又想起媳婦話裏提起的事,問道,“什麽人起的歪心思,後來怎麽處置的?”


    藍泯故作嗔怪地看了張氏一眼,回道:“沒事,一個新入行的不懂規矩,也不知道咱們底細,兒子將他送官了,咱們沒損失。”完了又帶了些為難的神色,慢吞吞說,“母親您也是,兒子都這麽大了,孩子們都在,別總泯兒泯兒的叫,讓兒子怎麽在他們跟前立威。”


    “你還立威?”藍老太太指著他笑,“就你整日沒皮沒臉的,威風早就沒了。”


    藍泯皺起眉頭,頗有些耍賴的意思:“都是大哥將兒子比下去了,讓母親老覺得兒子沒體統,兒子這輩子也趕不上大哥了,唉……”


    藍老太太笑得前仰後合,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屋中眾人也都跟著湊趣,一時笑聲滿堂。


    如瑾目光掃過滿屋子的人,看見了張氏長子藍琅、次子藍理,連庶出的三歲小女兒藍如瑤都被乳母抱來了,東府一家子全都到齊,高高興興在這裏上演子孫滿堂的戲碼。藍泯也是將近四十的人了,仍然舍得下臉麵在老太太跟前撒嬌。


    秦氏母女在門口站了一會,藍老太太才看見她們,隨口招呼了一聲,“你們來啦。”


    秦氏笑著上前請了安,這邊藍泯帶著一家子也朝秦氏問好。如瑾跟藍泯、藍琅行禮:“叔父、大哥一路勞頓。”


    藍泯摸著胡子笑道:“聽說瑾丫頭很長進,能幫著府裏管家了。”


    如瑾笑容得體:“談不上管家,母親吩咐下來侄女盡孝幫忙罷了,比不上大姐姐蕙質蘭心,這些年幫襯嬸娘料理家務十分妥當,侄女還得多跟大姐姐學。”


    藍泯笑笑沒再說話,張氏笑容可掬,眼風如刀,冷冷剜了如瑾一眼。


    滿屋子人熱熱鬧鬧地說了大半天話,藍老太太有些倦了,大家才陸續散去。如瑾突然想起沒見到四妹藍如琦,就問秦氏:“四妹怎麽沒來?”


    秦氏道:“董姨娘晨起請安時說四丫頭病了,似乎是不小心染了風寒,已經著人出府請大夫去了,這時辰大約也快到了。”


    如瑾微覺奇怪:“四妹人雖唯唯諾諾了些,看似弱不禁風,其實身子骨倒還不錯,輕易不得病的,比五妹身體還好些,怎麽突然就染了風寒呢。”


    秦氏道:“我也奇怪呢,一會打發人去看看。不愛生病的人要是病了,有時會挺嚇人的,也不知她怎樣個情況。”


    如瑾送了母親回房出來,見秦氏派去探病的小丫鬟正要走,就叫住她一起去。小丫鬟有些擔心:“姑娘您身體行麽,四姑娘要真是風寒,別過了病氣給您。”


    如瑾輕笑:“沒事,我病重那時候她也曾親去探望,如今她病了我怎能不去看看,一家子姐妹的。”


    小丫鬟隻得在前引路。來到曉妝院,藍如琳的房間屋門緊閉,透過紗窗能看見火紅的影子正在窗前繡架邊伏著,身邊站著一個老嬤嬤,正盯著她做針線。


    許是聽到了腳步聲,藍如琳抬起頭來,“……你怎麽來了?”語氣十分不客氣。


    立時就聽到老嬤嬤的聲音:“五姑娘好好繡吧,這幅繡活老太太晚上可要看。”言語間十分不客氣。


    藍如琳立時泄了氣,狠狠瞪了如瑾一眼,坐下去繼續捏針。須臾又聽見老嬤嬤說道:“五姑娘,刺繡講究心平氣和,您這樣大的力氣連繡布都紮壞了,再這麽著這幅繡品可都全毀了,您還得重新繡。”


    口裏稱的是“您”,言辭可不甚恭敬。如瑾搖頭一笑轉身走開,藍如琳境況如此,也是她往日上躥下跳的下場。


    走到四姑娘藍如琦房門口,丫鬟早已通傳了進去。薔兒迎出門來:“勞動三姑娘了,裏邊請。”


    如瑾進了屋子,才站到堂屋,裏間傳出藍如琦有些沙啞的聲音:“三姐姐別進來,小心過了病氣。”


    如瑾皺眉:“怎麽嗓子啞成了這樣?”


    薔兒道:“昨夜風雨,姑娘不小心受了些涼,都是奴婢們伺候不周到,理應受罰。”


    “罰不罰的暫且不論,好好伺候四妹養病要緊。大夫來過了沒有?”


    薔兒搖頭道:“常來府上的會芝堂蔣先生不在城裏,聽說又去城外出診了,他徒弟又不肯來,現下正去請厚德堂的大夫。”


    “不肯來?”


    “是,說是醫館脫不開身,讓去找其他館的大夫。”


    如瑾立時明白了些,想必是因了流言,淩慎之在內宅上留了神避嫌,不免感慨。


    “著人催著點吧,厚德堂來府裏路有點遠,別耽誤了四妹。”如瑾叮囑了幾句,屋裏藍如琦執意不肯讓她進門,如瑾隻好帶著人走了。出院門時恰有董姨娘朝這裏來,看見如瑾就站在路邊露出謙卑的笑容:“驚動太太和三姑娘了,請轉告太太放心,我在這裏呢,一定好好照顧四姑娘。”


    “有勞姨娘。”如瑾點頭離去,是以未曾看見身後董姨娘暗下去的眼睛。


    之後見到秦氏如瑾說起請大夫的事,“這就是家裏沒有大夫的不方便,誰生個病還要去外麵請,頗多周折,咱們家早年似乎是有家養的大夫?”


    秦氏笑笑:“後來老太太覺著沒用就遣退了,再也沒招過。”


    如瑾皺眉:“也該蓄上一兩位了,不說別人,祖母她自己身子就大不如前,這樣總是不方便。”


    等秦氏不在跟前的時候,孫媽媽才悄悄告訴底細:“姑娘那時年紀小不知道,早年那大夫是侯爺趕出去的,因為他的不妥當,再也就沒招過新的。這事以後不要在太太跟前提了,難免勾起往事。”


    如瑾卻沒想到還有緣故,忙問:“何事?父親母親之間是不是……”


    孫媽媽有些感歎:“其實也不全因為這個,不過是一樁樁的加起來才成了現在這樣。說起家養的大夫,不知姑娘還記不記得大彭氏,她那時候有了身子,太太叫了那大夫過來看,卻誤診成月經不調,開了些活血通經的藥,好好的胎直接就給打下來了,真是作孽……原本是大夫醫術不行,可侯爺誤會了太太故意,太太又不懂分辯,跟侯爺嗆了幾回,再等大彭氏因為這個一直病弱著,沒多久就沒了,侯爺就越發惱了太太……”


    如瑾一直不怎麽關心家中瑣事,這還是第一次如此詳細了解到父母之間的嫌隙隔閡,聽了心中頗為難受。努力回想著大彭氏的樣子,清晰容貌卻想不起來了,依稀記得似是自己七八歲時曾在父親身邊的侍婢。


    想不起麵目,卻記得那女子似乎總是穿十分鮮亮的衣服,身上總有甜軟醉人的香氣,以至於現在回憶起來,眼前似乎還有滿目絢麗的顏色,仿佛還能嗅到那樣的香。


    她那時尚在孩提,並不懂得什麽是女子之美,隻單純覺得大彭氏和府裏所有人都不大一樣,一顰一笑,舉手投足,全是那樣的優。後來突然就看不見那個女子了,年幼的她也沒在意,後來時間久了,漸漸忘記,就再也沒有想起過。


    如今驟然聽到這樣的緣故,還牽連到了母親,如瑾心中一時百味雜陳。


    孫媽媽看見如瑾麵上神色,勸道:“姑娘聽過就算了,卻不必為她感懷,大彭氏原本也不是什麽好人,沒少在侯爺跟前說太太的壞話,不然後來流產的事侯爺也不會疑了太太,都是她嚼舌頭嚼的。”


    如瑾聽見這樣的話,對昔年情景也大致有了一些了解,侯門內宅,妻妾侍婢,想必相互之間都有些難以言明的愛恨。


    回到梨雪居看見碧桃,如瑾遣退了旁人問她:“你當年進府時,一起來的師兄弟姐妹一共多少人?”


    碧桃不知如瑾為何問起這個,回道:“奴婢們當時是六個人,兩個師姐年紀大些,一個師妹跟奴婢同年,後來得病死了,再就是小三子,還有一個師兄被攆出府去了,小三子平日裏出去串門找的就是他。”


    想了一想,碧桃又補充道:“奴婢們是侯爺朋友送的,侯爺推辭不掉,但老太太不喜歡在家裏養戲伶,所以就白擱奴婢們,後來全都充了婢女小廝在各處伺候。”


    如瑾見她臉色有些不自然,笑道:“你不必擔心,我沒旁的意思,就是在母親那邊偶然提起了大彭氏,隨口問問你。”


    碧桃臉色微窘:“大小彭氏兩個師姐在班子裏也是角兒,奴婢那時隻算伺候的小丫頭,沒怎麽正經學藝,跟她們平日也不常來往,進了府裏就是奴才,隻一心一意伺候姑娘。”


    “行了,不用解釋了。”如瑾止住她的表忠心,低聲道,“我隻想問問你,大彭氏性子如何,你還記不記得?”


    碧桃見如瑾真得不因大小彭氏惱她,也就放了心仔細回想,道:“大彭師姐人挺好的,以前在班子裏就照顧人,奴婢挨罵挨餓,她偷偷給奴婢拿吃的。後來她伺候侯爺……”見如瑾臉色如常,碧桃才往下說,“吃的用的比奴婢好些,經常幫襯奴婢。”


    “那麽她是愛議論別人長短,或者是口蜜腹劍的人麽?”


    碧桃微微驚訝:“姑娘哪裏聽來的?大彭師姐不是那樣的人。倒是小彭師姐不怎麽樣,心地不好,在班子時有師妹養了貓兒,有天把小彭師姐的衣箱子撓了一道劃痕,她竟然把貓喂了鼠藥,我們都不愛親近她。小三子困窘的時候她也不幫襯,忒不像樣。不怕姑娘笑話,我們幾個都是講情義的,唯有小彭氏……哼!”


    如瑾想起最初的那個早晨,院子裏奴婢們和碧桃吵鬧時諸多冷嘲熱諷,道:“你們在府裏不容易,人家看不起你們,你們隻有自己幫襯自己,所以情誼不同。”


    碧桃沒想到如瑾這樣說話,眼圈有些紅,悶悶“嗯”了一聲。


    如瑾卻因了她的話,心中生起了一些疑惑。碧桃是心直口快的人,雖然有些小聰明小心思,卻也一眼看得透,她的話可信度很高。對於大彭氏,要麽是碧桃有下意識的盲目偏袒,要麽是孫媽媽因為關心主子而略有偏見,當年導致父母嫌隙的真相到底如何,也許並非那樣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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