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自己怎樣想?”如瑾不好隨意指摘人家父親,隻能壓了心頭不快低聲相問。


    佟秋水嘴角牽起嘲諷的笑:“那本是姐姐的好姻緣,她為我受罪去了,我豈能再對不起她。父親若是執意如此,我……”


    如瑾心中一緊,知道她又轉了什麽念頭,連忙打斷:“秋雁姐如此行事不也是怕你一時想不開麽,她必是念及你決然孤傲,而自己綿和隱忍,怕你莽撞出事才替了你。如今她已然舍了自己,你若還要因為一點小事輕言生死,豈非全然辜負了她!”


    佟秋水眼睛發直,頭發一縷一縷淩亂垂在雙肩,淒楚看看如瑾,眼圈一紅,又落下淚來。


    如瑾低了頭,亦是淒然。


    不過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沒想到就這樣改變了一個人前程,一個家庭的喜樂,仿佛冥冥之中有一隻手,正在不負責任地胡亂劃動著每個人的命運經緯。因為裝病而緊合的窗帷垂簾阻擋了外頭的日光,屋子裏昏暗而沉悶,叫人心裏發苦。


    如瑾看著佟秋水淚痕狼藉的容顏,伸手為她拂開垂在臉頰的發絲。她這樣的不肯輕易低頭的人,竟也有了如此茫然孤苦的模樣……


    也許沒人比如瑾更知道她的傲氣了,因為此刻還沒有人知道佟秋水可以做出什麽樣的事情。前世的記憶裏,如瑾聽說即便最後成了那樣,佟秋水也從來沒在人前掉過半滴眼淚的。


    前世……


    心頭似有電光一閃而過。


    前世出了那樣的事,如今可什麽還都沒發生呢!張家的婚事擺在眼前,若是佟秋水嫁進了過去,是不是就不會有後來的事了?


    想到這裏,如瑾反複思量,頓時拿定了主意。


    握了佟秋水的手,她誠懇勸慰:“佟大人的意思,恐怕也是秋雁姐的意思,她們昨日不是關著門說了半日的話麽。我想,秋雁姐知道自己不能嫁過去了,唯有你這一個妹妹,定是希望你能替她去享受這份福氣,她那樣疼你,你去了,也就等於她去了。你若因為愧疚拂了她的好意,她在外頭也不能心安。”


    佟秋水愣愣看著如瑾,“是這樣麽……我……”


    此時此刻,如瑾唯有忍了心中酸澀,繼續堅持。“必是這樣,不然你去問佟大人,否則秋雁姐剛離家,他怎會狠心做這樣的決定。”


    佟秋水怔在那裏,半天不說話,如瑾方要再勸,隻聽外頭丫鬟通稟:“藍三小姐,太太請您過去一趟。”


    如瑾趕忙站起來,向佟秋水道,“你且歇著,我去去就來。”


    佟秋水隻顧思慮如瑾的話,隻點了點頭就放她去了。如瑾跟著佟家丫鬟來到佟太太居住的正院,一路上見四處侍婢都屏氣斂聲的,氣氛甚是沉重。丫鬟隻領著如瑾到門口就退到廊下,如瑾覺得有些奇怪,不過想起人家家裏出了這樣的事,恐怕找她來也是有些不便下人聽見的話,也就理解。


    自己打簾邁步進了廳堂,不料沒見到佟太太,反而看見佟太守在堂上坐著。


    如瑾欠身:“原來大人在,您若找太太有事,我過會再來?”


    佟太守站起來給如瑾看座,“原是我請您過來,三小姐請坐。”他不像妻子和女兒那樣視藍家人為親厚朋友,言語間常常頗為恭敬,此時也沒失了分寸。


    如瑾心中詫異,不知這個當口到底所為何事,見他行事古怪覺得必有緣故,隻得在錦墊圈椅上側身坐了,略微想了一想,率先開口道:“秋雁姐的事我已知道了,今日失禮不速而來,一為惦記秋水姐姐,也是特地來向您賠罪,當日若不是我,那人未必會……”


    “與三小姐無關,不必如此。”佟太守打斷如瑾的話,搖頭道,“你們遊園是尋常事,原是那位行事出人意表了一些,那晚來的也突然,我一時疏忽,未曾想到他會一時興起進了園子。”


    如瑾見到此時他還未在言語中對那人有任何不敬,心就提了起來,謹慎問道:“此人似乎身份貴重,不知大人是否方便透露其身份?”說完微覺不妥,又緊跟補了一句,“若是為難就不必說了。”


    佟太守拿起茶盞抿了一口,停了停,看看如瑾,臉上神情頗讓人費解。


    放下茶盞他慢慢開口:“那位前來雖是微服,特意囑咐不必驚動四周,但三小姐乃勳貴之後,身份不同常人,也不必刻意瞞著您……”


    微服,如瑾眼皮一跳。這是輕易不會用在尋常人身上的用詞。


    如瑾聽見自己心如擂鼓的聲音,似要從胸口跳出來,隻能勉強維持住麵色的平靜。明明十分想知道接下來佟太守要說什麽,然而臨到關頭,她卻有了踟躕的怯意,生怕聽到的是多次將要想到卻又強迫自己不去想的答案。


    “……既然涉及公務,大人還是緘口為要,我隻是隨意一問罷了,不會讓大人為難。”她聽見自己聲音有些發澀。


    佟太守又瞅了如瑾一眼,“三小姐真不知道他的身份?那晚聽見你們說話,似是舊識……”


    如瑾打斷他:“大人錯了,我與其人隻是偶遇一次,就如您出門走在街上遇見街邊攤販一樣,實在談不上相識,更別提‘舊識’二字,何況此人又是言語荒唐,孟浪輕浮之輩。”


    佟太守輕輕咳了一聲,“是我莽撞了,不過……您卻不可將他比作市井攤販,這位……”


    “大人直言即可。”如瑾見他這半日神色頗為奇怪,擔心答案之餘卻也嗅出了一些不對的苗頭,索性把話說開,“我與秋水相交一場,向來視您和佟太太為長輩,您若有話但請直言。”


    頓了一頓,又道,“想必大人喚我前來,即便我不問,您也已經拿定主意要說出此人身份了罷。”


    佟太守微愣,似乎對如瑾的直接頗感意外,繼而苦笑:“三小姐機敏。實不相瞞,這位……這位姓商。”


    商!


    果然,天家姓氏,如雷貫耳……


    那樣相似的臉孔和身形,那樣的年紀……


    如瑾呼吸一滯,緊緊握了圈椅扶手。幹澀著嗓子,一字一字擠出齒縫。“是哪位?”


    佟太守拱手為禮,遙遙朝遠方抱拳,“王號長平。”


    “陳嬪膝下七皇子,長平郡王。”如瑾聲音微弱。


    佟太守訝然看了如瑾一眼:“侯門到底是與眾不同,普通官宦女眷輕易分不清這些名號誰是誰。”


    這卻不是我出自侯府的緣故……如瑾心中苦笑。此生最不想牽扯的就是天家皇族,誰料不用進京,窩在這小小青州城裏都能連番得見龍裔直係。


    “大人不必拐彎抹角了,有什麽事直接說吧。告訴我這些,大人必有下。”


    心頭巨震之後,如瑾頭腦反而清醒了許多。就像行走在薄冰河麵提心吊膽久了,終遇冰層坍塌落水,第一念頭不是驚慌,反是如釋重負的輕鬆。


    佟太守見狀倒也並未忸怩,遂道:“小女秋雁臨行時曾托我轉告,她此番去了京城,怕是再無機會回返,且她現下無名無份,恐怕就算家人願意赴京看望,也輕易不能得見。而貴府不同,本是勳貴,又在京中有產業,若是哪次三小姐能得機會上京,萬請看在她妹妹的麵上,過王府看一看她,以慰她思鄉之苦。見您如見她親妹,還請小姐應允。”


    這請求合乎情理,然而有了佟太守方才不經意間露出的意味不明的神情,如瑾卻也不敢隻做表麵看待。


    “佟大人,藍家京中幾個鋪子算不得什麽產業,我父親也不經常去的,恐怕我此生並無機會上京了。實不相瞞,秋雁姐的請求我有心答應,卻怕是有心而無力。”


    佟太守目光微閃,“王爺臨行前曾提起藍侯爺,言語間頗為推崇,興許日後會有交往亦說不定,到時三小姐若有機會交往王府內眷,還請看在多年情分上,替佟家上下探看一下小女。”


    如瑾心頭微怒。她自己就曾親耳聽到長平王輕蔑談起藍府,何來的‘言語間頗為推崇’?什麽佟秋雁的臨時囑托,怕是佟太守自己的托辭罷?他話裏話外篤定她日後必與王府有交集,心裏在到底想些什麽,難道真當她與那等孟浪之人有什麽瓜葛?


    然而終究是念著人家遭事,又礙著佟秋水麵子,如瑾不好發作,將薄怒壓了下去,隻道:“大人寬心,若日後真有機會,我必會念著秋雁姐姐。”


    “如此多謝三小姐了。”佟大人微微欠身。


    如瑾道:“大人可還有別的囑咐,若沒有我就去後麵看看秋水姐,她情緒不是很好,讓人擔心。”


    佟太守道:“並無別事了,多謝三小姐來看望小女,你們姐妹情誼深厚,是小女的福分。”


    “還有一事恕我多言,聽秋水姐提起張家婚事,我勸她是秋雁姐的意思,還請大人勿要說破,門當戶對的良媒,我也希望秋水姐能幸福。”


    “哦?三小姐好意,多謝多謝。”佟太守沒料到如瑾這樣說,正為二女兒的執意不從而頭疼,聞言甚是感激。


    如瑾站起告辭,走到門口時突然站住,轉身注視他:“容我問一句僭越的話,秋雁姐此番上京,大人以為是福是禍?”


    佟太守見如瑾問得鄭重,沉默良久,最終道:“必然是福。”


    如瑾追問:“是期望還是篤定?”


    佟太守直言:“是別無選擇。”


    “我明白了。”如瑾欠身,出門而去。


    最後的對話讓她大致揣摩到了對方心意,木已成舟,別無選擇。即便佟秋雁最終隻能做一個卑微的姬妾,他佟家也毫無疑問被劃進了七王一係,再想偏居青州安於小富,怕是不那麽簡單。


    如瑾想起前世宮裏頭暗暗湧動的波譎雲詭,那不是女人之間單純的吃醋爭寵,而是涉及朝堂,涉及黨爭,涉及皇權更替,每一個微小變動都可能導致血流成河的凶險,一步踏錯,粉身碎骨。


    於是她不再惱怒佟太守對她沒有來由的胡亂揣測,病急亂投醫,那不過是一個父親對女兒的擔憂,是一個小城太守對皇族這個龐然大物的畏懼,是不想放過任何一個可能會出現的助力罷了。


    隻可惜,那隻會是佟太守一廂情願的誤解,她藍如瑾發誓,絕對不會再與天家商氏有任何掛礙。


    回到佟秋水那裏,又很是勸慰了一番,佟秋水情緒好了許多,“謝謝你來看我,張家的婚事我再想想,其實張少爺那人我並不覺得好,倒是跟姐姐相配,誰想到……”


    如瑾勸道:“這話原不該我說,可事已至此,我們隻能有些庸人的想法,盼望著秋雁姐能榮華富貴錦衣玉食罷了。”


    佟秋水苦笑:“這話恐怕你我都是不信的,可若不信,又能信什麽想什麽?”


    須臾到了午飯時候,佟家這個情況,如瑾不便留下吃飯,隻得叮囑了幾句告辭離開。她前腳走,後腳佟太守叫了女兒過去,將長平王的事情告知。


    “如今別無他法,我們隻能自己寬懷,雖說你姐姐遠離親人,但到底也是旁人羨慕的前程。”佟太守長歎一聲,“自此我家恐怕不能苟安,王爺臨行提起過藍三小姐,興許日後……總之你與她多多交往便是,她年紀雖小,但機敏通透處比你們姐妹加起來都強,又誠心待你,說不定以後我家還要靠她。”


    佟秋水瞠目結舌,被長平王三字打得愣在當地,再也沒想到那人竟是這樣的身份,至於後麵父親說了什麽,十有七八都沒聽到。


    如瑾回到家裏,先到南山居那邊請安知會。藍老太太見她麵色不大好,就問:“佟二姑娘病得不輕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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