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姨娘?”如瑾微微詫異。


    雖是知道董姨娘並不像表麵看起來的那麽畏縮懦弱,但要說責打下人,以前還真沒聽說過。而且按著董姨娘膽小怕事的處事方式來看,應該也不會做出讓人說閑話的嚴苛之事。


    “是因為什麽呢,你問了沒有?”到底是什麽事激怒了這位故作懦弱的姨娘,以至於她連表麵功夫都忽略了呢。


    碧桃搖搖頭:“還沒弄清,大家隻是偷偷猜測,但是都說不出緣故。”


    如瑾想起前世一些事,又想起四妹藍如琦有些莫名其妙的病,前前後後聯係起來亦是不得要領,隻得吩咐道:“多盯著點董姨娘罷,還有四妹,看看她們平日都接觸誰,和誰鬧過矛盾之類的,留些神。”


    “嗯!”碧桃點頭應下,繼而又想起東府,便道,“最近那邊倒是挺老實的,沒發現什麽特別的舉動。”


    如瑾撫著光滑潤澤的青竹扇骨,沉吟道:“驚了祖母那一嚇,她們自是不敢妄動,不過也要多多留心,以免她們又做出牛角梳之類的陰毒事。”


    提起這個碧桃就生氣,呸了一口說道:“真是不知道積攢陰德,這種下作手段也想得出來。要不是有通曉藥理的淩先生幫襯,咱們想破腦袋也體會不出她們的用意。哼!”


    “這卻不一定隻有大夫知道,興許見識廣的老人也曉得,當初去問淩先生隻是不想驚動府裏其他人罷了。”團扇拂風,帶起薄紗幔帳輕輕飄蕩,如瑾笑笑,“賀媽媽還真是個通透人,跟祖母那邊透了話,還知道回頭找我不露聲色的邀功請賞。”


    碧桃撲哧一聲也是笑了:“那麽姑娘要不要允了她的請求,把她家閨女調到身邊來啊?”


    如瑾道:“她這麽伶俐,想必生的閨女也能得用。正好等青蘋升了一等,我身邊就有兩個二等丫鬟的缺了,給她閨女一個位置倒也無妨。如今母親開始管家,人事調配起來方便多了,想調個人到身邊不是難事。”


    說著又想起什麽,道,“明兒得提醒母親把幽玉院不妥當的人都清出去,咱們院裏也得開始清理了,你著緊些。”


    “姑娘不怕動作太大惹老太太不高興麽?以前您總說先把這些人看緊了,慢慢處置。”


    如瑾用扇柄點點她額頭:“糊塗。以前怎比現在?現在是祖母厭棄了那邊,也知道那邊的陰私手段,連南山居都清理了一批人出去呢,咱們這邊動手她自然不會說什麽了。”


    “那奴婢明兒就開始處置那幾個賊眉鼠眼的家夥。”碧桃眼珠轉了轉,又試探著問:“姑娘不準備升翠兒做二等麽,倒要賀媽媽的閨女補進來?”


    如瑾扇扇子的手一停,轉過頭來注視她,笑了:“我知道你心裏想什麽。”


    碧桃本是側坐在床邊腳踏上的,聞言一驚,立刻跪了下去:“姑娘別生氣,奴婢沒有別的意思。”


    厚紗罩內燭光如豆,映在如瑾清黑眸中似是夜波裏的月,“無妨,既然說起這個,我就把話跟你說開。”


    床鋪被躺得溫熱,且有汗水的潮濕,如瑾索性坐起身來,“我以前就說過翠兒我不會大用,如今也是這句話。即便她殷勤小心,即便她曾供出了紅橘和柴記典坊大大有功,但這個人不妥當,見風使舵,忘恩負義,她為了討好我能供出紅橘,焉知日後不會為了討好別人而出賣我?”


    “所以,碧桃,你記著,我肯忘記以前的事而視你為心腹,不是因為你對我多好,做事多靈巧,而是因為你心底赤誠。”如瑾很認真地看著床邊跪著的丫鬟,推心置腹,“所以你不必怕我,有話直說,有求直言,我即便不能允你所求,也不會怪你妄言。就像——你現在想求我不要重用翠兒,根本用不著拐彎抹角試探,直說便是。”


    碧桃臉頰漲紅,垂首低聲:“是奴婢糊塗,愧對姑娘。那……那奴婢就鬥膽求一句,翠兒……攆了她行麽?她每日裏隻跟奴婢作對,弄得奴婢都不好管教院中其他人了。”


    如瑾一笑,立刻應了:“當然可以。你是這院子裏一等大丫鬟,我就給你一等的權力。我現在就告訴你,明日清理院子,不僅可以處置背叛了我的人,也可以處置和你作對的人。你要管住她們,讓她們服服帖帖聽命於你,這樣你才能遊刃有餘為我做事,誰拖了你的後腿,就是拖了我的後腿,你自處理,不必姑息!”


    一席話說得碧桃臉色更紅,卻不再是慚愧之色,而是滿滿的激動。“姑娘看重,奴婢一定盡心盡力,絕無二話!”她跪在地上端端正正磕了一個頭。


    如瑾揮手讓她起來,又叮囑道:“隻是還要提醒你一句,處置底下人,不必將每一個對你不敬的都拽出來敲打,隻要殺雞儆猴,拿一個出頭的椽子立威,其他人自會心驚折服。如何恩威並施,這個分寸你自己把握。”


    碧桃用力點頭:“奴婢謹記,若有不妥當處,請姑娘隨時提點。”


    如瑾又道:“翠兒畢竟曾經有功,遣走她時給些銀子,免得她失了差事家中艱難。還有那個配梳頭水的婆子,且留下,隻讓那邊以為我還在她們謀劃之下,免得又生別事,不好防備。”


    主仆兩人又絮說了一會,如瑾困倦上頭,遣碧桃過去睡了。因為心情放鬆,一覺好眠,再醒時已經是天光大亮。


    夏日天明早,在屋裏就能聽見外麵燕鵲啼枝,如瑾借著晨起涼爽在院中走了一會,親自動手剪了幾枝新開的時令鮮花拿回插瓶,眼見花瓣上晨露如珠,瑩潤可愛,不覺彎唇微笑。


    伺候梳頭的寒芳就道:“姑娘真好看,笑起來比花兒還美。”


    如瑾借著銅鏡看了看她,笑道:“你不用嘴上抹蜜討好,穀媽媽的事情我記著呢,且讓她在針線房多留些日子,有了機會再安排別的事。”


    “多謝姑娘大恩!”寒芳立刻跪下去磕了一個頭。


    盛放著彩色牛角玉梳的添漆小匣子安安靜靜立在妝台邊,寒芳手中卻是一柄普通桃梳。如瑾道:“梳子的事不要聲張,庫房若遣人來修護保養,自讓她拿去。”


    午間放了學,如瑾在幽玉院陪秦氏吃完飯,就說起清理下人的事來。


    “現今先動咱們院子裏近身的這些,等府裏情況漸漸摸清諳熟了,再將東邊往日安插的人一個個拔去。下麵的閑人還好說,動那些管事的時候,大約每動一個都會有些風波,到時母親若盯不住,多讓孫媽媽籌謀便是。”


    秦氏點頭:“不用擔心我,興許是有了事做的緣故,近來我覺著身子骨反而好了許多,何況還有你幫襯著。”


    母女倆商定之後,孫媽媽立刻動手清人,將幽玉院所有伺候的丫鬟婆子都叫到一起,挑出那幾個平日不妥當有背主嫌疑的人來,一個個說了些明麵上的罪名出來,全都處置了。重則打板子趕出府門,輕則發到其他地方做苦差,一時將幽玉院諸人俱都震住。


    如瑾扶著母親走到門口,掃一眼廊下屏息肅立的諸人,漫聲道:“你們不必害怕,平日裏誰做了什麽母親都看在眼裏,有錯的罰了,沒錯的也不會誤傷。日後大家隻管勤勉做事,忠心侍奉,母親和我自會照拂你們。”


    眾人齊齊應是,如瑾又道:“有誰年資足夠,做事又妥當的,自可再勤力一些,升遷並非沒有希望。而資曆尚淺的人,隻要認真勤勉,也有得賞錢的機會,一切都看你們自己如何打算了。”


    這下眾人眼中都活泛起來。升遷就代表漲月錢長體麵,賞錢更是實打實的東西,不禁各個雀躍。如瑾看了看孫媽媽,孫媽媽會意,走到前頭揚聲道:“主子這是給大家體麵,咱們做奴才的也要惜福。若是誰為了爭權奪利起了歪心思,那麽等著她的就不是賞錢,而是板子!”


    眾人又是一凜。剛剛處置那幾個人的板子聲猶在耳邊,於是各都恢複了安分侍立的姿態。


    秦氏朝女兒一笑,十分感慨欣慰。


    如瑾的目光卻落在人群最後頭一個纖細的身影上,待得遣散大家回了房,不由低聲詢問孫媽媽:“如何不一起處置了她?”


    孫媽媽尚未明白,疑惑道:“誰?”


    如瑾一滯,有些艱難地說出了讓自己一直很介意的名字,“紫櫻。”


    秦氏轉過臉來,臉上帶了些迷惘,拉著女兒坐到榻上。“瑾兒,我一直想問你,這個紫櫻到底是牽連了何事?當初你遣她隨我去莊子,親口說過她十分不錯,後來卻突然對她棄如敝履,甚至不耐煩別人提起她。你那時候說是她不好,我也就信了,可這些日子她在我這裏打雜,我在一旁冷眼看著,看來看去卻也沒發現什麽不妥當。瑾兒,是不是還有什麽事你瞞著我沒有說?”


    如瑾心中一沉,眼見引起了母親的擔憂,她卻也不能將緣故說得明白。說那個婢子以後會在宮裏頭背叛她嗎?這樣的話,又有誰能信。


    “瑾兒,我看你對她的厭棄之情,卻與對紅橘等人不同,似是……恨到了極點?”


    如瑾一愣,母親竟然這樣**麽,她極力掩飾著對紫櫻的怨恨,難道還是不經意間流露出來被母親察覺了麽?


    其實嚴格說來,紫櫻此時還是一個普通的婢女,年紀不大,身量未成,沒有日後楚楚動人的樣子,也沒有日後背主求榮的事情發生,隻是一個服侍周到的下人罷了,甚至因了突然降下的責罰而日益謹小慎微。如瑾心底不願意承認,可也必須承認,自己現今對她的冷落厭棄是沒有道理的,是冤枉了此時的她的。


    可是,如瑾又怎麽能夠任由她跟著自己,任由一個日後可能背叛的人繼續在身邊晃悠?如瑾並不知道前一世裏,紫櫻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存了背叛的心思,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壞的。也許是她失寵之後?也許是失寵之前?也許更早,早到沒進宮的時候?


    這樣不確定的事,越發讓人心裏沒底。


    一切苗頭都要扼殺,不能心軟,不能姑息。


    如瑾再一次堅定了信念,目光也變得清明起來。“母親,此人不能留。我曾經連續三晚夢到同一件事,就是她揮刀向我襲來。您相信冥冥之中的暗示麽?我信,所以這個婢子一定要趕出藍家,不能再留。以前是我們諸多障礙行事不便,如今有權在手,您還是盡快找個由頭打發了她罷。”


    她對母親說了謊。


    卻也不算是謊,隻是用另一種方式將萌芽中的危險表達出來而已。


    秦氏果然臉色陡變。越是年紀大的人,越是在意神鬼之事,雖然秦氏不像藍老太太那樣篤信菩薩,但聽見女兒之言,還是驚了一跳。


    “竟有這種事?你怎麽不早說,這婢子是斷斷不能再留了!”秦氏想了一想,卻又皺起了眉,“隻是她平日並無錯處,刻意挑也挑不出來,本來因為她被貶斥的事就已經有人說閑話了,若是再平白無故攆她出府,說不定你祖母……”


    孫媽媽道:“太太和姑娘不必煩惱,此事包在奴婢身上。”


    許是日間提起了紫櫻的緣故,夜來睡夢之中,如瑾竟又看見了許久不曾入夢的瀲華宮。


    秋風蕭瑟,枯葉飄零,明黃的聖旨,雪一樣柔軟細密的白綾……寧妃笑盈盈的臉,雲選侍眼底的嘲諷,還有……還有她身後恭謹跪著的宮女噙在嘴角的一絲冷笑。


    是紫櫻!


    如瑾從夢中猛然驚醒,怔怔看著頭頂黑暗的虛空,仿佛還能看見那一絲冷笑在眼前晃動。


    博山爐裏梅花的香氣若有若無,幔帳低垂,遮了窗外一彎眉月。青蘋均勻的呼吸聲從涼榻那邊傳來,勻長而輕微,越發顯得四周靜謐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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