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在宮裏陪伴著最最至尊的人,曾經親眼看著恩寵從無到有,再由盛轉衰,最後整個家族一敗塗地,如瑾此時的心態,又怎能因為一道褒獎的聖旨就歡喜欣慰?反而是越發的擔心了。


    平叛,既然有叛,涉及的就是朝堂上最最**的話題,沾惹到這種事情裏比什麽都危險。今日有功,說不定明日就轉了禍,可歎祖母一生也曾經曆起伏,心思也是靈透,卻終究悟不出其中的道理。


    傳旨的消息到了東府,張氏躺在病**立時就坐了起來,也不知哪裏來的力氣。


    “快!快給我梳洗更衣,我要見老爺!”她忙忙的下了床,支使得滿屋子丫鬟團團轉,片刻後就收拾停當,由人攙著急匆匆去了藍泯歇息的東府前院。


    稟告消息的小廝正在屋外候著,見了張氏進來慌忙行禮。張氏看了看緊合的房門,以及屋中影影綽綽低垂的簾帳,眉頭就是一皺:“老爺還沒起?”


    小廝回道:“已經起了,正在梳洗,聽了聖旨的事情說這就去西府恭賀。”


    張氏忍著心中不快,走到廊下,林媽媽向內通報:“老爺,太太來了。”


    藍泯在內說了一句“進來”,張氏這才扶著人走了進去。屋子裏濃重的熏香氣息撲鼻而來,嗆得張氏頓時咳了幾聲。幾個小丫鬟走來走去的端水傳東西,隔著珠簾,能看到內室裏藍泯坐在軟椅上的身影,旁邊一個俏生生的丫鬟正在給他梳頭。


    張氏臉色立即沉了下去,適才忙忙衝過來的興頭全都消散了,悶不做聲走進內室,坐到榻上。梳頭的丫鬟正是素蓮,福身給張氏行了禮,回過頭去又接著給藍泯梳頭。隔著輕紗的屏風,張氏隱約看見**散亂的被褥,以及未來得及收拾的衣衫,半幅女人長裙垂在床邊,顏色那樣鮮亮,像是故意嘲笑她似的。


    素蓮梳完了頭,張氏立刻盯了她一眼:“你先出去,我跟老爺有話說。”


    素蓮並不應聲,低頭看了看藍泯,見藍泯點頭才躬身退了出去,看在張氏眼裏又是一陣上火。


    “老爺,西府那邊得了褒獎,還要上京謝恩,恐怕日後恩澤不斷,這家業就要興隆起來了。”張氏想起正事,顧不得計較素蓮,忍了氣開言。


    藍泯臉上本有些喜色,聽了這話眉頭卻微微一皺:“原本是高興的事,若是你不辭了西府管家權,這聖恩我們也能分些。”


    張氏一滯,不提防藍泯提起這個,隻覺憋得難受,卻不得不接口勸說:“雖然話是這樣說,不過您認真想想,就算是我繼續管著西府,侯爺得了這個褒獎,也畢竟是侯爺自己的,落不到咱們頭上。賞下來的田地和黃金又值什麽,花一陣子也就沒了。”


    藍泯道:“這次賞的不值什麽,但這個勢頭下去,日後恩寵多了,有進項的地方也就多了……”


    “老爺,此時不是想這個的時候。”張氏真想跳起來罵他一頓,林媽媽在旁拽了拽她衣袖,這才讓她醒過來忍住了氣,“老爺,再多的進項,再多的銀錢,那也是西府的,就算我管著那邊能從中撈些出來,終究還是皮毛零頭罷了,老爺也是老侯爺堂堂正正的嫡子,怎能隻盯著這樣一點蠅頭小利?”


    “蠅頭小利?那你說說什麽是大利。”藍泯聽見嫡子這事就有些不耐。


    “老爺,如今最要緊的不是巴著西府要銀錢,而是借這個機會想想咱們自己,與其一輩子仰人鼻息靠人吃飯,不如咱們自家硬起來,是不是?”


    “咱們自家硬起來?”藍泯重複了一遍,用的是嘲諷的口吻,也不知是在嘲諷張氏的不知天高地厚,還是在嘲諷自己身為嫡子卻不是老大的尷尬。重複完了,還輕嗤了一聲。


    “老爺您聽妾身說完行不行?”張氏耐著性子,盡量放柔了語氣,“妾身知道您的難處,在家不能襲爵,在外無有機會為官,一身本領都埋沒了,隻能在一些銀錢庶務上施展些手腳,然而終究是大材小用,連妾身看著都替您難受,怎麽不知道您自己心裏頭的苦呢?”


    張氏的話就像突然襲來的一支利箭,一下子紮進了藍泯的心裏,將他心底深處埋藏了許久,連自己都不敢承認和深想的念頭紮了出來,頓時大為窘迫。


    藍泯待要惱怒,抬眼看見發妻一臉的哀傷和關切之色,卻又忍了下去。張氏此時沒施脂粉,一臉病容,但反而比上次厚粉撲麵的時候耐看了一些,藍泯這一看,剛剛升起的薄怒就成了些許的感動。


    “說這些做什麽。”藍泯道。


    張氏立刻覺察出藍泯聲音中細微的變化,知道他聽進去了,於是又將語調放得更柔:“老爺,此時正是您可以借勢的大好時機呀。侯爺那邊有功受獎,還要上京去謝恩,這是許多年沒有過的風光事了,別說散落在外的勳貴,就是京裏那些也輕易沒這個福分的。所謂聞風而動,想必有許多官宦公卿會前來附和結交,您不趁著這時候給自己鋪平了路,又更待何時?”


    藍泯被說得意動,看著張氏的目光就柔和了幾分,微微沉吟:“那這個路要怎麽鋪才好?”


    “老爺,妾身愚見,第一條是銀錢之路,正好趁著這次將咱們家的商鋪田莊都做得更大些。另一條就是老爺的前程,若是能有機會得個官職最好,若不能,也要多多結交些大小官吏,日後好辦事。”


    “嗯,你所慮不錯。”藍泯笑了笑,“娶妻娶賢,你還真是老爺我的賢內助。”


    張氏不自主的就在心裏補出了後半句,娶妾娶豔。想起素蓮兩個,心中就是一酸。然而麵上卻不敢露出來,趁著藍泯心情好,趕緊把最要緊的說了出來。


    “老爺,無論是賺錢還是為官,其實都在其次,都不如身為勳貴體麵風光,您現今做不了襄國侯,但也不是沒有其他機會。”


    “你指的是?”


    “璿兒啊。老爺,如今太平年景,封侯封伯靠的是什麽?軍功是靠不上了,都得指望跟皇家結親呢。宮裏頭貴妃往上,娘家就有封爵的希望,嫁給皇子藩王之類也是有指望的,璿兒就是咱們這支日後飛黃騰達的倚靠了。”


    藍泯眼睛一亮,“我這次上京,那位內侍也說,看過咱們璿兒畫像之後,他覺得大有把握。”


    “是呢,所以老爺您趕緊去西府賀喜吧!”


    藍泯起身理了理衣衫,笑看了張氏一眼,滿臉喜色出了屋子,臨走時還囑咐了一句“你好好在家養病”。


    張氏被這一句弄得坐在原地愣了半晌,眼圈不由自主就紅了。自從藍泯從京裏回來,一次這樣的話都沒跟她說過,甚至是盡量連麵都不照的,整日不是宿在段姨娘那邊,就是在前院睡,那自然是有近身侍婢相陪的。此時因了她的苦心積慮的出謀劃策,竟然說出了一句關切之語,張氏感動之餘,免不得也重重歎了口氣。若是她不能做這些謀劃,是不是藍泯早就厭棄她了呢?


    林媽媽在一旁看得分明,多少體會出一些主子的心情,小心勸道:“太太不必傷心,老爺離不開您,被那些狂蜂浪蝶眯了眼不過是一時新鮮罷了,過後還不得丟開手,妥妥的回到您身邊來。別人都是一時,隻有您是最長久的,等她們被丟到一旁的時候,您是想怎麽拿捏就怎麽拿捏,所以這時候咱不跟她們置氣,養好了身子最要緊。”


    “對,你說的很對,我就讓她們先得意著。”張氏被這一番話打消了心中哀怨,冷冷一笑,“等我的璿兒成了娘娘,她們這些東西給我舔鞋底都不配!”


    明亮天光照進屋子,白玉鸚哥在房簷下尖著嗓子叫嚷“老太太安好”,夾著遠近樹上各種雀鳥婉轉啼鳴,南山居的院子裏雖然無人大聲說話,但也是熱熱鬧鬧的。


    藍老太太含笑端坐,八寶金簪明晃晃閃在花白發間,一臉喜慶,聽著外頭鳥啼鶯囀,便道:“這些雀兒也知道喜事臨門,一個個叫得歡暢呢。”


    有丫鬟笑盈盈近前稟報:“您要添的菜都已經做好送來了,東間擺好了碗碟,專等您過去。”


    “不忙不忙。”老太太擺手,“且等你們侯爺回來,一家子吃喝說笑才熱鬧。”


    “可不是,這不兒子就來跟您湊熱鬧來了,也給大哥恭喜。”外間響起中年男人洪亮的聲音,寶珠垂地簾一挑,藍泯一身鸚鵡綠淨麵杭綢直裰,笑眯眯走了進來,利落上前給老太太請了安,又朝秦氏問好。


    “你來得倒是快。”老太太笑嗬嗬讓他坐。


    “這樣的好消息兒子怎能不快來恭賀,真是莫大的榮耀啊,咱們家總算揚眉吐氣了。”藍泯一句話說到老太太心坎裏,老太太臉上的喜氣又添了幾分。


    母子兩個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起了話,藍泯慣會奉承,老太太心情大好,一時熱鬧極了。屋子裏丫鬟婆子們都笑著湊趣,秦氏如瑾母女也含笑聽著。


    一時藍泯又問:“怎麽大哥還不回來,我這裏還等著跟他恭賀呢。”


    “在前頭招待天使呢,估計也快回來了罷。”老太太話音未落,那邊襄國侯藍澤已經進了屋,一臉紅光意氣風發。


    “大哥功勳卓著,光宗耀祖,弟弟給你道喜啦!”藍泯上前就躬身作了個大揖。


    “好說好說。”藍澤誌得意滿,坐下來一口氣飲盡了杯中香茶。


    藍泯眼珠一轉,笑著問道:“大哥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不聲不響竟然立下了這樣的大功勞,連皇上都驚動了,我們家裏人卻還蒙在鼓裏呢。不行不行,今日大哥一定要說清楚到底怎麽回事。”


    “是呢,適才天使在前我也不能深問,你這平亂之功是怎麽回事,趕緊說與我聽。”藍老太太也催。


    心神不寧坐了這半日,終於說到正題上,如瑾屏住氣息仔細看著父親。


    藍澤嗬嗬一笑:“談不上平亂,是聖旨上太過褒獎了,隻是幫著皇上識破了反賊陰謀,讓叛逆們不能得逞罷了。隻因我上報及時,免去了一場兵禍,反賊未待行動就已經悉數被擒拿,這才有了獎賞的旨意下來,也是皇上體恤我忠君愛國的拳拳之心。”


    說得十分自謙,卻掩蓋不住滿滿將要溢出的得意。如瑾心中一緊,這樣說來是密告之功了?若是這樣得來的功勞,可真算不得什麽光彩……


    “是哪裏的反賊,可是青州城裏的,怎麽一點動靜都沒聽過呢?”藍老太太詫異。


    藍泯在外行走卻知道一些事,略微一聯想,也是驚訝萬分:“大哥,莫非……莫非是前些日子賜死的晉王?”


    藍澤眉眼飛揚:“正是。”


    “啊!真的嗎!原來這事是大哥的功勞?”藍泯聽到了答案,卻是更加震驚,頓了半晌才反應過來,喃喃說道,“……我從京裏回來的路上就聽到這個消息了,不過是聽聽就算,誰想到竟然跟大哥有關係!這可是莫大的功業啊!”


    如瑾幾乎喘不過氣來,緊緊按住了晨起受傷的手指,讓那鑽心的疼痛狠狠侵襲而來,才勉強保持住了心底一份清明。


    晉王謀反之事!竟然牽扯進了這裏!


    晉王,除了當今皇帝,先帝留在世上的兒子就這一個了,如今竟然因為父親的密告而被皇帝賜死……這天家兄弟之間的恩怨是非,對錯難辨,動輒屍山血海,怎能,怎敢卷進這樣的漩渦!


    如瑾緊緊盯著父親意氣風發的笑臉,恨不得這個生父立刻消失在世上。


    原來這些天神神秘秘的頻繁外出,這些天他滿心期待等待的消息,竟是這樣危險至極的事情,危險到一個不小心就會粉身碎骨,家業傾頹。他一味的想著建功立業,想著重振家族,卻連骨肉至親的安危都不顧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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