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門之外,滿院子混亂的人群不知去到何處,雜亂舞動的火把也不見了,喊殺聲和慘叫聲早已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持槍肅立的幾排鐵甲軍士,整整齊齊排列的火把隊伍,以及人群之中,火光之下,那騎在烏駒背上持弓而立的銀甲男子。


    是他……


    院子裏的血跡一直從階下漫延到門檻,與屋中幾灘紫紅色的鮮血相接,仿佛連成一片,成了一地熊熊燃燒的火海,灼燒著人的眼睛。如瑾終於聞到了空氣裏濃重的血腥氣,是她在緊張的對峙中未曾留意到的。


    而今一旦嗅到,瞬間就被那氣息衝進了鼻端,腦海,一直到胸腹之中,那樣的腥味,夾雜著鋼刀鐵刃的氣息,衝得她幾欲作嘔。然而那個持弓的男子,卻靜靜端坐在血腥氣最重的庭院當中,玄色披風像是黑鷹收起的羽翼,座下烏駒與他一樣靜立泰然,似乎還有一些愜意在裏頭,仿佛飄蕩在身周的不是血氣,而是再芬芳不過的花香。


    如瑾想,一定是她恍惚中的錯覺,不然,處在這樣慘烈廝殺過後的地方,腳下殘肢斷臂,怎會有愜意。


    然而,向上,對上那個男子熠熠閃光的眸子,在火光中依然比天空星辰還要明亮的眸子,如瑾卻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那人……也許就是會在血腥場裏愜意的異類罷……


    “商……”她還是想不起他的名字。


    她已經刻意將他忘了,卻未曾想到,還能在這樣的境況之下再次相遇。


    這真是匪夷所思。


    為什麽,這樣的荒郊野外,這樣的夜半更深,他會出現在這裏,帶著盔甲鮮明的軍士,如神一樣從天而降消滅了所有作孽的鬼怪?


    “啊!啊啊啊!”


    屋中剩餘的幾個強盜突然炸開,似是明白了自己已處絕境,血紅了眼睛揮刀衝向屋外甲兵,帶著與敵人對歸於盡的絕望和瘋狂。


    如瑾一驚,方才的震撼來得太過突然,她幾乎忘記了屋內還有強盜存在。幾人突然爆發的瘋狂衝擊嚇了她一大跳。他們去勢異常凶猛,又是抱著必死的瘋狂,鋼刀利刃反射寒光,而院中那個男子馬前不過才有兩排軍士而已,能擋出如此瘋癲的衝襲麽……


    電光火石間,兩排軍士竟然一動不動,仿佛根本未曾察覺麵前有利刃襲來似的,如瑾更是大驚,幾乎就要喊出聲來。


    卻見,馬上男子反手身後,不見怎麽動作就抽出了四支烏箭,緩緩抬臂平舉,緩緩彎弓搭箭,動作慢得讓人捏一把冷汗。強盜們已經衝到第一排軍士跟前,不過一息之間,手上利刃就要朝軍士頭顱砍下,而那些軍士真的從始至終一動不動。


    “……快躲……”如瑾終於忍不住出聲提醒。


    嗖!


    未待她話音落下,一聲銳響驟然劃破空氣,四個強盜就那樣保持著揮刀的姿勢,全都僵在了原地。


    從如瑾的方向看去,四個人的背後都透出了一柄鋒利的箭頭,烏黑黝亮,在火把照耀下閃著烏沉沉的光。而馬上男子的手中已經沒有了利箭,隻餘弓弦微微晃動著,發出嗡嗡的輕響。


    眨眼之間,四箭齊發,分中四人!


    如瑾愕然看著那銀甲烏袍的年輕男子,仿佛是第一次見到這個人。


    他……曾那樣輕浮無禮,荒唐至極的家夥,怎會有這樣的本事……


    就在如瑾愣怔的時候,那男子又是一回手,從背上箭囊飛速取出利箭,毫不猶豫張弓射出,一道烏沉的光芒就對著如瑾急急襲來。


    噗!輕響。


    如瑾直到順著聲音回頭,看到傷了手腕的為首強盜喉嚨中箭翻到地上,不發半聲就絕氣死去,才驚覺剛才那箭並不是射向自己。那樣的速度,那樣的猝不及防,她是無論如何都躲不開的。


    馬上男子微微抬了抬下巴,嘴角似乎是牽了起來,如瑾以為他要說什麽,卻見他又一偏頭,轉向一邊的隨從去了。


    “襄國侯傷勢已經處理完畢,現下正在昏迷中,已無生命危險。”隨從用清晰的聲音稟報,如瑾在屋中也聽得分明。


    父親!她回頭看了看母親,見母親被孫媽媽摟在懷裏,毫發無傷,隻是臉色有些蒼白,也就放了心,道一聲“我去看父親”,就匆匆出門朝藍澤的房間而去。


    “喂,三小姐,本王幫了你這麽大忙,一聲謝謝都不說?”


    馬上男子懶懶開口。如瑾腳步一頓,站在火光通明的屋簷下,轉頭看向他。


    “多謝七王爺。”她鄭重福身一禮,然後起身繼續匆匆向前。


    “這麽沒誠意。”長平王低聲嘟囔一句,如瑾隻做未聽見,徑直進了父親房門。


    他救了她,救了母親,救了父親,救了藍府上下許許多多的人,她心中感激不盡,可對上他那雙眼睛,聽到他不甚莊重的聲音,他那樣孟浪輕浮的模樣就頓時讓她不知如何應對。


    如果說方才射箭救人的他是神,此時開口和她說話的他就是……就是最浪蕩最無賴的紈絝。一息之間的轉變讓她猝不及防,有些不知所措。


    唯有恭謹一禮,表達心中感激。卻不敢失了閨閣小姐的身份,似是心底有什麽人在不斷的告訴她,隻要稍微鬆懈一些,恐怕那個人會說出更無賴的話來。


    如瑾知道自己這樣非常失禮,但如此情形之下卻也顧不得了,隻能先拋下心頭一絲尷尬進了父親房間。房間的門扇已經被踹飛在一邊,窗子也碎落成了一堆木條散在地上,屋中桌椅翻倒狼藉一片,幾灘紫黑殷紅的血跡觸目驚心,尚有幾條長長的血印子通到門口,想是屋中有人傷亡,被人拖在地上拽了出去,也不知此前這裏發生了如何慘烈的爭鬥。


    如瑾煙青色的繡鞋早已滿是土汙,此時踏著血痕走進屋子裏,鞋底和鞋幫上就染了紫褐的血痕。“父親。”走至床前,如瑾看到父親麵如白紙昏迷在鋪上,衣襟扯開了半幅,左肩包著厚厚的白布,透出殷紅血跡。


    那受傷的地方距離心口如此之近,隻差一點,也許人就沒了。如瑾伸出手去想要觸碰那個傷口,臨到近前卻醒過神來,連忙收回了手。


    “我父親他……真的沒有生命危險了麽?”床前伺候著一個醫者模樣的人,正在收拾藥箱子,如瑾不放心的問他。


    那大夫停手拱了拱拳:“侯爺性命無礙,隻是傷口太深,需要好生養著,王爺已經指派小人跟前伺候著,小人定會全力照料。”


    “多謝先生。”如瑾深福一禮,大夫連忙側身避開,口中隻道“使不得”。


    如瑾轉身,透過破敗的窗子,看見母親那邊的房間裏火光已經滅了,院中其他幾處混亂中起了火的地方也都妥當,是長平王帶來的軍士迅速滅火的功勞,如瑾的目光不由自主又落到院子正中那道身影上。


    略一遲疑,如瑾還是低頭稍微整了整衣衫,走出門去,徑直走到烏駒跟前。


    “王爺大恩,小女銘記在心,他日定當竭誠以報。”她重新斂衽為禮,提裙跪了下去,以見王大禮朝上磕頭。


    一個頭下去,馬上長平王笑了笑:“三小姐不必多禮,請起。”


    如瑾起身又福了一禮,“父親如今昏迷不醒,藍府其他家眷恐怕是受驚非常不能見禮,請王爺莫怪,小女在此替家人向您道歉,亦感謝您相救大恩。”


    “三小姐何故前倨後恭?”長平王一句話之後,語氣中又帶了慣常戲謔之意。


    如瑾頓了一頓,垂首道:“適才情急慌亂,心中掛念父親,失禮之處請王爺海涵。”


    長平王朗聲笑了起來,在這大亂之後的死寂之中顯得尤為突兀,他卻不以為意,笑了許久才得停下,揮揮手道:“你去吧,看來你家能站著說話的,此時也隻你一個了。”


    如瑾被他一通無故的笑聲擾的莫名,若在以前,定要開口問一問他到底笑些什麽,然而此時方受了人家大恩,震驚和感激之情盈滿肺腑,失禮的話卻問不出口了。如瑾欠身,退了開去。


    轉頭走了幾步,忽然聽到長平王又道,“忘記問了,你是如何識破他們身份的?”


    如瑾停步,心念電閃間,還是說了實話:“誤打誤撞,生死關頭急病亂投醫罷了。”


    “投得倒是巧。”


    長平王言語間意味不明,如瑾不好接話,隻繼續走了開去。


    此時才發現院中有多混亂,滿地傷亡未曾來得及清理,許許多多的屍體和重傷者交錯著滾在一起,夾著被砍下的頭顱殘肢,血流遍地,修羅場一般。


    如瑾心頭一堵差點又吐了出來,勉強捂嘴極力忍住,朝四處打量家人。父親在屋中昏迷,母親由孫媽媽等人陪著,而包括祖母和叔父在內的其他人卻並不在視線之內。


    長平王帶來的軍士正由一些尚且能夠行動的仆役幫著,將侯府和鏢局中人與強盜們的屍體分離開來,若有尚存氣息的自己人就抬到一邊,由隨軍的幾個醫者照料包紮,若是活著的強盜,多重的傷也就不管了,直接扔到一邊捆起來,兩個軍官模樣的人正在就地審問。


    受了驚嚇的女仆和部分男仆們縮在院牆角落,哭卻不敢大哭,大半盯著滿地血跡和屍體呆呆愣愣的,幾乎癡傻。一個受了輕傷的內宅管事還算頭腦清醒,正帶了兩個婆子挨個房間詢問主子們是否受驚。


    如瑾看了不禁暗暗點頭,能在此等情況下保持這樣的清醒十分不易,走上前去,她衝那管事問道:“葛媽媽,大家如何了?”


    葛婆子是內宅裏管理人事的一個副手,此時衣衫淩亂染著血跡,鬢發也不齊整,但禮數還十分恭謹,見到如瑾前來趕緊行禮:“當不得三姑娘一聲媽媽,您稱奴婢葛氏就好,叫葛婆子也好。回姑娘的話,老太太受了驚似乎不大好,剛才奴婢過去見她老人家正在床頭躲避。”


    如瑾不免一驚,適才情急生死關頭,她顧著父親和母親,卻忘了這位年事甚高最需要照顧的親人。深深自責之下,她趕緊朝藍老太太的房間匆匆走去,一麵吩咐葛婆子:“你再去看看其他人。”


    “是。”葛婆子帶人去了,如瑾快步進了祖母房間。


    “老太太,已經沒事了,沒事了,官兵來了呢,把強盜都打跑了,您別怕好不好?”


    “老太太您看看奴婢,奴婢是吉祥,是您貼身的丫鬟吉祥啊……您不認識奴婢了麽?”


    吉祥如意兩個丫鬟正圍在床邊,柔聲勸著。如瑾舉目一看,屋中倒是一切妥當,桌椅板凳都在原地,看來未曾被賊人撞進來。然而床帳子卻是緊緊合著,這樣大熱的天合得密不透風,兩個丫鬟蹲跪在床邊卻不掀帳子。


    “祖母她怎麽了?”如瑾詫異之下,緊走幾步上前相問,伸手想掀開床帳看看。


    吉祥卻連忙攔住了她:“姑娘別,老太太不讓人掀帳,不然就會大吵大鬧……”


    如瑾吃驚,這是驚嚇過度的緣故了。“快去外頭找隨軍的醫官來瞧瞧。”沒有照顧受驚者的經曆,如瑾不敢亂動,忙叫吉祥去找人幫忙。


    須臾一位大夫進來,放下一個瓶子:“這裏有一些安神藥散,給老夫人服了哄她睡下,待醒了再看。”


    “祖母她不讓人近前……”


    “無妨,先服藥再說,此時不可讓老夫人持續處於驚慌之下,時候長了恐傷心神,以後不好醫治。”


    此時開方煎藥都不方便,也隻得如此。如瑾接了藥瓶,看看緊合的帳子,朝吉祥如意點了點頭。於是三人掀帳,不顧老太太的驚叫,半哄半強迫的將藥散倒進老人家口中,又拿了茶水與她衝下去,一番動作惹得藍老太太驚恐異常地大叫不已,拚命掙紮,絲毫不認識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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