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車,侍女方才直起了一起躬著的身子,來回走動兩步活動著跪得酸麻的腿腳。天邊夕陽漸沉,天空有成群結隊的鳥兒飛過,一一衝進遠方霧靄般朦朧的樹林之中。看一看這荒野四周的天高地廣,再看一看身後雕轅畫壁的鎏金馬車,年輕侍女的目光最終落在不遠處那所破敗的客棧裏。


    須臾,她一雙映著晚霞的盈盈眼波裏,光芒也如夕陽西下的天空一樣,漸漸暗了下去。


    在中箭之後的第五日傍晚,襄國侯藍澤終於徹底清醒過來,睜開眼睛的時候不再亂喊亂叫,也不再瞪著秦氏驚恐地叫“強盜”,被人喂了小半碗燕窩粥下去,眼神漸漸清明起來。


    “父親,您可認得出我了?”如瑾坐在床邊緊張地詢問。


    藍澤躺在**披頭散發,臉色蒼白,聽見問話,虛弱的朝女兒點頭:“瑾兒。”不料這一點頭卻牽動了肩上傷口,頓時疼得咧嘴。


    “侯爺您別動,大夫讓好好躺著,不能牽碰傷處。”秦氏哽咽著叮囑。


    幾日來她衣不解帶陪在床邊,時候越久,心中越是擔憂,此時看見藍澤終於醒了,喜極而泣,淚濕了眼眶。就算是這許多年來夫妻之間並不和睦,她心底亦對藍澤怨憤頗深,但畢竟是共同生活了十多年的伴侶,如今藍澤虛弱衰敗地躺著,秦氏又怎能心如鐵石不焦不慮?


    “若是你父親能平平安安的和以前一樣,就算是一直被他冷落,一直與他生氣,我也願意。”藍澤昏迷不醒的時候,秦氏心中急痛,甚至和女兒說過這樣的話。


    如瑾心中亦是哀痛,眼見著父親在**一日日的瘦弱下去,總是不見起色,她對父親的怨怪也漸漸轉成了焦慮憂心。秦氏那樣說,她心中何嚐又不是同樣的想法。隻要父親能夠康複,她再也不怪他冒進魯莽了,隻要父親活著,一家子能平平安安的生活在一起,她不再奢求別的。


    此時眼見著藍澤醒轉,如瑾和秦氏一樣也是喜極落淚,連忙叫人去請醫官來查看情況,又連番催促丫鬟們趕緊去做滋補的飯食。一時醫官到了,診了脈,看了傷口,隻道病情已經穩定,繼續好好將養就行了。秦氏和如瑾大大鬆了一口氣,封賞那醫官好大的紅包送了他出去。


    須臾藍泯帶著藍琅藍如璿過來,衝著藍澤說了好半天話,說什麽當夜的強盜如何凶殘,這幾日他們如何憂心夜不能寐雲雲,聽得如瑾心中起膩。


    “叔父,父親他剛剛醒轉精神不濟,您還是別讓他勞神了罷。”


    藍泯這才打住話頭,默坐著看如瑾喂藍澤喝藥。一碗藥下去,藍澤有些累了,閉上眼睛似是要睡覺。如瑾就朝藍泯道:“叔父和大哥大姐請回去休息,這裏有我們照顧就行了,您要是有空不如去照看祖母。”


    老太太這幾日一直神情恍惚,癡癡呆呆的,見了誰都不認識。大夫說是驚嚇過度,需要日子好好養著別再受其他驚嚇,慢慢的才能好。藍泯去看過幾次,每次都進屋站一會就走了,因為老太太也不認得他,說不上話。


    此時聽如瑾提起,藍泯知道她是暗諷他不在母親跟前伺候,臉上笑容僵了一下,“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擾大哥了,嫂子和瑾丫頭悉心照料便罷。”說著,帶上藍琅和藍如璿起身就走。


    藍如璿跟著他走了幾步,臨到門口卻突然轉過身來走到藍澤床邊,如瑾心生警惕:“大姐姐何事?”


    藍如璿笑得溫柔:“我父親想是太過擔心伯父的身體,卻把大事忘了。伯父,您先別睡,有件事需要告訴您知道。六王爺和七王爺正在不遠處駐軍相陪呢,您快點養傷好去拜見,別失了禮數才好。”


    如瑾變色,直呼其名:“藍如璿,父親如今這樣你卻要惹他勞神,你安的什麽心。”


    **藍澤卻猛然張開了眼睛,急切朝這邊轉頭,卻又扯動傷口疼得叫起來。“哎唷……你說……說什麽,王爺在這裏?”一句話斷斷續續說完,額上冷汗冒了一頭,也不知是疼的還是驚的。


    如瑾心疼不已,一把將藍如璿推開:“出去!再聒噪別怪我翻臉。”


    藍如璿在如瑾推搡下朝外走著,臉上卻在笑,一點也不惱,口中還道:“伯父,那晚就是王爺駕臨才救了您,如今王爺為了您刻意停了回京的行程,等著您一起上京呢,您要早點好起來才……”


    砰!如瑾重重甩上房門,將藍如璿父女三人阻在門外,趕緊回頭來看父親。


    藍澤粗重的喘氣,雙目圓睜瞪著秦氏,“王爺在這裏你怎麽……不早說!真是婦人……快扶我起來去拜見王……”


    “父親,您快好好歇著!”如瑾打斷藍澤,急急勸解,“王爺是讓您好好養傷,您現今這樣不顧身子擅自行動,弄得傷情延誤豈不更是耽誤王爺行程!您要是覺得失禮,趕緊好好休息把傷養好,能自己下地的時候再去鄭重參拜,如今讓我們扶了您去算是怎麽回事,您站又站不穩,坐又坐不住,難道在王爺跟前要躺著麽,那才是真的失禮。”


    一番話說得藍澤愣住,想了一想似乎確實是這麽回事,且肩頭傷處疼得又厲害,於是也就不再強撐,重重躺回枕上。卻還是不放心,又讓如瑾將當晚和這幾日的事情詳細說給他聽。


    如瑾怕他勞神,簡略說了大概,再三說兩位王爺讓他養傷的苦心,這才將他算是真正勸住了,重新閉了眼睛睡覺,口中還直嘟囔“我得睡覺,我得養足了精神早點下床”。


    他是真的累了,嘟囔幾句就沉沉昏睡過去,呼吸漸漸平穩。如瑾咬緊了牙,隔窗盯著藍如璿的房間,眼神冰冷。


    秦氏也是異常氣憤,給藍澤掖了被子,走遠一些低聲恨道:“她不安好心,你父親才好一點她就這樣,十足不讓你父親好呢!”


    “她是自以為傍上高枝了,才再不拿我們當回事,才敢當麵撕破臉。”如瑾緩慢而低聲地說著,看著窗外漸漸烏沉的夜,招手叫了碧桃,“去找醫官要些清熱去火治窩食的藥,就說我心急上火傷了脾胃。”


    碧桃應聲而去,秦氏疑惑:“你最近脾胃不好了麽?”


    如瑾看見藍如璿的房間裏點起了燈,冷冷一笑:“我是給她治治脾胃!”


    祖母癡怔不清醒,父親不能勞神,如瑾暫時動不得東府那幫人,卻也要小懲大誡,讓她們不能再如此亂蹦亂跳的到處惹事。


    這晚上晚飯過後,還未到就寢的時候,藍泯父女兩個就輪番不停地開始跑淨房。客棧本就簡陋,淨房也是髒汙得很,經藍府下人刻意收拾了也未曾好多少,這樣連番跑去,不累死也被難聞的氣味熏死了。最後兩人幹脆不去淨房,各自傳了恭桶進屋,每隔一會就有丫鬟捏著鼻子端恭桶出來。


    闔府上下都是納罕,不知這二位到底是吃壞了什麽,就有仆役私底下幸災樂禍,說,“黑心腸不講情義的東西,連神明都看不過眼,不然怎麽吃的飯食茶水都一樣,全府裏偏偏他們鬧起肚子來,活該!”


    還有人說:“今晚可別從他們房間跟前過了,那氣味,隔半裏都能熏著,也不知他們晚上怎麽睡覺。哎,不知外頭王爺聞得見不,那日大姑娘剛給人家煮香茶,這回茶香可都被臭味衝散了吧。”


    碧桃忍著笑將底下人嚼舌頭的話轉述給如瑾聽,如瑾道:“他們這次是得意太過,連隱藏醜態裝好人的功夫都懶得做了,所謂原形畢露,下人們都看不過眼。”


    碧桃哼了一聲:“正該讓大家都知道他們的麵目。可惜醫官給的藥散味道太重,奴婢怕被察覺沒敢多放,不然一定要他們瀉個痛快!”


    “這也夠他們受了。看樣子,沒個三五天是恢複不過來。”如瑾想了想,吩咐道,“適才醫官給他們開的藥,你找妥當人去煎,藥量減半,拖上一拖。”


    “哎!”碧桃興衝衝去了。


    果然,藍泯父女二人一直在屋裏躺了六日方才能夠出門,但走路還是輕飄飄的虛浮得很,兩人全都麵黃肌瘦,走在院裏就跟飄蕩的遊魂一樣。如瑾從藍老太太房裏出來,正好迎頭碰見藍如璿讓丫鬟扶著活動腿腳。


    藍如璿一見如瑾,臉色立刻冷了下去,走過來低聲恨恨道:“這……是不是你……”


    如瑾用帕子掩了口鼻退開幾步,蹙眉道:“姐姐說什麽?我未曾聽清,不如姐姐再說一遍?”


    藍如璿沉著臉就要近前,如瑾連忙擺手攔住她,上下打量一眼,“姐姐可別過來,也不知你身上熏的什麽香,我聞著有些惡心。”


    “你……”藍如璿臉色黑了,咬牙切齒,直直瞅了如瑾半晌才順過氣開口,“是不是你?讓我們這些日子……”


    “姐姐什麽意思?我聽不太懂。”


    藍如璿惱怒,卻還不忘院子裏有仆婦們在做事,強忍著壓低了嗓子:“那天我從伯父房裏出來,晚間就開始……你還裝得這樣無辜?”


    如瑾臉色漸冷,嘴角牽起來:“姐姐的意思是我報複你?可不知你到底做了什麽值得我報複?說出來也讓我明白明白。”她聲音漸高,已經有不少仆婦朝兩人這邊望來。


    藍如璿臉色漲紅,打眼瞅了瞅四周,終是冷哼一聲轉身走了。如瑾在後頭高聲叮囑:“姐姐好好將養著,安分守己在屋中歇著,身子自然就好了。”


    “這次是我疏忽,你等著……”藍如璿喃喃咬牙,腳步虛浮走回房間,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如瑾站在原地,冷冷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內,轉身走進藍澤房中。


    晚間,長平王閑閑坐在車內,一邊看書,一邊聽隨從低聲稟報客棧院子裏的動靜。聽到這一節,他翻書的手停了下來,抬眉笑了笑:“倒是有趣。”


    車門板壁響起輕輕的敲擊聲,柔婉的少女聲音在外詢問:“王爺,點心做好送來了,奴婢服侍您用一些?”


    長平王眼神一冷,看向地上跪著的隨從。


    隨從一頭冷汗,連忙磕頭下去,低聲稟道:“奴才進來時阿朋在外守著。”


    “你知道怎麽做。”長平王淡淡幾個字。


    隨從身子一震,叩首退下:“奴才明白。”


    車門打開,隨從跳下車去,將車門邊駐守的小廝阿朋叫到一邊,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瓶,歎口氣,“睡前服下。”


    阿朋一見那瓶子臉都白了,腿一軟跪在隨從腳下:“賀蘭哥!我……她是王爺新收的寵姬我才放過去的……”


    隨從賀蘭皺眉:“什麽寵姬寵妾,你真是白跟了我這麽久。如今我也保不住你了,這藥服後無痛,你就當是睡覺好了。”隻是,睡下,就再也醒不來。


    阿朋麵如死灰,他亦曾見過被這樣處死的人,卻沒想到自己也成了其中一個。“賀蘭哥……”


    “不用說了,去吧。”


    賀蘭轉身走回車旁,登車前回頭看去,見阿朋已經踉蹌著走向自己營帳了。那尚未長成的瘦小身影,讓他眼中一酸,卻又立即忍了下去。是他疏忽,沒有帶好這個孩子。


    打開車門重回廂內,長平王正含笑捏起一塊點心,一旁畫著晚妝的侍女持著巾帕伺候,紗袖輕展,素手上丹蔻顏色紅得妖豔,賀蘭隻看了一眼,就覺得眼睛又酸了起來。


    長平王笑看他一眼,並不言語,賀蘭垂首跪倒:“已經辦妥。是奴才的罪過,奴才領罰。”


    “二十軍棍。”


    “是。”賀蘭磕了一個頭,膝行退出門外。


    捧帕的侍女眉頭微微皺起,露出受了驚嚇的神情,“王爺您……不知他犯了何罪,奴婢雖然跟著您的時候短,但也聽說軍棍十分要命,幾棍子下去人就完了,二十軍棍豈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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