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桃道:“姑娘自己也吃了許多苦,別隻管想著奴婢們了,奴婢們不需要漲錢,現今的月錢已經不少了呢。”


    “等我跟父親母親提提再說,你們且等等。”如瑾道,“若是父親不能同意,我也想法子私下給你們一些補償,總不能讓你們白白吃這番苦。”


    寒芳開口說:“姑娘待我們好,我們都明白,日後定會好好伺候姑娘。”


    如瑾道:“隻要一心跟著我的人,我絕不虧待一分。”


    寒芳連忙低頭:“奴婢絕對一心一意侍奉。”


    接下來的幾日也是頗為忙亂,繼續收拾整理房舍院落,給老太太請醫看診,將各房剩餘的仆婢們理清人數重新分工,置辦采買用物,等等諸多瑣碎事務頗為勞神,即便有賀姨娘和如瑾幫著,秦氏也十分勞累。這一日晚間飯後,如瑾正陪著母親說話,秦氏突然臉色蒼白,腹痛起來。


    “母親!”如瑾嚇了一跳,眼見著秦氏頭上滲出一滴滴的冷汗,捂著肚子眉頭緊皺,如瑾驚得不輕。


    孫媽媽經過事知道些,忙道:“可能是這兩天累壞了,太太體質素來又弱,快請大夫來看看才是。”


    如瑾連忙叫人出去請大夫,扶著母親上床躺著,又招呼丫鬟端熱湯來。秦氏緊緊咬著唇伏在枕上,冷汗片刻就濕了鬢發,幾縷頭發濕答答沾在臉上,襯得臉色更加青白。


    “母親您感覺如何……您忍一會,大夫馬上就來,馬上就來了。”如瑾攥著秦氏的手連聲安慰,急得一頭汗。


    “孫媽媽,母親這幾日腹痛過麽?夜裏睡得好不好?”秦氏疼得不能答言,如瑾趕忙詢問孫媽媽。


    孫媽媽想了想:“沒有疼過,夜裏也沒見怎麽不好……是不是方才吃瓜受了涼?”


    方才飯後廚房送了新鮮的瓜果進來解暑,秦氏稍微用了一點,但也沒多吃,如瑾想來想去也弄不清,隻得一邊安慰母親一邊等大夫。


    誰想天色晚了,醫館不同其他買賣,許多地方都關了張,外頭仆役跑了好幾家才找到一個坐館未走的大夫,待到帶回家裏時已經是半個時辰以後了。秦氏麵色蒼白倒在**,氣若遊絲,如瑾和聞訊趕來的兩個姨娘與四妹藍如琦連忙避到屏風後,讓大夫盡快診視。


    那大夫隔著巾子給秦氏診脈,許久才道:“無事,且待我開一貼安胎的方子就好。”


    說著走出了內室到外頭開方去了。如瑾從屏風後出來,不免皺了眉頭,朝孫媽媽使了個眼色。孫媽媽會意,跟在外間去和大夫說話。秦氏那邊境況還是不好,須臾孫媽媽回來,將如瑾拉到一邊壓低嗓子說話。


    “姑娘,大夫當著太太不好開口,方才私下告訴了,說太太胎氣不穩,恐怕……”


    如瑾心裏一緊:“恐怕什麽?”


    “恐怕若不能好好調理,會……會保不住。”


    如瑾腦中轟然一聲,咬緊牙關:“怎麽就會保不住,一直好好的!”


    孫媽媽臉色也是難看至極:“大夫方子開好了,已經著人立刻去煎。”


    “將這位請到別處避開,再去找其他大夫來看。”如瑾立刻吩咐丫鬟。


    外頭跑腿的仆役們連忙滿街去找大夫,這邊秦氏虛弱躺在**,冷汗一層一層的冒著,飛雲不住用帕子擦,濕了一條又一條帕子。


    “母親您怎麽樣?您能說話麽?您別急,大夫說了沒事,等一會藥好了您喝下去就不疼了。”如瑾跪在床邊五內如焚。


    一直好好的怎麽就突然腹痛起來,若是累著了,這些日子也該有個先兆才是。何況當日客棧鬧匪受了那樣大的驚嚇都沒事,一路車馬勞頓亦是無恙,怎地如今安穩下來反而傷了胎氣。


    賀姨娘在一邊自責:“都是我不好,要是我再能幹一點,讓太太少操些心,何至於累成這樣。”


    董姨娘眼角濕潤,一臉焦急:“這麽些年,太太好容易是懷上了,怎麽就……這要是萬一保不住……”


    “你才保不住!”如瑾猛然轉臉看她,“滿口裏說的都是什麽,出去!”


    董姨娘嚇了一跳,眼見著滿屋丫鬟都怒視她,臉上燒紅,急道:“姑娘別怪,我不是那個意思,我……”


    “姨娘,出去吧。”藍如琦扶了她胳膊,朝如瑾歉意點點頭,帶著她出去了。


    如瑾被董姨娘一句話說得更加焦慮,秦氏躺在**微微蜷著身體,張開眼睛朝女兒虛弱笑了笑,“我沒事。”


    她發不出聲音,如瑾隻能從口型看出母親是在安慰自己,忍不住紅了眼圈。“我知道,母親您沒事的,您睡一會好不好,睡著就不疼了。”


    秦氏慢慢眨了眨眼睛以示同意,然後合了眼。


    不一會又來了一位大夫,如瑾焦急,這次沒再到屏風後避嫌,直接讓大夫上前診了脈。


    “如何?”待大夫診完,如瑾直接帶了人到外間細問。


    大夫搖搖頭:“境況不好,主脈孱弱,副脈幾乎不可尋,夫人這胎恐怕是凶多吉少。”


    如瑾緊緊按住桌麵才讓自己穩住身子,盯住大夫道:“您開方子,不管怎樣一定要保住!”


    “老夫盡力而為。”大夫不做保證,隻是低頭開始寫方子。


    如瑾將兩位大夫開的方子放在一起比對,又將以前驛館大夫開的保胎藥拿來細看,發現所用藥材有相通處,隻是之前保胎藥多用溫和滋補之料,如今兩方用的卻是藥性強烈的,且分量不輕。這說明,母親此時的情況十分不好。


    打發人將新方子也煎了,如瑾卻猛然聽到房中一聲驚呼。


    “怎麽了!”她匆匆走進去。


    一個丫鬟呆呆指著秦氏床鋪,結結巴巴:“血……太太流血了……”


    如瑾驚悸,撲到床邊一看,秦氏身下氤染出一片鮮紅的血痕,浸濕了錦褥。


    孫媽媽大驚:“這、這是見紅了!”


    “母親!”如瑾去喊秦氏,然而秦氏雙目緊合,已經昏迷過去,聽不到女兒呼喚。


    “去請大夫,把附近能請的都請來!快!”如瑾一疊連聲催促著,緊緊握住了母親的手,“不會有事,我不信,絕對不會有事!”


    丫鬟們匆匆跑出去通知仆役,內院外院立刻忙亂起來,恰好藍澤剛從外頭回來,一聽此信也是驚了一跳,連忙趕過來。


    “怎麽回事,一直好好的如何會這樣?”他匆匆走到床前,見到那片血跡臉色立刻黑了下去,“這、這、這……”


    池水胡同三條街外的一家小小酒館,燈火通明,仍未打烊。京師裏除了最熱鬧的兩條街市常常通宵不停業外,其他街上店鋪也會經營到很晚,概因城中富人閑人旅人樣樣不少,晚間出來消遣的大有人在。


    這家小酒館地處街邊,生意隻能說是過得去,此時大堂裏零散坐著幾桌客人。臨窗的一張小桌上隻有二人對坐相談,桌上擺著一盞瓷壺,一個酒杯,幾碟小菜,年紀大的長須老者持杯飲酒,另一個年輕人卻隻端著茶盞以茶代酒。


    老者喝了一盅,似是十分暢快,笑嗬嗬道:“沒想到還能與你在此對坐,你離開京城這麽多年,我卻是日漸年高,隻道此生再見不到你。”


    年輕人似是十分感慨,舉目看了四周半晌才道:“這家小店竟是還在,桌椅格局都沒有變過,酒水也一如往年。”


    老者疑惑:“你又不喝酒,怎知酒水依舊。”


    “聞也聞出來了。”


    老者大笑:“你的鼻子和小時候一樣靈。不過看你此番回來,性子卻變了很多,不像當年那樣總是沉默一言不發,看來離開京城對你是好的。”


    年輕人點頭道:“這些年我過得很清淨,遠離家中是非,一心於醫藥,心情不錯,性子自然會變好。”


    “那你怎麽又回來了?”


    “想回來看看母親,十年了。”


    老者想了一想,恍然道:“真是十年了。”說罷又是歎息,“唉,十年,家裏那些不爭氣的依舊還是不爭氣,這麽些年,一個成器的都沒有。早先我就說過,以後咱們家還得指望你。”


    年輕人搖搖頭:“我已經不在宗譜,且對做太醫更無興趣,這家裏……”


    說到此處,店外街上卻傳來一陣嘈雜,兩個人拖著一個中年胖子一個勁往前拽,吵吵嚷嚷的催著,中年胖子死活不肯走,就在地上讓人拖。


    “咦,是老四。”老者放下酒杯盯著那胖子看了幾眼,“果然是老四,這是做什麽?”


    “我不去……都說了我不去……我是跌打大夫,你們聽不懂嗎!”中年胖子躺在地上撒賴大叫。


    他胖大的個子往地上一躺,拽著他的兩人再也拽不動,急的跪下來就朝他磕頭:“先生行行好跟我們去吧,我家夫人那裏急著呢。”


    “我是跌打大夫,不管保胎安胎!”


    那兩人都快哭了:“你怎麽是跌打大夫呢,附近人家都說你給婦人安胎最好了,給我家看病有的是診金啊,不會虧著的。”


    酒館裏老者皺眉冷哼:“又在訛人家錢財,老四越發不像樣了,當街打滾成何體統,真是丟盡了我家的臉!”


    “不去不去,別說十兩,就是百兩千兩我也不去!”中年胖子躺在地上就是不起來。


    拽他的兩人連聲求告:“你要是不稀罕銀子,想要什麽隻管說,我們家是襄國侯家,襄國侯爺知道不,絕對不虧待你就是!”


    “我是跌打大夫,侯爺也不能強人所難哪!”中年胖子一個勁擺手。


    酒館裏老者臉色一變:“襄國侯?如此說來……老四不是訛錢,是真的不能去。哼,算這小子腦袋警醒!”


    年輕人卻放下茶盞站了起來:“哪個襄國侯?”


    老者道:“還有哪個,公侯伯的名號又沒有重的,自然是甘寧府青州城裏的那個。”


    年輕人微微想了一想,“我倒是曾聽他家下人說過,說什麽襄國侯爺立了大功要進京謝恩,原來這麽快就到了。”


    老者隻是一聲嗤笑:“聽說全家都帶來了,還跟著兩位王爺一同進城呢,可這好幾天過去還未得宣見入朝……哎你做什麽去,不陪我喝酒了?”


    老者話未曾說完,年輕人已是站起身來走了出去,徑直走到那撕扯的中年胖子和兩個侯府下人麵前,開口問道:“你家哪位夫人要急著安胎?”


    老者連忙追出去,扯過年輕人在其耳邊低聲道:“襄國侯家你可別沾惹,小心得罪了人。你不在京裏不知道,這番晉王被賜死的事情……聽說朝中有幾個大佬不高興……”


    年輕人隻道:“您老放心,我已經是出了宗譜的人,就算惹了禍也不會帶累家裏。”


    “你這是什麽話!兔崽子,難道你……”老者一著急罵起人來。


    兩人在這裏低語,地上躺著的中年胖子已經一骨碌爬了起來,動作之快幾乎不是他這個體重能做出來的。他爬起來就垂首站到了老者跟前,口稱“二爺爺”,十分尷尬,又看了看旁邊的年輕人,眼中露出異樣神色。


    老者瞪他一眼:“還不滾回家去,別在這裏給我丟人!”


    中年胖子縮縮脖子,趕緊應了一聲朝來路走去,那兩個侯府下人急了,一把扯住。“先生先生,別走啊,我家夫人境況不好呢,急得很!”


    “走開走開,都說了我是跌打大夫!”中年胖子死命從兩人手中扯袖子,一時扯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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