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就有丫鬟進來附耳稟報:“姑娘,太太醒了。”


    如瑾驚喜非常,連忙打斷老太太冗長的絮叨:“祖母您且細細思量著,想出了什麽就讓青蘋給您記下來,她略略能寫幾個字。孫女去後頭看看,那邊還有事呢。”


    藍老太太點頭:“對了,是要記下來,不然一會說忘了。你有事就去吧,在這裏也幫不上我。”然後就招呼吉祥拿紙筆,又拉了青蘋過去寫字,竟是不理如瑾了。


    如瑾歎口氣,知道祖母此番清醒並不是真的恢複神智,叮囑了吉祥如意好生看顧著,這才起身出門。到了後院正房裏,秦氏果然是醒了,隻是還不能起床,躺在那裏依舊十分虛弱。


    “母親。”如瑾上前喚了一聲,眼裏滾下淚來。


    秦氏一眼看見女兒脖子上的白紗,虛弱張口相問:“你怎麽了。”


    她聲音很低,是沒有力氣說話的緣故,如瑾跪坐在床邊腳踏上,握了她的手道:“沒事,不小心摔跤擦破了一點皮,過幾天就好了。母親您肚子還疼麽?”


    “不疼。”秦氏注視了女兒脖子半晌,沒再多問。


    “不疼就好。”如瑾將臉貼在母親手心,輕輕蹭著,“胎兒也保住了,您好好養著身體,日後給我生個弟弟或妹妹作伴。”


    秦氏笑了笑。丫鬟端上湯藥來,如瑾親手喂著母親喝了,又服侍著讓她吃了些飯食。秦氏身體極度虛弱,吃了一點東西就很疲累,於是如瑾陪著她輕聲說話,過了一會,秦氏便昏沉沉睡著了。


    如瑾給母親蓋好被子,一顆心終於是放了下來,輕輕吐了一口氣。


    “姑娘您也去睡吧,累了整整一宿,眼看著又過去半日了,總這麽熬著身體受不住。”碧桃輕聲勸道。


    孫媽媽也道:“姑娘要養好精神才行,太太這樣子短時間內都不能理事了,家裏都得指望姑娘呢,你可得好好愛惜自己。”


    如瑾沒做聲,隻悄悄示意孫媽媽跟她出去。到了西間後閣子裏,避開了眾人,如瑾才道:“媽媽可曾想起或查出了什麽,母親已經安穩,該是我們思量別事的時候了。”


    孫媽媽勸道:“姑娘先去睡一覺,什麽事都不能熬壞了身子。”


    “不行,眼看著外頭不穩,內宅裏須要快刀亂麻。”如瑾眼中有著隔夜的血絲,目光卻十分堅定,“媽媽有什麽盡快告訴我,不然我是無論如何都睡不安穩的。”


    孫媽媽眼見她如此,略略躊躇一瞬,終是皺眉將事情說了出來:“我和飛雲仔細想過,這兩日太太的吃食用物都無異處,唯有一樣是昨晚疏忽了,忘記叮囑廚房的人,結果董姨娘做的菱粉糕上了晚飯的桌子,若說異常,就是這一樣了。”


    如瑾眉頭一凝:“可查清了?”


    “未曾查清,那些糕點飯時已經用盡,沒剩下一塊。”


    如瑾仔細想了一想,昨日晚飯時卻是有盤菱粉糕,她也吃了一塊,味道還不錯,甜甜軟軟的很是合口,記得母親也吃過,卻未曾想到原是董姨娘做的。這位姨娘日常就愛做些小點心,府裏上上下下的早已習慣了,想是廚房的人一時沒在意,徑直端了上去。若真是她動了什麽手腳,此時糕點已無,又去哪裏查證。


    孫媽媽道:“董姨娘還在房裏捆著呢,要不要去審她?”


    “慢著,父親在家,我們又無實在的物證,不可魯莽。”如瑾想了想,道,“唯有在廚房的人身上下些功夫了,希望渺茫,也隻能一試。若是試不出來,就隻當是殺殺風氣。”


    很快,廚房上上下下十個丫鬟婆子全都被叫在一起,關在廚房後頭的灶房裏。孫媽媽肅著臉,帶了幾個手持棍棒的粗大婆子,進去朝眾人道:“太太吃壞了東西,險些胎兒不保,你們這些人都難辭其咎。從今日起,就要殺殺你們憊懶懈怠的風氣,好好整頓一番!”


    十個人俱都戰戰兢兢,紛紛求告:“媽媽,奴婢們可都是勤謹幹活的,不敢懈怠傷了主子們啊……”


    “你們慣常偷奸耍滑,克扣采買,貪剝吃食,以為誰不知道麽,隻是日常沒空來管你們,此番定是不能輕饒了。今日給你們一個機會,誰日常做過什麽不妥當的事,趁早自己說出來,不然若查到你們頭上可別怪我不留情麵。”


    當下就有一個婆子站出來認罪:“奴婢曾經拿過一籃子雞蛋回家,坦白出來,隻求媽媽饒恕。”


    孫媽媽一揮手讓她走到一邊:“認了就好,以後改了便是,既往不咎。”


    婆子歡喜道謝,退到一邊。其餘人不知道她是事先被孫媽媽囑咐好的,見她認錯無事,紛紛都認了起來,這個說拿過米麵,那個說會同采買報過虛錢,除了零星兩三個什麽都沒認,其他人全都說出了以往錯處。


    孫媽媽將認錯的人劃到一邊,留下持棍的婆子看守,自己先出去了。回到房中就有小丫鬟來報:“媽媽,廚房一應人等的住處都搜檢過,米麵糧油贓物不少,都是她們來京這幾天盤剝偷拿的,也真本事,才幾天就藏了那麽多東西。”


    “可有菱粉糕?”孫媽媽暫且不理會這個,隻問關鍵處。


    “有!”小丫鬟轉身端了一盤點心進來,“在高英屋裏搜到的。”


    孫媽媽驚喜不已,拿過來一看正和昨晚飯桌上的點心一樣,連忙接過來進去後閣給如瑾看。


    如瑾立刻說:“包了出去,著人悄悄去盈門客棧找淩先生。”


    孫媽媽去吩咐了,轉而回來感歎:“還是姑娘有法子,竟真能從廚房人那裏查出來。”


    如瑾道:“媽媽想必也知道,日常備飯她們慣會私藏偷拿一些回去,有時候最好的那份誰都吃不著,沒出廚房就被她們截下了,端上來的都是她們挑剩下的。”


    “誰說不是。這些年她們奸猾慣了,太太接權之後管了幾次還稍微好些,隻是時候短,還未有精力徹底管過來。”孫媽媽道,“也幸虧沒管過來,不然她們都不敢藏私了,今日這菱粉糕卻又找誰去拿。”


    約略半個時辰之後,去盈門客棧的人回來傳了信,說是淩慎之已經查過糕點。


    “怎樣?”如瑾提心問道。


    孫媽媽一臉怒色:“裏麵真是加了東西的,先生說有碎骨子摻在裏頭。”


    “那是什麽?”


    “是一種催產墮胎的藥物,性味寒涼,最是對孕婦不利。”孫媽媽氣憤,“這個惡毒婦人,菱粉本就是涼性東西,再摻了催產藥物在裏頭,做成的糕點可不就是一劑墮胎藥麽!怪道昨日飯時她總給侯爺夾糕點吃,就是要讓人都吃完了,好不留下罪證。老天有眼,廚房藏私的奴才竟然幫了我們!”


    如瑾沉默不語,隻緊緊握了拳。


    早就已經疑心事有蹊蹺,現今聽了結果,她反而並不激動了,甚至連氣憤都隻是一點而已。這些人本就處處圖謀,還有什麽好氣的,有那生氣的工夫,還不如當機立斷快些處置了她們,免得日後再生波折。


    “我這就去董姨娘那邊,將點心都摔給她,讓她自己吃下去!”孫媽媽抱著點心就要出門。


    “且慢。”如瑾出聲攔住,緩緩靠了椅背,眸光一寸寸冷下去。


    “姑娘?”孫媽媽停住腳步,瞅了瞅外院方向,“姑娘可是顧忌侯爺?出了這樣的事侯爺也不會保她。”


    如瑾搖一搖頭,沉吟片刻,臉上換了一副漠然的神色:“我不是在顧忌父親。我隻是在想,想著如何才能借了這事,多牽扯一些人進來。”


    “多牽扯人……”孫媽媽有些吃驚,被如瑾臉上冰冷的顏色和言語裏不帶一絲溫度的鋒利嚇了一跳。她也曾見過如瑾冷然的樣子,尤其是在昨夜,如瑾提著刀割傷自己脖頸時,渾身的寒氣和森然亦將她震撼。


    但是全都不及這一刻,少女清麗的容顏冷到了極致,似是高高在上的神祇,有著操縱浮生生死的冷漠。孫媽媽忽然感覺所處的後閣太過逼仄,光線太過陰暗,讓人十分壓抑。


    “……姑娘,你是想到了什麽?”孫媽媽忐忑地問著。


    “宜早不宜晚,外頭有父親莽撞,內裏有小人猖狂,不能再拖了。”如瑾語氣堅定。


    “姑娘想怎麽做?”


    如瑾看了看被孫媽媽抱在懷中的糕點,緩緩道,“糕點且放下,將董姨娘鬆了綁,請來見我。”


    孫媽媽注意到如瑾的用詞,“請”,雖然不太明白她的用意,但還是立刻答應著,將糕點放在桌上,轉身出去了。


    外頭天光昏暗,後閣裏更是幽黑一片,又沒有點燈,一桌一椅都是烏沉沉的影。如瑾坐在椅上,仿佛也要化進這一片了無生氣的黑影裏,成了其中的一個。孫媽媽去了很久,如瑾卻一直保持著端坐的狀態,眸光清明,不動如鬆。


    終於,董姨娘來了,卻不是依著如瑾的吩咐被“請”來的,而是依然捆著繩子,嘴裏也塞著巾帕,由兩個丫鬟推著進來,孫媽媽在後等於押送。


    踏進後閣的時候,董姨娘似是不習慣這裏的幽暗,愣了一下才看清椅上端坐的如瑾,然後就掙紮得更為激烈。丫鬟幾乎拉不住,最終將她按坐在地上。


    如瑾淡淡看著她,緩聲道:“本想給姨娘一個臉麵,讓您妥妥當當的走進來,原來您自己是不要這個臉麵的。”


    孫媽媽遣退了丫鬟,自己上前按住她,皺眉解釋:“一給她鬆綁她就要衝出去找侯爺,若是撤了塞嘴的帕子,她會高聲喊叫,不得已隻好依舊綁著她來見姑娘。”


    如瑾微微一笑:“這樣潑婦一般的做派舉止,可還是我那謹小慎微、喘氣都不敢大聲的董姨娘麽?”


    董姨娘嘴裏塞著帕子,嗚嗚咽咽似是說著什麽,然而什麽也說不出來,隻瞪著眼睛死命看如瑾,披頭散發的模樣頗為駭人。


    如瑾不理她,繼續說道,“怎麽不懦弱了,怎麽不膽小了?是不是您害怕母親腹中胎兒損了三弟的地位,所以才心裏恐慌,言行失格,一時急於求成而導致露了本相?”


    董姨娘嗓子裏嗚咽停了一瞬,掙紮的動作也有片刻遲滯,如瑾點頭道:“看來我是說進姨娘心裏去了。那麽這盤菱粉糕裏為何會有墮胎的東西,想必也是這個原因罷。”


    小巧的細白瓷盤,幾塊精致菱花形狀的糕點,被如瑾從桌上拿起來,輕輕舉到董姨娘眼前。董姨娘立刻身子一震,瞪大了雙眼,臉上滿是難以置信的神情。


    “姨娘想不到還會剩下幾塊罷?下次再做加了料的點心,您可得數清楚到底做了多少出來,別一時不查被人拿了,最後倒成了您的罪證。”


    如瑾輕描淡寫的說著,董姨娘額上卻層層透出汗來。如瑾將小瓷盤放回方桌,拿帕子擦了擦手,笑道:“孫媽媽放開手吧,替姨娘鬆綁,將帕子撤了,免得讓人以為咱們濫用私刑。”


    孫媽媽依言而行,董姨娘卻是再不掙紮了,也不喊叫,呆呆坐在地上瞅著那盤糕點發愣。


    如瑾笑問:“孫媽媽,我大燕朝的律法是怎麽說的來著,奴才謀害主子該當何罪,婢妾損害主母和嫡出子嗣又該受什麽懲罰?”


    孫媽媽答得毫不含糊:“沉塘,遊街斬首,千刀萬剮,各種刑法一時說不清,總之什麽便宜就用什麽。”說罷又補充了一句,“婢妾所出的子女也要與母同罪,剔出宗譜,終身為奴。”


    孫媽媽說一句,董姨娘身子就往下矮一分,及至最後提起子女,她已經快要縮到了地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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