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你去查一查,咱們帶進京城裏的這些人裏,東西兩邊都有誰是沾親帶故的,查清楚了,問問他們願意跟東邊還是跟西邊,一概分配清晰,再不要讓兩邊用同一家的奴才。”


    吉祥心中一驚。老太太端肅的麵容,有條有理的吩咐,讓她突然意識到,受驚癡怔的老人是徹底清醒了!


    因血光而呆愣,因喜事而醒轉,到了昨夜一番鬧騰,這滿頭銀絲的老侯夫人算是終於轉醒,這樣的變化,真是有可歎又可憐。


    對於老人清醒之後做出的第一個安排,吉祥不敢有絲毫違拗,連忙答應著:“奴婢這就去辦,您老人家放心等著。”


    她轉身要走,藍老太太道:“慌什麽,還有事。”


    吉祥趕緊站了,“奴婢莽撞了,您還有什麽吩咐?”


    藍老太太抬起眼睛看著窗子,似在思量躊躇,卻終於在片刻之後眼神一黯,開口說道:“事情雖多,一件件梳理就是了。吉祥,你再去問一問如意,現下京裏的人,有誰是三月三的時候在四方亭那裏待過的,除了各處主子近身服侍的人之外,其餘人的名冊都給我報上來。”


    吉祥驚訝,萬沒想到老太太提起這出,連忙應下,心中忐忑地揣摩著這是要做什麽。老太太卻直接給了她答案:“我那妝台櫃裏最底層有個匣子,上鎖的那個,你拿來。”


    吉祥過去梳妝台,在裏頭找出了一個玉堂富貴的推漆小檀木匣,上麵鎏金的小銅鎖也雕了細致的花紋。老太太又道:“首飾盒子的下頭是個暗格,你左右推著扳開,將裏頭鑰匙拿出來。”


    吉祥一凜,遲疑道:“……老太太?”


    “做吧。”


    吉祥的心在胸膛裏砰砰亂跳,她雖是近身侍婢,但素來也隻是近身服侍而已,這些私密事情從來都是錢嬤嬤分內管著的,老太太從不讓底下丫鬟們沾手,譬如她就從來不知道首飾匣子裏有暗格。


    如今錢嬤嬤年高不能跟來京城,她竟接了這個差事。若是平時,她興許還能暗暗高興,覺得是得了主子的信任,但在家宅內亂的這個當口,她敏銳的感覺到這種信任也許不是什麽好事。


    然而老太太吩咐在那裏,卻是不能怠慢的,吉祥隻得照辦了,在首飾匣子上摩挲了一會,終於將暗格打開,從裏頭掏出一把小巧的鑰匙。


    忐忑著將推漆匣子的銅鎖開了,吉祥揭開盒蓋,將匣子放在**。


    裏麵朱砂色錦絨鋪底,放著幾個小小的荷包。老太太拿起一個鵝黃色繡了春江竹枝的,遞給吉祥:“等那些人的名字查清,將這東西添在她們飯食飲水裏,你親自去辦,不要驚動人。”


    “……”吉祥將荷包接了一半,聽完老太太這句話,手一抖,直接將荷包掉在了地上。


    她曾在青州前任太守家裏服侍過,那太守最後被貶官就是因為人家彈劾他家宅汙穢,德行有虧,被上司不喜。太守臨走時遣散了家中一應仆人,她那時年紀小人又機靈,才拐彎托著人情關係進了藍府。自小在那樣烏煙瘴氣的人家待過,吉祥還有什麽不知道的,聽得老太太這樣說,立時明白那些人恐怕凶多吉少。


    老太太看看她瞬間失了血色的臉,平靜道:“撿起來。”


    吉祥手指有點哆嗦,可是不敢不聽,用指尖將那荷包捏了起來拎著,不敢握在手裏。


    老太太道:“不是什麽毒物,你不用怕,能讓人拉上幾天肚子而已。”


    吉祥哪裏會信,老太太特特提起以前的事,又將藏得這麽隱蔽的東西拿出來,怎會隻讓人拉肚子?那還不如打板子來的管用。然而,她已經沾了這事,聽了老太太的吩咐,要是不應下的話,恐怕就不能全身而退了……


    她勉強笑了一下,低聲道:“奴婢曉得。”


    “嗯,去吧。”老太太再無其他吩咐。


    吉祥將荷包籠在袖子裏,動作極輕極慢的將推漆匣子重新鎖上,將之放回妝台櫃中,又將鑰匙在首飾盒暗格裏妥貼放好。她清楚的看到推漆匣子裏還有幾個其他顏色的荷包,這鵝黃的裝的是藥粉,不知其餘幾個裏麵又是什麽。大概不會是什麽好東西吧,她想。


    東西放好,她看了老太太一眼,發現老人家又半合了眼睛坐在那裏不言不語了,便放輕腳步往外走。待到開了一半的房門,看到坐在堂屋裏的丫鬟如意,吉祥心中又是一抖。


    她飛快將門重新關上,回轉過來跪在了老太太床前。


    “奴婢鬥膽問您一句,您……您打算怎麽處置如意?”


    藍老太太瞅了瞅她,緩緩道:“放心,她沒事,荷包裏的東西無需給她用。”


    吉祥反而更不放心了,其他人都要被賞了“拉肚子”的藥粉,那麽參與了查問過程的如意呢,豈不是更危險?想起以前主家的各種髒事,吉祥橫了心,低聲勸道:“老太太,如意她忠心耿耿多少年了,您都看在眼裏的不是麽?她口風也緊,絕對不會亂說亂嚼什麽,求您饒了她!”


    藍老太太似乎是笑了,嘴角向上牽了一下,緩聲道:“你不用著急,她和別人不同,就算遣了你,我也不會動她,去吧,好好的做事去。”


    吉祥驚疑著思忖了一瞬,聽著老人家的語氣不像是說謊,然而一句“就算遣了你”也讓她為自己擔心起來。這些私密事以前老太太從不假手於她的,而今也不知是福是禍,若是等她處置了別人之後,老太太再親手處置她……


    她越想越心驚,低著頭站起來,躬身退了出去,再不敢多說什麽。


    外頭如意見她出來,迎上前端詳了一下她的臉色,驚異道:“怎麽了,你臉色這樣難看?”


    吉祥勉強笑笑,“沒事,做錯事被老人家訓了半日,我去歇歇,你且伺候著。”


    如意關切問道:“什麽事訓你的?老太太神智不知道恢複了沒有,說了什麽你也別往心裏去,許是她跟二老爺生氣遷怒而已。”


    吉祥點點頭沒再說什麽,轉身出去了。


    如瑾到得秦氏房中的時候,兩位姨娘正在那裏請安說話。賀姨娘近日來協理著院內家務,常在秦氏這裏討個商量,董姨娘卻是不常來的,如瑾進去的時候,聽外間丫鬟說她已經來了好一會,在裏頭一個勁的說個不停呢。


    如瑾朝秦氏行了禮,看母親臉色又比昨日紅潤了幾分,說話也有些力氣,心中不免欣喜,知道母親這是在一日日的變好。坐到母親身邊她用目打量兩位姨娘,隻見賀姨娘依舊是往日一樣的穿著,幾件褙子換來換去,都是見慣的,董姨娘卻是破天荒穿了一身鮮亮的顏色,亮橘杭錦的收腰通袖襖,上麵遍繡著彩蝶穿花紋路,花團錦簇的晃眼,頭上更是戴滿了首飾,堆了一大捧花在鬢發間似的。


    “董姨娘今日似乎心情很好?”如瑾笑著和她打招呼。


    董姨娘見到如瑾不似前幾日那樣畏懼,臉上是帶了笑的,應聲道:“今日天氣好,早起就歡快些,何況方才見了太太比往日強了許多,我更是替太太高興。”


    如瑾笑容不減,看向她的目光卻冷了,“姨娘言語也比以前利落不少。”


    “姑娘說得哪裏話。”董姨娘笑笑。


    秦氏不耐煩看她這樣的作態,方才就要打發她走來著,此時見女兒來了更不想外人在跟前,就道,“你們都去吧,我有些乏了。”


    董姨娘還要奉承兩句,賀姨娘站起打斷了她,“那太太好好歇著,妾身去看著外頭人做事,得空再來看您。”


    說完,賀姨娘轉身出去了,董姨娘未免尷尬,也不好再坐下去,隻得也站起身告辭。如瑾叫住她,“姨娘且慢走,我還有事要問姨娘,您且去西間等一會。”


    董姨娘笑著應了出去,秦氏這裏就看如瑾,“你跟她有什麽話可說的,她這人不好,少沾她吧。”


    如瑾笑道:“我明白,母親放心,不過是問問她昨日外院的事情,看看父親那裏如何了,咱們也好有個主意。”


    “管他如何呢,礙不著我們什麽。”秦氏對藍澤的事情不上心,隨口說了一句就不提了,隻低聲問女兒,“聽說你葵水來了?”


    如瑾臉色微紅,輕輕點了點頭。秦氏道:“你年紀小,別忽視這個,小心讓丫鬟們伺候著,莫著涼,飲食也注意些。一會讓香綺給你身邊的人說說,省得她們幾個也是年紀輕沒分寸。”


    “母親,我都知道,您別說了……”雖是兩世為人,說起這些私密的事情如瑾還是忍不住羞窘,紅著臉打斷了秦氏。


    秦氏笑道:“我是你娘,跟我有什麽好害羞的。”


    如瑾匆匆起身,“女兒去跟董姨娘說話,母親這裏歇著吧。”


    她轉身帶了丫鬟到外間去了,秦氏和孫媽媽對視一眼,都是好笑,孫媽媽道:“一會奴婢就去囑咐青蘋她們,太太放心吧。”


    如瑾在外間對牆站了一會,臉上潮紅褪去,穩了羞窘的心神,這才朝一直等候的董姨娘揚臉示意。


    依舊是正房西間的後閣,依舊是碧桃在外守著,如瑾和董姨娘在這裏開始了連日以來的第三次交談,這次卻是與前兩次不同的。


    董姨娘頭上並排插了幾枚琉璃發簪,和身上衣衫一樣是亮亮的橘紅色,後閣裏光線並不明亮,但那些簪子還是隨著她每一個動作瑩潤地閃著光澤。


    她的臉上帶著喜氣,到了這裏,並不再掩飾什麽,笑渦浮在臉頰上,玫紅色的唇瓣下麵是纖巧的下巴。不得不說,她是漂亮的,有小家碧玉的嬌俏,即便上了一些年紀也風致猶存。刻意打扮之下,更是惹人注目。


    如瑾抬手請她在椅上坐了,隔著小小的圓腳方桌,坐在她的對麵。“姨娘今日心情是真的好。”如瑾先開口。


    董姨娘笑道:“方才已經說了,天氣好,太太也好。”


    “姨娘何必打這馬虎眼,你我之間,豈不矯情?”如瑾不似前兩次那樣含笑,容色是冷的,注視她道,“母親因何而不好,姨娘心裏比誰都清楚,如今說這樣的話不覺誅心麽?”


    如瑾是真的動了怒的,當著秦氏的麵,董姨娘竟然敢說出那樣的托辭,她是忘了碎骨子和菱粉糕的事情了麽。


    董姨娘今日很鎮定,並沒有因為如瑾提起前事而惶恐,隻是笑:“太太安好,我身為妾室為主母高興,有什麽不對嗎,姑娘為何卻生了氣?”


    如瑾微微挑了眉,打量她片刻,心思轉動間略有所悟,眸底不覺又冷了幾分。董姨娘身上帶著桃花香露的氣息,本是好東西,隻是她似乎用的太多了些,在這狹小的空間裏,那氣味就有些熏人。


    如瑾沉默了一會,開了口:“姨娘,讓我來猜一猜你今日為何這樣高興,並且,沒了前幾日對我的懼怕。”


    “姑娘說笑了,雖然姑娘比我金貴,但我也用不著懼怕姑娘。”董姨娘語氣很輕鬆。


    如瑾不理她,繼續說道:“姨娘是不是覺得,經了昨夜一事,菱粉糕有了出處,碎骨子有了來源,全都與姨娘脫離的幹係,所以我手中再也沒有可以拿捏你的把柄?”


    董姨娘微笑不語,如瑾點點頭,“這就是了。姨娘醒轉的很快,而且真夠聰明。如今無論我再用菱粉糕做什麽章,父親那裏都不會再相信,姨娘安然無虞。何況既然此事指向了東府,我若再牽扯姨娘,那就是替她們翻案,姨娘料定我是必定不會做的。”


    之前已經撕破了臉,所以這位姨娘連裝樣都不必了,直接把歡喜掛在臉上就是。如瑾歎息一聲,“想不到昨夜最大的贏家竟是姨娘你,既報了東府麝香衣料之仇,又不動聲色將自己嫌疑撇清,姨娘好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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