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您去歇一會吧,太太那裏有奴婢和孫媽媽呢。”飛雲正在給秦氏熬安胎藥,見如瑾出來連忙上前來勸。碧桃幾個也都低聲勸著,青蘋靠在榻上,雖然傷口疼得不敢亂動,但也含笑看著自家姑娘。


    如瑾掃視眾人,心頭漸暖。即便秋日早晨寒涼沁人,那一點暖意也在眾人的笑意裏漸漸闊大。她們的臉上都有疲憊之色,眼下有淡淡的青痕,看上去是憔悴的,然而就是這一張張憔悴的容顏,卻讓如瑾感受到充盈的力量。


    這大半夜在屋裏和秦氏聊著家中的變故,母女兩個都是心底淒涼。如瑾抱著母親的時候,覺得天地間似乎隻剩下她們母女三人了,最多,再加上一旁侍立的孫媽媽。然而此時見到屋中大大小小的丫鬟婆子,如瑾恍然大悟,原來她想錯了,她們母女的身邊,是有這麽多人跟著的。


    雖然都是下人,但心地是和身份沒有關係的。雖然沒有血緣親情,但血緣又有什麽用呢,家裏那些所謂的親人不也就是那個德行。眼前這些人,是一直陪伴著她們母女的,不是親人,勝似親人。


    以後的路,她也許沒有父親,沒有祖母,沒有姐妹,但她有她們。


    如瑾這樣想著,就不由自主的,在唇角漾開一個柔和的笑渦,她朝眾人說道:“謝謝你們陪著我和母親,今日沒什麽事的話,你們也輪番休息著罷,別熬壞了身子。”


    她這一聲謝謝讓眾人都是莫名其妙,但看她精神似乎不錯,大家也都放了心。碧桃說道:“姑娘是不是一夜沒睡,奴婢聽見您好像和太太說話來著,等下吃了早飯,您回**好好睡一覺。”


    如瑾點點頭:“我先換身衣服,梳洗收拾一下,去看看祖母。”


    又掃視了眾人一圈,如瑾含笑進了內室,臉色雖是帶著倦怠,眸光卻溫和而堅定。


    眾人各自做事,碧桃扶了如瑾進西間坐下,然後準備出去打洗臉水伺候主子梳洗。如瑾卻叫住了她:“且等等,囑咐你一件事。”


    “什麽事,姑娘請說。”碧桃停住腳。


    鬢邊有海棠玉簪垂下的細細流蘇在晃動,如瑾覺得礙眼,將簪子拔了擱置在雕花小桌上,叫了碧桃到跟前,放低聲音細細說道:“或者你去,或者打發別人去,總之悄悄的不要引起旁人注意,到外院找何剛,讓他暗地找一件小廝衣服交付進來,要短小一些的,可著我的身量找。”


    碧桃訝異,睜大了一夜未曾好睡而泛紅的眼睛,“讓他找小廝衣服做什麽,還要比著姑娘身量?”


    “我要出去。”如瑾靜靜道。


    “出去……啊?姑娘你……”碧桃初時沒反應過來,等到明白了如瑾到底在說什麽,立刻驚訝地叫了出來,如瑾連忙止住她。


    “輕聲,別讓人聽見。”


    碧桃也知自己失態了,下意識的趕緊用雙手捂住嘴巴,瞪著眼睛盯住如瑾,滿臉茫然和不可置信的神色。


    如瑾解釋道:“我要去外頭找淩慎之,父親定然不會讓我出去的,隻好喬裝一下。”


    碧桃愣了一下,繼而問道:“姑娘找淩先生做什麽,可是要找他看病開方子?打發人去就行了,您怎麽能自己出去呢,您的腿昨日傷了還沒好呢。”


    “不是開方子,我去找他問些事情,你不用勸了,替我去找何剛便是。找了衣服不算,我出門還要他幫忙,讓他想法子帶我出去。”


    碧桃從來沒有經曆過這樣的事情,怎麽聽都覺得是天方夜譚,哪有侯府小姐自己一個人往外頭亂跑的,還要喬裝成小廝,不成體統不說,萬一遇到什麽事該如何是好。碧桃將腦袋搖得像撥浪鼓:“姑娘別讓奴婢做這種事,奴婢死也不答應的,要是打聽什麽事找人去不就成了,譬如何剛就可以,您為什麽要自己親自去。外頭街上那麽亂,出了事怎麽好啊。”


    “碧桃!”如瑾微微皺了眉,“若是隨便派人就能辦成,我何至於自己出去,你跟了我這麽久,不知道我做事的習慣麽?我視你為心腹親近人才著你去辦這事,你若不去,日後也不要在我跟前了。”


    如瑾臉色沉了下去,碧桃唬了一跳,連忙告罪:“姑娘別生氣,是奴婢多嘴了,奴婢不敢不聽您吩咐……隻是,隻是昨日出了那樣的事,姑娘出門奴婢怎麽能放心,眼見著家裏都不安全呢。”


    “讓何剛跟著我,無妨的,有事也能照應。”如瑾麵色沉靜,顯然是已經打定了主意,眼見著碧桃猶豫,便耐心跟她解釋,“就是為著昨日出了那樣的事情,我才要出門去打聽情況。我們坐在家裏,整日兩眼一抹黑,對外間事根本是一無所知。父親……”


    說起“父親”二字,如瑾不由心中微痛,隻覺這兩字念在口中十分別扭,停頓了一下才接著說道,“……他那人連你都知道是不能依靠不可指望的,他在外頭惹了什麽事,會發生什麽樣的後果,他從來不跟家裏提起。而且恐怕就是提了,憑他的腦子也是覺察不出什麽的。若是他做下什麽錯事,到頭來承受後果的可不隻他一個,而是咱們全家上下。”


    如瑾腦中陡然又想起前世的事情來,抄家滅族,屠戮滿門,這樣血淋淋的事情,雖然她並不知道到底是為了什麽,而且也許永遠也不會知道,但照著今世境況看來,恐怕就是父親惹下來的了。她又怎能在家中安坐著什麽都不做,隻等著父親再惹禍端?


    碧桃聽了如瑾的話,想起的卻是昨日的劍光和血光,以及路上客棧深夜的那一次,不禁臉色變得十分難看,眼前仿佛又出現了崔吉舉刀割人頭的場景,那恐怖的一幕讓她渾身發麻,“姑娘說得對……侯爺惹的事,是要連累咱們受苦的……”


    “所以,我隻能去找淩慎之,求他告訴我外頭的事情,求他幫咱們打聽消息,能不能成還是難說,他知道多少也是難料。然而在這京城裏頭,我們在外是沒有別的助力的,隻有前去試上一試。”如瑾抓住了碧桃的手,注視於她,“所以你要幫我,如果連身邊的人都不能理解我的焦慮和擔憂,我又能去找誰?”


    “姑娘……奴婢明白,奴婢幫您。”碧桃愣了一會,終於是點了頭。


    如瑾鬆了一口氣:“去吧,悄悄的別驚動人。”


    錦簾飄起,碧桃淺杏色的裙裾如風卷的落紅飄出房門去了,如瑾喚了寒芳進來伺候梳洗。特意用了冷水洗麵,以驅散昨夜未曾睡好的疲倦,又在臉上淡淡掃了一層薄粉,掩蓋眼下淺淺的青黑,換了衣服,梳了簡單的發髻,如瑾匆匆用了一些湯水點心,就去了老太太那裏點卯探視。


    到得前院的時候,看見自己所住廂房的門扇的敞開的,為了散去屋中的血腥氣,一整夜都沒關門。隔了門看去,裏頭翻倒的桌椅已經各自放回原位,被撞碎的東西和飛落的門板也都早已清理了,屋裏靜悄悄的似乎還是以前模樣。隻是門口一層厚厚的灰土攤在那裏,時時提醒著路過的人,那底下是掩蓋著的血痕,那裏曾經死過兩個人。


    如瑾轉過頭去不再看,扶著丫鬟的手走進了老太太房中。外間靜靜的,隻有幾個小丫鬟侍立著,一個個都是臉色蒼白,神色倦怠,顯然是昨夜都沒有睡好。裏間傳出女子輕聲說話的聲音,如瑾凝神一聽,竟是藍如璿。自從那夜東院和老太太鬧翻之後,她們家裏已經沒人過來了,怎地今日卻這麽早出現。


    “三姑娘來了。”內室門外的小丫鬟朝內稟報。


    丫鬟掀開鬆石綠團壽紋的錦簾,如瑾走了進去,迎頭看見藍如璿精致裝扮過的臉。眉黛和胭脂的顏色,將她本就姣好的五官描得更加鮮明,頭上發髻烏黑油亮,簪釵發梳上點綴著珊瑚色的寶石,細碎米珠綴成的流蘇輕輕晃著,用一句明豔照人來形容亦不為過。


    目光對上的一刹那,如瑾從她眼底看見未加掩飾的笑意。“三妹妹,多日不見,你可還好?”率先開口的是藍如璿,聲音很柔和,如同往日一樣。


    “我還不錯,勞姐姐掛心。姐姐的臉好了麽,可還疼?”如瑾淡淡回應。


    藍如璿臉上溫和的神色凝滯了一瞬,有鋒銳的厲色閃過,下意識的想抬手去摸左臉頰,立時又反應過來及時忍住。“讓三妹妹惦記了,我很好。”這幾個字說出來,就沒有方才的從容。


    如瑾不再理她,轉目朝祖母那邊看,卻意外的發現四妹藍如琦也在這裏,不免微怔。這些日子家中規矩頗為混亂,大家在老太太跟前晨昏定省的請安也不論時候,各自請各自的,多是碰不到一起。日常藍如琦又總是在自己房裏待著,說實話如瑾已經好些日子沒見著她了。


    “三姐姐好。”藍如琦對上如瑾的目光,從錦凳上站了起來,低聲打招呼。


    依然是往日有些怯懦的樣子,說話聲音帶著柔弱,淺藕荷色的衣裙到了秋日也不換,若不是知道她大多衣衫都是這顏色的習慣,就要讓人誤會她一年四季穿的都是同一件衣服。


    “四妹好。”如瑾朝她點了點頭,福身朝**坐著的藍老太太拜下去,“祖母安好,您昨夜睡得可安穩麽?”


    藍老太太一身寶藍緞鬆鶴暗紋長褙,頭上幾枚赤金簪珠,斜簽著身子歪靠在兩個大迎枕上,額上皺紋似乎又深了些,被烏藍色抹額上鑲嵌的翡翠一襯,更是被盈透的玉石反照出肌膚的黯淡。


    見了孫女行禮,藍老太太隻是略略抬手讓如瑾起來,神色依舊是懨懨的,倚靠在迎枕上十分疲倦的樣子,也沒有回答如瑾的關切詢問。


    還是床邊侍立的吉祥開口替她說了:“多謝三姑娘惦記著,老太太昨夜睡得還可以,就是中間被外頭人叫嚷吵醒了幾次,所以早起有些困倦,奴婢讓廚房燉著老湯呢。”


    如瑾點點頭,“還要勞煩吉祥姐姐多多照顧祖母。”說完在一旁錦凳上坐了。藍如琦也跟著坐下,依舊是沉默著不言語。


    如瑾看向藍如璿,“大姐姐好幾日不曾過來了,今日卻是為了什麽?”


    “探望祖母安好,還要找理由麽?”藍如璿唇邊露出笑容,“昨日我坐在家裏,聽著這邊院子裏吵嚷嘶喊的,驚得不輕,事後才知道是又來了刺客,所以擔心著祖母她老人家。但是昨日有衙役和兵卒裏裏外外的亂晃,我也不好過來,今日這不一大早就來探望。”


    她說得十分輕鬆,語氣愉快,顯然是在幸災樂禍,如瑾淡淡道:“昨日是有官差進來,收拾了局麵,也清查了院子,都是例行的查辦,無有異常,也沒在屋簷底下挖出什麽東西來。”


    藍如璿臉色一黯,嘴角抽了抽,待要說話,那邊藍老太太總算是開口了,是朝向長孫女的,“你們那邊都收拾好了沒有?”


    藍如璿聞聽這話,看了老人家一眼,臉上笑容沒維持住,隻道:“還差一些東西沒整理好,今日來一是探望您老人家,看看這邊有什麽可以幫手的,二來也是跟您老人家說一聲,恐怕還要寬限幾日。”


    藍老太太“嗯”了一聲,“那就多寬限幾天,你們著緊一些。”


    如瑾聽了這兩句對答,知道祖母神智是正常的,並沒有像上次那樣被驚出好歹來,還知道繼續維持自己的威嚴和以前的決定。


    藍如琦好奇的看著屋中幾人,輕輕問道:“寬限什麽,大姐姐,你們那邊在收拾什麽呢?”


    老太太主持將東院分出去的消息並沒有公開告訴眾人知道,家裏有些人打聽到了或是猜到了,還有一些蒙在鼓裏,藍如琦就是那個不知情的,是以有此一問。但如瑾看看她的神色,似乎是好奇茫然地過頭了,反而不像是一無所知。對於這個一直隱在人後不聲不響的妹妹,如瑾一直產生不了好感,甚至覺得她反而不如五妹藍如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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