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相見,她在簾中,他在床邊,錦簾啟開的刹那她是凜然端肅的,眉目淡然,孤清如許。第二次相見,她在屋外,他在門裏,她拎著刀和親生父親對峙了許久,決絕而凜冽,字字句句隔了窗子透進屋中,讓他聽在耳裏,驚在心裏。


    這一次,她喬裝改扮而來,行為之大膽讓他難以置信,而她此時看著杯中茶水而露出的憐憫之色,又讓他知道,她是心地善良的。


    淩慎之突然有一種很奇怪的想法,他想,下一次見到如瑾的時候,也許她又會是另一種姿態?


    “先生,為何一直看著我?”如瑾感覺到淩慎之的目光,詫異抬頭相問。


    淩慎之醒過神來,略感尷尬,連忙垂了眼睛:“失禮,小姐莫怪。隻是突然看到小姐來訪,一時驚住了。”他目光又落到她的腿上,不由問道,“小姐的腿傷成什麽樣子,可否說與我聽,也好幫小姐想辦法。”


    男女之防,他不能親自查看傷勢。如瑾道:“無妨的,隻是被硬物砸了些淤腫,已經用了消腫的藥物,今日比昨日已經感覺好了許多。先生,時候不早,我是偷偷出門的,不能在外停留太久,我們還是先說正事。”


    “一會我開張散瘀的方子,若是外敷藥物的效果不好,可以加上湯藥試一試。”淩慎之說了一句,問道,“小姐此來到底所為何事?”


    如瑾道:“不知昨日池水胡同的事情先生是否耳聞,有人借著我祖母請道士驅邪的當口,假扮道士混進我家裏,持劍行凶傷了人。”


    淩慎之聞言當即吃了一驚,“怎麽會有這種事?我昨日一直在客棧裏並未出去,是以未曾聽說。難道小姐的腿就是當時傷的麽,除了腿傷可還有其他傷處?”


    他的關切溢於言表,一貫溫和的臉色已經變了,如瑾忙道:“沒事的,我今日能好好的出來,自然沒被傷著。”


    “藍小姐找我,是否家中有人傷了?”淩慎之知道襄國侯藍澤對他不滿,以為如瑾喬裝過來是為了暗中請他救治。


    “並非如此,家中傷了幾個下人,其他人沒事。這次我找先生來,是想跟先生打聽一下外麵情況。”如瑾跟他解釋道,“實在是無人可找了,我在京城裏並不認識什麽人,也唯有先生是能接觸外頭的,上次先生又提醒過我要勸父親小心,所以這次萬般無奈,我隻得來求先生。”


    淩慎之微微感到疑惑,“藍小姐,外麵情況你是指哪一方麵?我在京中亦無太多親友,這次來京又多半足不出戶,對外頭事情實在了解不多。更何況,”他稍稍停了一下,才道,“何況府上能接觸外頭的人不在少數,小姐為何要舍近求遠,費如此大的氣力冒險來找我?”


    如瑾歎口氣,並不隱瞞,直言相告:“淩先生那夜在家中為我母親診病保胎,當時情況也都了解,更兼著往日流言和前陣子菱粉糕的事情,先生全是參與其中的。因此我家裏是個什麽情況,先生不是糊塗人,想必已經可以洞察一二。”


    淩慎之沉默一瞬,最終點了點頭,似有感慨,“侯府內宅的確不大穩當。”


    “不僅是內宅,如今情勢,外頭恐怕也是艱難的,否則何至於鬧出刺客闖入家門的事情來。”腿上陣陣隱痛,如瑾忍著疼,將實情相告:“不瞞先生說,這樣的血腥事已經不是第一次了,當時來京的路上就有過一次,死傷的人比這次還要多許多。”


    她看看門外,何剛三人就在屋簷下站著,日光映了他們的影子在門上,如瑾壓低了聲音:“我父親卷進皇上和晉王的事情之中,立了大功,卻是招了大禍。皇上卻偏偏要給藍家無上的風光,更是將我們放到了風口浪尖之上,再要如此下去,又是晉王餘黨刺殺又是閣老不喜的,天威難測,我藍家滿門上下實在是危險得很。”


    淩慎之安靜地聽著,臉色不似往日,帶著一絲凝重,“藍小姐,你的擔憂我略略能夠明白。在外人看來,襄國侯府風光一時,令人豔羨,就算被晉王餘黨刺殺也沒傷著什麽,或許還能更得聖上體恤關懷。然而這場風光也許本就不穩,所以你是在擔心一旦遭了聖上遺棄的話,襄國侯爺單憑自己無法應對各種意外?”


    如瑾點頭。淩慎之的話讓她感到欣喜,知道這個人是明白關鍵的,並不似大多人那樣隻看表麵,他的細致和通透讓她感到了一絲希望。


    “藍小姐的擔心不無道理,隻是——”淩慎之問道,“小姐為何要說與我聽,而不是說給侯爺?我在醫道上能夠幫忙,這等事涉及朝堂,憑我小小一個大夫實在是力所不及。”


    “先生,從那夜的事情你還不知道麽,我父親他這個人……是難以托付的。若是我和他說這些,恐怕他隻會罵我無知。家裏無有人可以籌謀依靠,我隻能靠我自己。今日找先生來,就是為了請先生幫忙打聽一下外頭的消息。”


    淩慎之略有躊躇,如瑾站起來,朝他福身:“先生,我知道自己的請求有些過分了,多次給先生找了麻煩,還致使先生離開青州,我和我家都對不起先生。然而先生卻能夠不計前嫌,上次那樣用心的幫助我和母親,大恩實在無以為報……”


    淩慎之連忙站起,避開如瑾的福禮:“藍小姐何必如此。”


    “先生,但凡有一絲其他指望,我都不會再來厚顏麻煩先生,隻因外麵無人可以托付,我實是擔心藍家安危。”說到傷心處,如瑾眼裏湧了淚,又忙忍住了,朝著淩慎之將福禮行完,“隻請先生幫忙打聽一下朝堂形勢,我能有些判斷風向的依據即可,別的不敢再求。”


    客棧所用糊門窗的紙隻是普通的漿紙,厚重而粗糙,外頭日光雖好,卻不能完全透進來,屋裏光線不明亮,如瑾和淩慎之兩人的影子是十分虛淡的,斜斜投在小小的楊木方桌上,籠著那盞粗陋的苦茶。


    淩慎之虛抬手臂,請如瑾重新坐下,“藍小姐許是誤會了,方才我遲疑並非不想幫忙,隻是深覺自己力量有限,怕誤了小姐的事。”


    “隻要先生肯幫忙,任何消息對我來說都是珍貴。”


    淩慎之沉思片刻,繼而點了頭:“那麽我便答應了藍小姐。不瞞小姐,我家中有位長者是宮中醫士,偶爾能聽得一些風向,上次勸侯爺小心也是因為從他那裏知道些皮毛消息。這次藍家遭遇刺客,想必朝堂上也有動靜,我再去打聽一次便是。”


    “多謝先生!”如瑾福身道謝,又問“不知先生長輩是哪位醫士?”如瑾想起來了,上次保胎的時候,通報的丫鬟提了一句說什麽禦醫世家,她當時著急著母親一時忘記問了。宮裏她待過,禦醫也認識幾個,隻不知淩慎之家中長者是哪一位。


    “是我祖父的弟弟,在太醫署裏分理藥材。”


    如瑾認識的禦醫並不多,沒有聽過哪位姓淩的,分理藥材,那便不是專司宮中上下看病的人了。如瑾便不再理會這個,隻道:“我不能久留於此,要快著趕回去了,先生若是打聽了消息出來隻管在這裏等,如今家中有官差看著,輕易人等不能進去,我隔三差五讓何剛出來一次跟先生打聽就是。”


    如瑾再次福身起身要走,淩慎之喚住她,到一旁拿了紙筆,刷刷寫了一個方子遞過來,“化瘀的,留著。”


    如瑾感動,鄭重接了籠在袖中,淩慎之走到門前開了門。何剛站在外麵,聞聲轉頭:“姑娘,妥當了?”


    如瑾點頭,指著何剛向淩慎之道:“他就是何剛,信得過,日後若有事就是他來。”


    淩慎之看了何剛一眼,記住他的樣貌,送如瑾出門。


    在屋中坐了一會,如瑾的腿腳疼痛稍微緩和,不過走起路來還是很慢。幾人慢慢挪到客棧門口,如瑾點頭朝淩慎之告辭:“先生留步。”


    淩慎之一襲青衫站在客棧裏,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安慰如瑾:“你不必憂心,我這就去打聽消息,一旦有了便早日知會你。世事變幻,塞翁失馬,也許府上困境很快便要解了,不能做什麽的時候,平和一些對待,莫要傷了身心。”


    “多謝先生,感激不盡。”如瑾作禮告辭。因了外頭人來人往,如瑾改了福身為抱拳。


    何剛在前引路,楊三刀和崔寧在後跟著,如瑾拜別淩慎之,朝著來路回返。


    然而,沒有走出多遠,隻聽得後頭一陣吵嚷,哭喊叫罵的聲音響徹了整條街道,將路人全都吸引了,紛紛駐足朝那邊觀看。


    “天殺的庸醫啊,害人害命,為了錢財不擇手段,竟然把我家老父害死了啊——”是粗壯的男人聲音在嚎啕大哭。


    然後又是幾個男人紛紛吵嚷著,“看,他在那裏,就是他就是他!”“庸醫,黑心短命的喪盡天良的東西!我要替我老爹報仇——”


    有方才那個快嘴店小二略微尖細的聲音嚷起來,“哎哎哎你們幹什麽,你們哪裏來的,跑到我家店門前搞什麽名堂!還不快走開小心我們……哎喲你敢打我,怎麽上來就打人啊……哎呦哎呦還打……”


    如瑾愣住,不由停住了腳回頭去看。轉眼間的工夫,路上行人已經紛紛朝盈門客棧門前聚攏,如瑾個子矮,被街上亂紛紛的路人擋住了視線,隻能隱約看見幾個穿白衣的男人在客棧門口捶胸頓足。


    “小姐,是剛才你見的那個先生被人攔住了。”楊三刀人高馬大,一抬下巴就能越過人群的腦袋將那邊情況看得分明。


    “淩先生?”如瑾蹙眉,詫異不已。淩慎之的醫術她深有體會,怎地會被人叫做“庸醫”,還當街吵嚷著說他害死了人命,要給老爹報仇?最令人難以置信的是,那些人竟然說他黑心貪財,豈不荒唐,淩慎之給秦氏保胎費了那樣大的力氣,最後卻是一分診金都沒拿就走了的。


    “去看看。”如瑾拐著腿腳又往回走,心裏有些著急,怕淩慎之一個人勢單力孤的吃了虧。奈何她距離客棧已經有十丈遠,街上看熱鬧的行人又紛紛朝那邊湧,一時擋住了路。


    “小姐要去幫他?”楊三刀問。


    如瑾咬牙走著,“他與我有大恩,怎能不幫。”


    “得嘞,咱雖然不認識他,但如今咱也是府裏的人了,一切都挺小姐吩咐。”楊三刀說罷掄起膀子將前頭的行人往旁邊推,一邊推還一邊扯著嗓子喊,“都讓開都讓開,別擋咱們的路!”


    他這一手果然有效,轉眼間前頭已經被他清出了一條通道來,被他推開的路人不免紛紛怒目而視,待得看清楊三刀魁梧的身板和凶惡的眼神,又都紛紛蔫了,自去繞開這裏往客站門口聚。


    那邊客棧夥計已經開始喊人:“你們還不都出來,被人打上門來了——哎呦還敢打我!”店裏頭其他夥計、幫傭、夥夫之流先後提著家夥出來。“幹什麽的,穿成這樣打我們的人,找晦氣是不是?”


    一時間,兩邊撕扯在一起,一邊打一邊喊好不熱鬧。待得如瑾跟在楊三刀後頭走到場邊的時候,兩邊已經打成一團,周圍一圈看熱鬧的圍得密不透風。如瑾看得直皺眉頭,原來先前叫嚷著要為父報仇的幾個人,竟然全都是披麻戴孝的打扮,手裏拎著粗大的棒子,個個人高馬大的有一身力氣,店中夥計們已經落了下風。淩慎之站在店門口,眉頭微微皺著,臉上帶著困惑。


    混亂中,一個披麻的人從中脫身,拎起棒子朝淩慎之衝了過去。


    “哎!”如瑾失聲驚叫。淩慎之一個大夫而已,哪裏經得起莽漢衝撞,眼看著就要被棒子砸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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