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桃因著上次池水胡同鬧刺客的事情,對崔吉那般狠辣的手段一直害怕得緊,這次見了他一直就心裏打鼓呢,誰想他還靠得這樣近。“姑娘……”她白著臉遲疑,不敢離開如瑾跟這殺神待在一起。


    如瑾看她神色愣了一下,才想起上次的事情,知她是被崔吉嚇怕了,安慰道:“崔領隊不是壞人,放心去吧。”


    碧桃躊躇半日,乍著膽子帶人去了,楊三刀見同伴都去了,雖是不太情願,也隻得跟在後頭一起去搬東西。如瑾叫蔻兒帶人去前方路口守著,以防有人過來撞見。


    這些新護院動作很快,不一會便將三輛車裝得滿滿,由大帳子蒙著,由幾個體格強壯的推了過來。碧桃拎著錄寫物件的紙張回來給如瑾過目,稟報說是搬了兩處屋舍的東西。藍家人少,這邊好幾個院子都沒有住人,空放在那裏,連日常打掃的人手都沒有,如今被搬了東西出來,一時也沒人察覺。


    如瑾略掃了一眼那張紙,見上頭寫了許多東西,小到香爐梅瓶,大到涼榻春凳,林林總總的。碧桃字認得不多,一半是寫一半是畫,看上去倒也好笑。若是想著這些東西要去街上變賣,那就更好笑了。


    “勞煩楊領隊出去找輛小車或轎子來,送我出去。”


    “啊?姑娘又要出去!”楊三刀未曾說什麽,碧桃先急了,“上次為著姑娘出府,老太太和侯爺發了多大的脾氣,姑娘差點就被他們懲治了,這次奴婢說什麽也不敢讓您去。”


    如瑾朝崔吉道:“留幾個人在這裏護著我的人,倘若父親那邊知道了,別讓她們吃虧,等我回來。”


    崔吉與楊三刀對視一眼,楊三刀張嘴想說什麽,崔吉道:“去辦吧。”楊三刀便低了頭出去找車了。如瑾於是更加篤定,崔楊二人是以崔吉為尊,楊三刀做事顧慮很多,崔吉卻是幹脆,行就是行,不行也不羅嗦。


    碧桃還要勸阻,被崔吉瞪了一眼,嚇得不敢再說什麽,與其餘丫鬟婆子大眼瞪小眼不知所措。須臾楊三刀回來,說是車到了,如瑾便讓仆婢們暫且在後門口的值房裏等著,隻派蔻兒去給秦氏送了個口信,自己便出府登車,帶著崔楊二人與一些護院朝街市方向行去。


    此番出府卻比上次容易得多,一是有人幫忙,更是因為如今宅子太大人手太少,藍澤和老太太俱都顧不得家中之事,門禁不嚴的緣故。如瑾出得府門便慶幸自己事先找了新護院,否則若是照家裏這個鬆散疏忽的樣子,別說應付不來刺客,就是尋常小偷小賊也防不住的。


    “楊領隊,京城裏哪條街最熱鬧?”如瑾坐在小小的青帷馬車裏,隔窗詢問外麵跟著的楊三刀。他鏢局出身走南闖北的,地頭比較熟。


    楊三刀果然知道:“那就是南市幾條街了,每日街麵上人來人往,熱鬧得很。每十日還有一次大集,城外農戶都來趕集買賣。”


    如瑾便知那是尋常百姓逛街的地方,又問:“富貴人家常去的地方呢?人學子又喜歡聚在哪裏?”


    “這個……”楊三刀想了想,“東邊明林街富人去得多些,至於人學子,東街南街倒是都有,大多在會館茶樓裏頭。”


    “那麽我們去東街,稍微靠南一點的地方停下,找一塊空地將東西卸下來。”如瑾吩咐道。


    崔吉楊三刀對如瑾的吩咐沒有異議,帶人在東邊明林街找了空地卸東西。如瑾乘坐的馬車停在不遠處兩個店鋪中間夾著的小空巷子裏,將車窗隔板打開,微微啟了車簾觀看形勢。楊三刀在那邊帶人卸車,崔吉站在馬車旁邊靜靜守著。


    那塊小空地在一家首飾鋪子斜前方,沒過一會,鋪子裏就有夥計出來阻礙,說是影響了他家的生意。護院們自然不怕店鋪夥計,楊三刀卻過來詢問如瑾:“姑娘,真要變賣麽,街上擺攤總要吆喝幾聲,咱們怎麽吆喝呢,總不能說是侯府變賣家產。”


    “如何不能,就這樣說。請兩位嗓門亮一些的護院叫賣,隻說襄國侯府傾家蕩產也要還清這筆債務。”


    “這……”


    楊三刀躊躇不定,如瑾道:“去做即可,出了事我擔著,不會連累你半分。”


    崔吉點了點頭,楊三刀這才轉身過去吩咐手下行事。於是奢華精美的桌椅瓶罐擺了一地,兩個護院臨街叫了起來,頓時吸引了好些人。那首飾鋪子裏的夥計一聽是侯府,不敢再驅趕他們,回到屋裏探頭往外看熱鬧。


    這條街不及南市那邊摩肩接踵的熱鬧,但來往行人都穿得比較幹淨體麵,不時還有精致馬車和轎子通過,或者騎著高頭大馬的老爺公子帶領一眾仆從遊蕩過去,顯然都是有些錢財身份的人。藍家的地攤往街麵上一擺,又有人叫著襄國侯府的名號,來往路人紛紛停腳往這邊看熱鬧。如瑾乘坐的馬車停在巷子裏,隱約也能聽見外頭行人的議論。


    “真的假的,襄國侯不是在青州麽,怎地跑到京城來擺地攤,莫不是冒充假扮?”


    “你還不知道?他家早就進京了,賜住了晉王府呢。冒充勳貴是什麽罪名,誰吃飽了撐著敢當街假扮。”


    “堂堂侯爵變賣家產,這事奇怪啊!”


    “聽說是修整老晉王府欠的債,我聽瑞福緞鋪的掌櫃說過,襄國侯府拿了東西不給銀子,他家虧了好多錢呢。”


    種種議論聲音噪雜著,倒是真把藍家的境況拚湊了大概出來,如瑾不由感歎流言的效力,這人一言那人一語的,省了她們跟人解釋的力氣。


    名貴東西當街擺著,看熱鬧的人多,買的人真沒有,最多問個價錢大家笑一笑,半晌過去圍觀之人越來越密集,將路都堵了大半邊,卻是一件沒賣出去。


    楊三刀在地攤上看了一會熬不住,悄悄潛進巷子裏來,苦著臉道:“姑娘這是白費力氣吧,什麽時候才能將這些東西換成銀子,恐怕再擺幾天也沒結果。”


    “擺著就是,又不是真為了變賣。”如瑾說道。


    “不為賣?那我們偷拿東西出來做什麽……”


    如瑾沒跟他解釋,怕是一旦說出緣故,他這謹慎人就要立刻撂挑子不做了。就是他們的主子長平王,也未必會同意他們跟著她這樣胡鬧罷。


    要知道,她要挑釁的那個人,可是長平王那高高在上的父皇。


    這日的下午,一直到結束收奏章的時辰,通政司幾名分理奏折的低品官吏都十分忙碌。並非忙著公務,而是忙著給人悄悄遞消息。


    自從兩道參奏藍澤的折子一上,關注著通政司動靜的人便都暗暗著緊起來。襄國侯藍家處於何等**的地位,該知道的人都知道。凡是涉及了皇帝和首輔之間暗中角力的事情,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有可能引起朝堂大波瀾。此等事情一出,若是首輔這邊撐不住,那麽王係官員很可能勢力大減,甚至關係到內閣權力重新分置;若是皇帝那邊退一步,王韋錄的位置便會更加穩固,在朝中說話也就越發一言九鼎。


    天下是皇帝的,卻也是朝臣的,九五之尊的高位上,龍袍加身並不等於可以任意生殺予奪,朝中盤根錯節的勢力關係很多時候讓皇帝也無可奈何。當今皇帝與內閣首輔漸生嫌隙,近一年來關係越發緊張,明眼人都看在眼中,無不謹慎行事。


    因此今日的事情,無論最後那一邊得勢,都與朝中大小官吏息息相關。尤其是王韋錄這一派的人更是關心,時時密切盯著通政司的動靜,關心下麵是否還有其餘奏折,有沒有形成風向的可能。


    到了通政司快要下值的時候,終於又有一份折子遞了上來,出自翰林院一位編修之手,說的正是城東明林街襄國侯府的下人擺攤變賣一事。


    堂堂侯爵當街變賣家產,打的是皇帝的臉,丟的是朝廷顏麵。更何況藍家剛剛帶著功勳奉旨進京,現下不出幾個月就鬧出變賣財物還債的事情,傳揚出去讓上上下下的官吏百姓如何看待皇家?功臣落魄至此,豈不是顯得皇家刻薄寡恩之極。


    通政司大小官吏不敢怠慢,沒多久消息便明裏暗裏傳給了該知道的人,他們傳消息的銀子拿到手軟,聞得此信的官員卻都大多倒吸一口涼氣,一邊派下人去明林街查看虛實,一邊和親厚同僚悄悄商議揣度。


    華燈初上的明林街中,襄國侯府擺下的雜貨地攤仍沒撤掉,護院們輪番上陣喊話叫賣,一直沒有停歇。看熱鬧的人走了一批又來一批,不時還有騎馬坐轎的富貴人停駐觀瞧片刻。


    如瑾一直坐在小巧馬車裏,躲在巷中觀察外邊動靜。京城的夜晚依舊繁華,她是第一次在外麵停留這麽久。從狹窄的空巷中朝外看去,隻能看到小小的一片距離,但從幾家店鋪簷下亮起的精致風燈和街麵來往依舊的行人,也能管窺街麵上是何等模樣了。


    不時有護院按著吩咐來回探看傳遞消息,因此她身在街市,也能知道家裏的動向。園中並沒有人知道某個屋舍被搬走了東西,藍澤午睡起來後依舊在屋裏悶坐,老太太昏睡未醒,府門口討債的人漸漸散去了,整個藍府依舊是平日模樣。除了得知女兒又出府的秦氏暗暗擔心著,其餘人等對明林街的事情一無所知。


    家裏的平靜讓如瑾感到欣慰。她行了這樣的事情,一直擔心的就是藍澤得知後前來阻攔,若是當街鬧出了父女不和的戲碼,這番變賣可換來的結果或許便會受到影響。


    初冬的冷風透過車簾吹進來,如瑾出來時為了不引人注意,並沒有多帶禦寒的衣服,半日坐在車中不動身上早就冰涼了。然而她也沒在意,心心念念都是外麵的事情。卻在此時一個被派去探看動靜的護院跑了回來,趁著路人不備潛入巷中,到崔吉跟前低低說了幾句,將手上提著的一個包裹交給他,又離開了。


    如瑾便問:“是什麽?”


    崔吉打開包裹抖落裏麵的東西,回答說:“是衣服。”


    借著巷外射進來的微弱光線,如瑾看出那是一件滾了風毛的錦裘,淺青色的暗紋錦緞在微光下閃動隱隱光華,恰如薄雲天氣裏朦朧月色的夜空。崔吉將錦裘舉到車窗邊,如瑾探手摸了摸領口風毛,極光滑柔軟,是上好的材質。


    “哪裏來的?”


    崔吉道:“成衣鋪子買的,天冷。”


    他說話向來惜字如金,若是楊三刀應該會說,“天冷怕姑娘凍著,讓人順路道成衣鋪子買了衣服回來。”


    如瑾和他接觸不算少了,也能大致猜出他的意思,隔著窗子接了錦裘在手,披在身上果然立時暖和了許多。如瑾道:“多謝,回府後我讓丫鬟將銀子給你。”


    崔吉道:“不必。”


    如瑾不在這事上與他多做推讓,回府後給錢便是,問道:“方才那人可是去街麵上看動靜的,如何?”


    崔吉道:“許多會館已有人在議論,有人前來圍觀。”


    “議論風向如何?”


    “是非都有。”


    如瑾撫著袖口上刺繡的紋路,思量一瞬,吩咐道:“時辰不早,再過半刻讓他們收攏東西回府。”


    夜色中的街市有一種浮華的美,燈火流離,薄霧朦朧,人聲遠遠近近的喧囂著,噪雜聲音仿佛匯聚成了一彎曲水,在店鋪林立的街麵上緩緩流淌著。空氣中有食物的香氣,亦有脂粉的味道,交雜在一起,合著冷風灌進狹小車廂裏。


    如瑾靠在車壁上閉了眼睛,盡情呼吸著市井煙火。這種氣味是自幼生長在庭院中的她並不熟悉的,侯府裏沒有,宮廷裏也沒有。然而上街次數屈指可數的她坐在這裏,卻有一種比府裏宮裏更踏實的感覺。若不是心裏惦記著家中之事,她真想在這幽暗的巷子中再多停留一會,多看一眼不遠處街道上來來往往的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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