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瑾轉目一看屋中情形,兩溜雕花扶手椅靠牆擺著,安國公張七小姐坐了左首第一位,對麵的椅子是空著的,海霖曦正要把如瑾往那邊引。按著身份如瑾坐在那裏正好,然而如瑾看看江五小姐,挽了她朝下首空著的椅子走去,笑道:“我們就坐這裏好了,離著火籠近些,正好暖一暖。”


    張七小姐麵色不善,輕蔑的看了一眼如瑾和江五小姐,目光在兩人挽著的胳膊上停住,嗤笑道:“真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上不得台麵的人就要聚在一起。”


    江五小姐聞言勃然變色,按家世她是這屋裏低等的人了,被張七小姐這樣羞辱,頓時微微紅了臉。然而嘴唇動了幾動,終究是沒說話,咬唇跟著如瑾坐了下來。


    如瑾笑向海霖曦道:“曦姐姐今日客請得好,原來都請了一眾上不得台麵的人。”


    海霖曦連忙笑著去命丫鬟端香橘:“來嚐嚐我們莊子上的產出,今年雨水好,這橘子的味兒我覺得很香甜呢,各位姐姐妹妹試一試。”


    她這是拿話將張七小姐和如瑾的針鋒相對又揭過去了,張七小姐衝著如瑾冷冷哼了一聲,傲然轉了臉,一副不屑與之計較的模樣。


    如瑾便也不再理會她,因在外頭時候久了,身上難免寒涼,捧了熱茶在手靜靜坐著。轉目去看一旁的江五小姐,見她臉上還有殘餘未褪的怒氣。此時海府下人端了香橘上來,她也沒等身邊丫鬟動手,自己先拿了一個剝著,力道很重,顯是在發泄。她身後那個穩重丫鬟連忙暗暗扯了扯她衣袖,江五小姐這才抿了抿嘴,收了臉上火氣。


    還好,雖然言語無忌些,倒不是太莽撞的人,還能聽勸收斂,如瑾暗道。吳竹春從海棠葉水晶盤中拿了一顆金橘,微微俯了身子墊著幹淨帕子動手剝,頓時散了新鮮果子的清香出來。


    海霖曦在那邊招呼眾人說笑吃喝,屋子裏有些嘈雜,吳春竹借著俯身的時候輕聲在如瑾耳邊說:“張七小姐是安國公四子的女兒,張家四房在家裏不得勢,張七小姐和她母親都不受皇後娘娘待見,所以她才會來赴威遠伯府的邀約。”


    幾句話解了如瑾心中疑惑,她也正在思忖著張七小姐為何會在此處呢。皇後在宮裏再怎樣空有名頭,一國之母的位置畢竟坐著,安國公家也犯不上和威遠伯結交太深,聽了吳竹春的話如瑾方才明白,原來那位傲氣的小姐身後其實倚仗有限,借著皇後的名頭唬一唬不知情的人罷了。


    圓溜溜金燦燦的橘子在吳竹春白皙纖長的手上翻轉,她又輕聲道:“陳侍郎家二小姐的姨母嫁了威遠伯族弟,海小姐和陳小姐算是沾親。誠益伯的舅舅和嶽威伯姨夫是本家,段禦史家另一位小姐嫁到嶽威伯妾室的娘家去了。劉將軍和威遠伯私交算是不錯。”


    幾句話不多,透露的意思卻多了,原來這再座的眾位小姐都是沾親帶故的,其親戚關係之曲折複雜也夠讓人尋思一陣。吳竹春說話的聲音極低,嘴唇也不見動彈,連如瑾都是勉強聽見,更不用擔心被別人聽了去。


    如瑾微微側頭朝江五小姐,吳竹春會意,輕聲道:“威遠伯去年莊子上的莊戶鬧事,是江府丞幫著彈壓擺平的,自此搭上了關係。”


    怪道江五小姐說是被父親逼著來的,想必是江府丞要結交貴門。吳竹春話說完,橘子也剝好了,連帕子遞給如瑾,然後直起了身子靜立在後。如瑾放了茶盞,輕輕捏著香橘挑橘絡。


    海霖曦那邊已經將張七小姐哄得有了笑臉,此時張七小姐正在那裏臉帶驕色的說著:“……這個鐲子並不算什麽,上次姑母還給了我一個通翠的,聽說是今年的新貢品,統共就那麽三對,一對在姑母那裏,我一去她就給了我,不過不配今日的衣服顏色,就沒帶出來。”


    段禦史家的小姐便十分豔羨地說道:“皇後娘娘真疼張姐姐。”


    張七小姐很享受這樣的奉承,驕矜之色更盛,還順勢往如瑾這邊瞟了一眼,似是示威。如瑾心中暗自失笑,懶得理會她這樣的膚淺人,隻做不見,垂眸擺弄手中的橘子。


    江五小姐不屑的低聲嘟囔了一句什麽,轉頭來跟如瑾攀談。海霖曦招呼眾人的時候,偶爾會朝兩人這邊看一眼,若與如瑾目光對上,便笑著請她吃茶吃點心,熱情倒是足夠,隻是沒有對張七小姐那麽殷勤。


    如瑾並不在意主人的親疏有別,畢竟今日前來赴會她也不是為了討好誰個。說起來,最大的因由不過是攔著父親別私自與人亂結交罷了,她這裏敷衍著擋一擋,免得那不知深淺的侯爺又和誰親厚起來,不知不覺上了人家的當。且威遠伯家畢竟在她的前世做過不好的事情,她想看看這家人到底是個什麽樣子。


    抱著這種目的,她也就沒有結交名門小姐的心思,隻靜靜坐在下首聽著旁人說話,偶爾與江五小姐聊上幾句。海霖曦等人在那邊聊些釵環首飾之類的,不過是說誰得了好東西,誰身上料子好,再就是京中哪家鋪子的貨物式樣新穎,互相攀比著,隱隱又以張七小姐為尊,半日也沒什麽重要事情,甚至連院中梅花都不提一句,似乎今日這聚會與賞梅無關似的。


    如瑾心中不由暗暗思量,猜測海霖曦弄這樣一場聚會是為了什麽,看似是閨中好友無聊閑聚的場合,可為何又要拉上她這個新人進來?


    正尋思著,忽然聽得外間門扇響動,緊接著就是有人笑嘻嘻的說話。“好啊,你們在這裏玩得高興,把我忘得一幹二淨是不是,這麽多人聚一起玩都不叫我!”


    甜美的聲音,比海霖曦的嗓子更清脆幾分,銀鈴似的。人還沒進屋子,海霖曦已經一臉驚喜的從椅上站了起來,似乎難以置信,“玥姐姐來了?”


    寒氣夾著香風鋪麵,內室的錦棉簾子被挑開,一個鵝黃妝鍛鬥篷的女子一步跳了進來,烏溜溜的眼睛將滿屋子人看了一圈,最後指著海霖曦數落:“你也不去看我,越發將我忘在腦後了,這麽有趣的賞花賞雪竟不叫我一起!”


    她眉眼十分俏麗,眼睛與海霖曦有幾分相似,卻似乎更機靈一些,仿佛比海霖曦還要年紀小,然而卻被叫做姐姐。


    “玥姐姐,我這不是怕王爺麽,哪敢總去登你的門。”海霖曦笑著迎上來,親手給那闖入的女子除了身上鬥篷,又握住她的手捂著,“看你手涼的,快來喝碗熱茶。”說著便將來人讓到了上首方才如瑾沒有坐的椅子上。


    除了張七小姐端然坐著,滿屋子人都站了起來,紛紛朝那女子問好,口中都稱“穆妃姐姐”,如瑾便知這人就是永安王府裏的側妃穆氏,威遠伯的甥女了。


    隨著眾人朝她行禮問了安,穆側妃笑眯眯招呼眾人坐下,自己也坐在張七小姐對麵,搓著手讓人將火籠移過去給她暖身子,行動言語間十分隨意,帶著少女特有的嬌俏,若不是如瑾早已知道她的年紀已過二十,還真能將之當成十四五歲的閨閣女兒。


    聽聞穆側妃在永安王府中頗為得寵,如今看來,這般活潑嬌俏的女子,很難不被人看重。


    海霖曦笑道:“玥姐姐怎麽來了呢,讓我嚇了一跳。”


    穆側妃道:“是昨日回家去看母親來著,今天回王府的時候路過你這裏,就想著時候還早,不如過來坐一坐,誰想你竟在家裏玩得高興,我可是打擾你了吧?”


    “怎會,姐姐來了大家都是開懷。”


    張七小姐似乎是自矜身份,並沒有像旁人那樣站起來給穆側妃行禮,而是等穆側妃坐下後才叫了一聲“姐姐”。穆側妃便笑著和她說話,問安國公身體好不好,家中有什麽新鮮事之類的。張七小姐一臉愜意與之對話,雖然不似方才對別人那樣驕矜,但臉上是有得意之色的,似乎很享受這種與穆側妃平等論交的地位。


    穆側妃一邊與她說話,一邊喝茶吃果子,吃喝了一陣之後才停了嘴,然後往如瑾這邊看了一眼,似乎是才發現如瑾,驚訝道:“咦,這是誰家妹妹,這般模樣體統,以前竟沒見過呢!”


    海霖曦馬上笑道:“姐姐自然是沒見過,可你卻見過她家長姐呀,你細看,可能猜出是誰麽?”


    穆側妃偏著頭,蹙了眉,仔細打量如瑾一會,最終搖頭道:“我可認不出來,曦妹妹快說,別賣關子了,你知道我的急脾氣。”


    如瑾從椅上慢慢站起來,朝著穆側妃微微一笑,不等海霖曦張口,自己先說了:“家父是青州襄國侯。”


    “呀!竟然是藍家妹妹!”穆側妃麵上驚訝更甚。


    如瑾含笑不再開口,任由她驚訝去。今日海霖曦很奇怪的請了自己來赴會,穆側妃又突然過來,如瑾並不太相信這是一個意外的巧合。


    “藍妹妹快坐,不想在這裏看見藍妹妹,別拘禮。”穆側妃擺手讓如瑾坐下,轉頭就去埋怨海霖曦,“你請了藍妹妹到家裏也不知會我,早知道我就帶著藍姨娘過來了,也好讓她們姐妹相見。”


    座上諸位小姐聞言都是垂頭吃茶,裝沒聽見,張七小姐笑得聲音大了些,接口道:“正是呢,藍姨娘身份不同玥姐姐,自己不能隨便出王府,家裏人也不好進去探看,唯有領出來才好跟姐妹相見。”


    這是明著擠兌如瑾了,借著藍如璿小妾的身份嘲笑她。穆側妃連忙打斷張七小姐:“你別胡說,若是一般人就罷了,藍姨娘是襄國侯府出來的,哪有不讓家人進去探看的道理。”說著又朝如瑾道,“不知藍妹妹今日是否有空,一會我回去時和我一起走如何?藍姨娘這陣子正生病呢,見了親人也許能好些。”


    如瑾根本不理會張七小姐的擠兌,隻當她是個盆景,看都不看一眼,隻含笑接了穆側妃的話:“長姐的病還沒好麽?讓穆妃操心了。隻是去王府探看一事,還是等我回家稟明了祖母父親再做安排,今日就不貿然去了,免得失禮。”


    穆妃烏溜溜的眼睛在如瑾臉上打個轉,笑道:“那也好,你有什麽話帶給藍姨娘麽,我幫你轉告她。”未等如瑾答言,她又道,“隻是現今她關在院子裏養病,王妃說不讓人去打擾她,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立時見著她。”


    海霖曦訝然:“怎麽,王妃不讓藍家大姐姐見旁人麽?”


    “是為了她好好養病,說起來,她自從進了王府,府裏人沒幾個見過她的呢,連王爺也沒見她一次。”穆側妃有些歎息。


    屋中眾人神色各異,紛紛明裏暗裏的瞟向如瑾。


    海霖曦就接口說:“怪不得方才玥姐姐認不出瑾妹妹的來處,想是姐姐還未曾見過藍姨娘,不知藍家姐妹的模樣。”


    穆側妃點頭:“正是的。”


    在座的都是貴門家的小姐,誰家裏沒有庶母姨娘,對於正室和妾室之間的複雜關係想來都是深知,聽見藍如璿為妾的處境,臉上都是了然神色,顯然誰也不會真以為宋王妃是讓藍如璿養病的。


    於是如瑾就替藍如璿受了眾人的目光,或探究,或幸災樂禍。如瑾輕輕一笑,朝穆側妃道:“多謝側妃想得周全,不過我這裏並沒有什麽話要帶給長姐,不勞側妃費心。”


    說話間,如瑾迎著屋中眾人的目光一個一個看將回去,唇邊帶笑,麵色平靜,有那眼神飄忽的就被如瑾看低了頭,頗不自在。


    如瑾又道:“適才側妃說永安王妃不讓我家長姐見人,又說要將長姐帶出王府來相見,我這裏便有些糊塗,不知王妃是怎樣吩咐的,到底是許她見人還是不許呢?”


    若沒有正室王妃在場,大家一般都會省略了側妃的“側”字,有時當著王妃也會省略的,大喇喇的叫人家“側妃”並不禮貌。如瑾此時卻直接叫了出來,且將“側”字咬得較重,顯是不給她留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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