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玥姐姐莫要玩笑!”海霖曦似是羞惱,聲音稍微提高了一些,跺腳道,“別說這個了,今日要姐姐過來可是為讓你把關的,你快說,這些小姐們都有誰值得結交。我雖常與她們相聚,但看人認人上還得姐姐出謀劃策。”


    穆側妃這才止住了笑,說起正經的:“張七小姐就不說了,嶽威伯家歐小姐的親事似乎沒定準,你回頭仔細查一查再打算。陳二小姐麽,你大抵心裏也明白,她們父女都是慣會做戲喬裝,這等人莫要與之親近太過……我給你提個人吧,江五小姐,你倒是可以結交一番,說不定日後有助力。”


    “江五?”


    “正是她,別看她小門小戶的,但模樣擺在那裏是底子,性子也討喜,且心眼不多便於駕馭,若能與你一起進宮,她是好駕馭的。”


    “她性子算是討喜麽?”


    穆側妃笑:“你覺得她頗多棱角,不懂曲意?可我說的這個討喜,是討皇上的喜。到了皇上這樣的年紀……”


    穆側妃話說到一半,吳竹春眼角餘光猛然瞥見小院門口現出一人,卻是方才收了銀子去找手爐的丫鬟回來了。


    吳竹春不動聲色,做出伸手要推屋門的動作,隻把那丫鬟急得在院門口跳腳,連連揮手朝她示意。吳竹春裝作不經意回了一次頭,似是剛發現丫鬟身影似的,麵露驚喜,轉身就朝院門走去。


    她走得很快,腳步輕盈,依然步步都踏在先前那兩道腳印之上,一路回了院門,雪地上竟沒有留下她來回往返的痕跡。


    “姐姐真快,手爐已經拿來了麽?”吳竹春一臉驚喜,看到丫鬟懷中抱著一個喜鵲登梅方形黃銅手爐,伸手便拿了過來。


    她並未壓低說話的聲音,急得丫鬟臉都白了,差點就要抬手捂她的嘴,“噓!輕聲點!”


    吳竹春愕然:“怎麽?”


    依然是很大聲音,丫鬟忍不住拽了她的胳膊就朝外走。卻聽那邊屋門砰的一聲響,是海霖曦從屋中走了出來,冷著臉喝問:“誰在那裏!”


    “姑娘恕罪,是這位姐姐要進院子,奴婢正攔她呢。”丫鬟反應極快地撒了謊。


    吳竹春驚訝:“海小姐在這裏?奴婢打擾了。”


    海霖曦先是低眸看了看地麵,目光在雪地兩排腳印上打個轉,這才含笑說道:“原來是瑾妹妹跟前的人。倒是說不上打擾,我隻是在這裏訓斥不懂事的奴才罷了,怕驚了前頭的姐妹們,這才躲在這偏院。不知你來此何事,可是瑾妹妹有事找我?”


    吳竹春福身,回答得恭謹而流利:“並不是我家姑娘找您,原本是她打發我找個熱乎手爐的,但奴婢自作主張想來求海小姐一件事,這才到處尋您,無意中闖到這裏,正被這位姐姐攔著不讓進。”


    “哦,你尋我何事?”海霖曦盯住吳竹春。


    吳竹春朝院子外頭看了看,躊躇道:“奴婢可否近前回話?”


    海霖曦微微點頭,吳竹春便一溜碎步行到了屋門口,踩了一地的腳印子,將海穆二人先前留下的痕跡打亂。站在台階下,吳竹春朝海霖曦福了一福,恭恭敬敬回稟說:“是我家姑娘身子不爽快,卻仍舊要強撐著陪在這裏,唯恐掃了大家的興。奴婢私下看著心疼,於是冒昧來求一求海小姐,能否早點散了聚會……奴婢知道自己僭越了,海小姐莫生氣,若是擾了您的興致,您隻當奴婢胡說便是。”


    “哦?你倒是盡心為主的忠仆。如此為主子著想,我身邊的人可都遠遠不及你。”海霖曦聞言上下打量了吳竹春一番,繼而露出略微異樣的微笑,“生得這般好模樣,又這般淳厚,日後等瑾妹妹出了閣,你可算她跟前一等一的膀臂了。”


    她的語氣有些曖昧,言語之中的暗示吳竹春如何聽不懂?姑娘出閣做了太太,以前服侍的丫鬟若跟去陪嫁,按理說那就都是通房侍妾的備選了。海霖曦並不知道吳竹春非如瑾身邊的人,突然提起這個,也不隻是臨時的有感而發,還是懷了什麽其他心思。


    吳竹春也沒抬頭,依舊謹小慎微的回話:“奴婢笨拙,當不得海小姐誇獎,小姐若是沒有別的吩咐,奴婢就去前頭伺候我家姑娘了,免得出來時候長了讓她納悶。”


    海霖曦眼角掃到她懷裏抱著的黃銅手爐,微有驚訝:“這東西看著眼熟。”


    “原就是府上的東西,是我們帶來的手爐壞了不熱乎,奴婢去尋了這個借用,等用完了再給您還回去。”


    “那倒不用了,些許小東西值個什麽,我那裏有比這更好的,一會讓人翻出來給瑾妹妹拿去用。你且去吧,我再囑咐底下人幾句就走。”


    “是,奴婢告退。”


    吳竹春行個禮退走,身影一出院門,海霖曦便揚臉叫了那守門的丫鬟近前。


    “她沒到屋子跟前來吧?”


    丫鬟低了頭掩飾臉上惶恐,“沒有,在院門口被奴婢攔住了。”


    海霖曦看了看方才吳竹春來去留下的淩亂腳印,並沒注意到自己丫鬟的異常,轉身進了屋子。穆側妃迎上來低聲道:“這個丫鬟許是藍三小姐派來尋找咱們的,你早些去前頭吧,我也該回王府了,晚了又該被宋氏念叨。”


    兩人又低低說了幾句,然後分開先後出了偏院。前頭屋裏屋外的人都沒太注意她們,兩人先後回去,旁人也隻當她們在別處玩耍。倒是江五小姐詫異了一回,低聲朝如瑾道:“這請客的將客人扔在一邊,自己不知跑到哪裏去了。”


    “許是家裏有事。”如瑾隨口一應,並未深談。


    海霖曦在院子裏折了幾枝梅花,親自插瓶蓄水,進屋供在了長案上,隨後從丫鬟手中接過一個乳青色圓口粉彩瓷手爐,遞給如瑾,“妹妹用這個,是我平日裏慣用的,比那銅的小巧精致。”


    如瑾並未推辭,將先前吳竹春拿來的黃銅爐放到一邊,接了這個在手,含笑道謝,“原是我那個壞了,總也捂不熱,倒讓曦姐姐費心。”


    海霖曦仔細打量了如瑾兩眼,近前輕聲,“適才聽你丫鬟說你身子不舒服,這一看,臉色真有些發白,妹妹是怎麽了,我家裏有現成的大夫,叫來給你看看如何?”


    如瑾回頭嗔怪了吳竹春兩句,朝海霖曦搖頭道:“不用了,我這是老毛病,到了冬日身上發冷,暖一暖就不怕。”


    她並未如實相告月事,實是以前在宮裏時曾有人暗中對人用藥,借的就是女子的周期行藥效,因此自己身體的變化她並不喜歡讓外人知道。至於海霖曦說的讓家養大夫來診視,如瑾就更不能答應了,自己體質如何怎可讓這意圖不明的威遠伯小姐知道。


    海霖曦熱心勸了幾句見如瑾力推,也就作罷,陪著說了好一會子話,然後穆側妃那邊便告辭回府,還驚動了暖閣中未曾睡熟的兩位小姐起來相送。


    穆側妃離去,眾人送至小院門口,回返的時候一直陰沉的天空突然飄起了雪片,撲撲簌簌落下來,與昨夜薄雪混在一起,將院中花木枝條又裹了嚴實。丫鬟們紛紛撐起傘,各自遮在主子頭上,一朵又一朵絢麗傘花開在鉛雲之下,梅雪之中,似見春意。


    雪中花開,香羅美人,原本都是極可入畫的景致,一襲襲的鬥篷蓮裙行在梅林之畔,少女們不必刻意做那嫋娜之態,也自成一卷綺麗了。如瑾因畏寒而早早行在前頭,以便快點回屋,其他人則慢吞吞在後頭賞雪賞花,盡顧著玩鬧嬉笑。


    如瑾將進屋時回頭一瞥,一幅少女嬉雪圖便展現在眼前,似曾相識的感覺,讓她有了一瞬間的恍惚。記憶裏的畫麵順理成章撞出來,她記起了,深宮之中,西林苑裏,也曾有過這樣的場景。


    那是她承寵的第一年,與皇帝偶遇是在夏天,到了冬天的時候,她已是宮中煊赫一時的紅人了。入宮的時候位份是從六品寶林,承寵後的不到半年時間裏,她便連升兩級躍為貴人,對於一個身後沒有靠山扶持的勢單宮嬪,這種晉封速度已經引人側目。


    那一年的生日,西林苑裏梅花盛開,皇帝特意為她在雪景中辦了一場慶生宴會。她記得那日也是這樣雪花漫天飄散,如同暮春時節紛飛的柳絮。庭下梅林俱是紅梅,豔灼灼的開成一片海,仿佛是冬日裏不合時宜的火焰。大大小小的宮嬪們為著得見皇帝,前來捧場的人不在少數,甚至還有高位宮妃駕臨,雪地裏嬌聲軟語的女子們穿梭於花間,麵子上的熱鬧和暗地裏的各懷心思,就和今日今時一般無二。


    “瑾妹妹怎地急著回屋呢,我們正說著今日相聚可以成畫,若是真畫出來,我看瑾妹妹一定要在最顯眼的地方才是,大家說是也不是?”海霖曦扶著一枝白梅,笑吟吟招呼門口回眸的如瑾。


    旁邊幾個小姐或附和或不理,張七小姐依舊是涼涼諷刺了一句。如瑾看著她們一張張如花似玉的臉龐,一瞬間真有回到了前世宮廷的錯覺。好像那一日,前來慶生的妃嬪裏頭也有人這般恭維她,具體言語記不清了,那些人的笑臉卻依然清晰。


    那一場生日宴上,皇帝當眾將她的位份又晉了一級,成了正五品才人,自是惹來更多羨慕與嫉恨。那時節的煊赫在如今看來,怎麽看都是一場虛華浮夢,灼如火焰的紅梅開到最後,終是變成了一地血腥。


    “我怕冷,進屋去暖著,你們玩吧。”如瑾朝海霖曦笑了笑,看見她耳邊紅珊瑚墜子如血刺目。


    這一場聚會直到酉正時分才得散去,各位小姐們是否玩得盡興暫且不論,分別的時候,如瑾看到大多人都帶著雀躍與期待,顯然是受了穆側妃一番話的影響,各自有了盤算計較。


    登車出了威遠伯府,青帷油車行在路上,街市燈火與喧鬧人聲成了畫卷背景,成了這雪夜裏煙霧般的溫暖。碧桃挑亮了車壁懸掛的海棠花銅柄琉璃燈,又將如瑾手爐裏的炭火撥動一番弄得旺些,吳竹春用輕軟的嗓音敘述著偏院裏聽來的言語。


    說到皇帝和太子的時候,如瑾嘴角扯了一下,“不把賭注安在一處,她們倒是深切明白這個道理。穆玥嫁了永安王,海霖曦又琢磨皇帝和儲君,合著以後無論皇位是否更替,如何更替,她們都能貼上龍椅的邊兒。”


    吳竹春輕聲道:“她們沒有考慮長平王爺。”


    想起那個總是一身玄袍的人,如瑾仔細想了想,緩緩道:“以長平王的名聲地位,她們不考慮他也是自然。”


    長平王母妃身份低,本人又有風流紈絝的聲名在外,聽說身子也不好,經常生病,一病就是個把月,這樣的人隻掛了皇子的名頭,又有誰會將他當儲君的後備人選看待呢。上有太子和永安王,下頭還有靜妃所出的十皇子,算起來如今也已四歲了,如瑾在宮裏時見過那個小孩子,極是聰明可愛的,深得皇帝愛重。是以,就算太子和永安王都無緣皇位,那身龍袍也落不到長平王手上罷。


    然而想起這些,如瑾心中卻也存了一團疑惑。傳言中的長平王和她此生幾番見到的人,似乎有些差距。他的眼睛極深極亮,似是一個漩渦,讓撞進去的人很難脫身,有一股子說不出的勁道。擁有這樣一雙眼睛的人,會是風流紈絝之徒麽?說不是,他卻又實實在在從青州帶走了佟秋雁。而他的病弱之體,似是一路同行時聽永安王提過一句半句,可那夜客棧中騎馬彎弓的銀甲男子,又哪有一點病痛之像?


    總之這人奇怪得很,如瑾看不分明。微微出神的時候,吳竹春已經再次開了口,說起穆側妃和海霖曦對今日赴會諸人的評判。如瑾連忙回神仔細聆聽,聽到穆側妃對江五小姐的推斷,不由點頭,“那位至尊早非少年,厭倦了朝堂後宮的彎彎繞繞,性子直接的女子更易吸引他,這一點穆側妃料得不錯。”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重生之深宮嫡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元長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元長安並收藏重生之深宮嫡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