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侄女,伯父我也有一句話,不知當問不當問。”劉衡海突然說道。


    “伯父可是要問那些黑衣人?”一見他神色如瑾已經了然,隻道,“今夜多虧了他們相救,此等大恩,也不知該找誰去報。伯父家中世代習武,是否結交過某些江湖朋友,關鍵時候馳援來救,是伯父廣結善緣的福氣了。”


    長平王那樣裝扮而來,自是不願意泄露身份,即便劉衡海是親戚,如瑾也不能說與他知道。


    好在劉衡海也是明白人,一見如瑾如此說話,立刻笑了,搖頭歎道:“若不是侄女你,劉家今日要遭大難。這份恩情伯父謹記於心,侄女日後隻當這裏是家,有何事為難也盡管跟我開口。”


    兩人又說了幾句,劉衡海過去安置府中人了。先前他曾叫人去亂民堆裏捉拿鄭家家奴,可巧有個機靈的護院捉了一人,後來局麵亂了,他帶著那奴才熟門熟路躲進了外宅的一座假山裏,此時摸出來和主子回稟,劉衡海叫他不要聲張,帶了那個鄭家奴才暗自關押去,以待日後。


    劉家眾人忙著滅火,收拾出了一處房舍,將女眷和傷員們都帶過去安頓。尚未安頓清楚,府外又衝進一眾官兵,比方才那些人數更多,將所有人都嚇得不輕。劉衡海看清對方服色才放了心,來者不是別個,正是右驍營的官兵。


    燕朝京都兩大京營護衛,此次平亂也由兩營分別出動兵丁。本朝皇帝為了牽製掌控,這兩營的掌軍武將從來都讓彼此有隙的人擔任,因此上這兩營官兵也相互不對付。右驍營來的這一隊將近兩百人,由把總帶隊,到劉衡海跟前勒馬上前施禮,指著一地屍首問道:“請問將軍,這些傷亡?”


    “是左彪營將士們拚死平亂,與作亂教徒同歸於盡。”


    “真的?”把總自然不能相信。哪有這樣巧合的事情,攻入府宅的亂民全都死了,前來剿匪的官兵也全都死了,怎麽都是蹊蹺,何況劉府進來的亂民比別家多了許多。


    “自然是真,改日本官還要上本為這些陣亡的將士誇工請封。”劉衡海雖無兵權,但武將官職上是遠高於這個把總的,他說得麵不改色斬釘截鐵,那把總也不好深問,隻得草草叮囑幾句,帶著人在府裏轉了一圈,確定再無遺漏的亂民,又飛奔出去到別處平亂了。


    如瑾帶著藍府的仆婢,命人抬了祖母,和劉家眾人一同進入石屋附近一所還算完好的房舍。說是還算完好,其實這院子也起過火,燒了東廂房,隻剩正房和西廂還能進人。女眷們都進入正屋,西廂房那邊是受傷的家丁護院,非常時候,也不講究男女之防,大家擠在一起還能圖個心安。不知何時崔吉身邊又多了二十多個護院,他們守在小院周圍,讓劉衡海等人十分放心,自去外頭收拾殘局。


    潘芩被人拽過來,一直哭哭啼啼叫喊著母親,雖然哭得人心煩,但也著實可憐。李氏命人將她母親的屍首停在院門旁邊的小值房裏,等著**平息之後送回潘府。


    天光已經開始放亮,冬夜再漫長也快要過去了,空氣裏還彌漫著煙塵,焦土和血腥氣味凝聚不散。男仆們滅火,清理屍體,在外忙碌著,府裏到處都是未曾燃盡的火光和濃煙。再往遠處看,整個京都處處見火,也不知這次天帝教徒作反到底是多大的陣勢。


    如瑾惦念著家中的母親,然而這個情勢下也不能冒然出府回家,隻能焦慮盼著街上早點平靜。劉家的孩子們驚怕了一宿,此時終於哭累了,漸漸睡去。太太姑娘們也都各自依偎著打盹,屋子裏逐漸靜下來,如瑾睡不著,帶著碧桃去廂房那邊查看淩慎之。


    剛出門卻看見門口蜷縮坐著一人,在黎明的寒冷中凍得瑟瑟。“誰?怎麽不進屋呢?”如瑾朝那人問了一句。這時候已經沒有主仆之別,丫鬟婆子們都和主子同屋擠著取暖,這個丫鬟為何要自己在外挨凍。


    院裏燈籠早就燒沒了,天光未曾大亮,如瑾沒看清那人。碧桃彎腰仔細瞅了瞅,驚訝道:“是五姑娘!”


    如瑾一愣,這才省起自己這半日竟然忘了這個庶妹,混亂之間,也不知這丫頭在哪裏來著。仔細分辨蜷坐之人的衣飾,依稀能辨認出正是藍如琳。如瑾微微蹙眉,不明白最喜歡鑽空子的她為何不進屋,偏要在外頭辛苦挨凍。


    碧桃附耳道:“方才潘夫人出去叫嚷和劉家沒關係,讓官兵放過她,五姑娘也跟在後頭來著。肯定是劉家記恨她,不讓她進去。”


    如瑾恍然,也不願在她身上多浪費時間,隻說:“你自己去跟劉家賠罪吧,做這番樣子在我跟前,我也幫不了你。”


    “三姐姐……”藍如琳終於抬起頭來,眼裏含著淚水,哽咽著。


    如瑾走下台階,徑自朝廂房去了。藍如琳咬了咬牙,不甘心就這麽被如瑾識破。她方才的確沒有一直在門外受凍,本來是站在門裏的,因被劉府的人不待見,她沒敢進屋去。見如瑾出來了,她才趕緊跳出外頭裝個可憐樣子,想讓如瑾心軟替她跟劉家人求情。


    此時見如瑾根本不搭理她,藍如琳忽地站起來,朝著如瑾背影喊道:“你方才不也自己帶人跑了,不也沒管劉家人的死活,跟我有什麽區別!你不僅扔下了劉家人,還扔下了祖母呢。碧桃,還有你,你忘了方才被她拋下了嗎,現在還給她當奴才!”


    如瑾連看都沒看她,直接進了廂房。碧桃停下來轉身朝她鄙夷的看了一眼:“自己眼睛是歪的,看誰都長得歪。”


    方才那種情勢之下,幾個護衛怎麽可能帶著太多人衝出去,如瑾雖然先走,但她自己又何嚐不是探路的,一個不小心就會遇險,而且當時誰不是盼著至親至近的人能夠走脫,哪有工夫計較這些。


    碧桃的鄙視讓藍如琳倍感難堪,她狠狠跺了跺腳,啐道:“沒成算的奴才,一輩子都是奴才!”又朝劉家女眷待著的房間瞪了一眼,“你們不待見我,難道我就看得上你們?”說罷挑簾子進了屋,依舊站在外間暫避取暖,也不到裏頭去,偶爾對劉府來往做事的丫鬟白一眼,劉府的人不去管她,任由她獨自待在那裏了。


    如瑾進了廂房,隻見滿屋都是傷者或躺或臥。**放不下多少人,地上也鋪著厚氈子權當床鋪。如瑾一眼就看見俯臥在裏間榻上的淩慎之,他緊閉著眼睛,臉側向門外,眉頭微蹙,似是在睡夢中忍耐疼痛。


    如瑾和碧桃跨過地上橫七豎八的傷者,挪到他跟前,碧桃一見淩慎之背上浸透紗布的血跡,又驚又怕,含淚低聲道,“淩先生怎麽傷成這樣,那些官兵真該死!”


    淩慎之突然張開了眼睛,看見如瑾在跟前站著,定睛看了她一會,開口問道:“你沒事吧?”


    如瑾心中愧疚不已。他傷成這樣,見麵的第一句竟還在關心她的安危。“我沒事,多虧你和各位護院……我不知道該說什麽,也不知該如何做才能報答。”


    淩慎之聽了,閉了眼睛養神,似是疲倦得很。過了一會說道:“我們做大夫的,救人都是應該,說什麽報答。”


    他這樣說,如瑾倒不好接話了。她與他本無瓜葛,最開始還是因為張氏和藍如璿的算計才有了牽扯,那原本是她拖累他,可他卻不計較,一次次的幫她,從青州到京城,直到此次舍身相救。


    是大夫的天職所在麽?如瑾並不是不諳情事的小女孩,他眼裏隱藏的情緒,她都看得懂。可他卻什麽都不說,反而用這樣的借口來掩飾,是怕她會為難麽?


    “淩先生你……是不是很累?好好睡一覺罷,一會我找人來給你換藥。”如瑾心中思緒萬千,最後隻說了這麽一句。隻因她此時此刻的心境,還未做好準備去承受誰的關懷和情意。他舍命相救的恩情太重,她覺得自己不值得。


    淩慎之閉著眼睛笑了笑:“無妨,失血太多精神不大好,傷處倒是沒事,都不是要害,養養便可。”


    他的聲音透著濃濃的疲憊,是體力衰弱的緣故。傷成這樣,他還要費力說話讓她放心,如瑾不知該如何是好。


    “先生你睡吧,我去看看護衛們。”最終如瑾隻好先走開,免得他再說話浪費力氣。


    當時護著如瑾的幾個護衛都躺在淩慎之對麵的**,劉景楓安置傷員時照顧藍家人,沒讓他們睡地鋪。此時幾個人都已經被包紮好,安然睡著。如瑾一個個看過去,看到的都是很年輕的臉孔。她與他們素不相識,隻因為她要找護院,他們便來到了她身邊,這樣舍身保護她。


    如瑾深深歎口氣,她欠他們太多了。


    他們是長平王的人,如瑾想,那位王爺是怎麽讓這些人如此忠心的呢?而這麽難得的死士,他又為何要派給她?


    她原本對他存著戒備,包括崔吉楊三刀,她都一邊用一邊防備著。可事到如今,這些護院為她而傷亡,長平王自己又夤夜喬裝來救她,若是他對她或藍家有什麽圖謀,這般費力的保護也未免太不可思議了。她想不出藍家有什麽值得一位王爺費此周章。


    本王娶你——


    忽然間她又想起這句話。難道是真的?她嚇了一跳。趕緊將這念頭打消下去,快步出屋,找人去給淩慎之等人換藥了。


    京都這一夜的混亂直到次日午間方才結束,京兆府的衙役飛馬在街上鳴鑼宣告,安撫百姓,並將官府鎮撫貼到各個主要街道最顯眼處,稱京營出動萬餘兵馬已經將亂民盡數剿滅,賊首伏誅,教徒或殺或擒,叛亂已平,讓百姓們不要驚慌,照常營生。


    劉府這樣的人家早已有朝廷派出的人率先告知情況,劉衡海聽說**已息猶自不放心,特地派幾個家丁去街上走了一遭,確定並無刀兵之事了,這才相信。然而劉府宅院毀了十之**,實在是不能再住,傍晚時分有京兆府的人前來查問損失並登記,劉衡海問了一問,知道和自己家一樣情況的還有另外五六戶官宦,都是被太多亂民攻進了宅院,損失慘重,有一家甚至滅門,全家上下一百餘口連帶仆役在內,一個不剩。劉衡海留心記下這幾戶人家,大夫京兆府的人走了。


    如瑾惦記著家中母親,見外頭街麵已經平靜,便跟劉家長輩道別歸家。藍老太太虛弱到極點不能挪動,如瑾將她暫且留在了劉府,並讓崔吉留下了十個護衛給劉衡海幫忙,自己帶了崔吉等人回去。


    來時所乘的車馬已經在夜裏毀掉了,崔吉在外頭尋了一輛油壁小車給如瑾代步,劉衡海帶人相送,千叮萬囑路上小心。臨上車的時候,藍如琳不知從何處冒出來,非要跟著如瑾回去。


    如瑾手扶車門,回頭輕輕看了她一眼,“隨行都是我的人,你不怕路上我將你怎樣麽。”


    “你……”藍如琳要擠上車的動作停了,臉色一白。


    如瑾冷冷一笑,徑自登車坐好,待碧桃也坐上去,這才道:“上來吧,我說笑而已。”


    這庶妹雖然不成器,到底隻是愚蠢衝動了些,與藍如璿那等蛇蠍之人並不一樣,如瑾還不至於害她性命。


    藍如璿在車下躊躇一陣,終於還是登車擠了進去,關車門時說道:“劉家伯父看著我和你同車離開的,我若是出了事,你別想洗清。”


    如瑾沒理她,靠著車壁闔目養神,車行到半路聽見外頭嘈雜,碧桃隔窗看了一眼說:“是官兵在捉拿漏網的亂民。”


    如瑾這才抬眼,似笑非笑朝藍如琳道:“你看,街上還沒徹底太平,你若出事,我隻說是遭遇了漏網的亂民便罷,又有什麽洗不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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