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盯著閨閣小姐的脖子看很是失禮,淩慎之移開了目光,將藥方拿了,說道:“我去找人抓藥,你若有事雖是來找我。”


    如瑾鄭重謝過他,又叮囑他好好養傷莫要累著,這才目送他出屋遠去。


    京都裏還沒有恢複日常秩序,劉府的下人們抓藥抓了許久,下午才湊齊方子,將藥熬好了送進來。除了藍老太太,劉家女眷們也都多少受了驚嚇,都讓淩慎之開了不同的安神方子來用。一時屋子裏藥香彌漫,大半人都喝了濃濃一碗藥湯。


    藍老太太喝藥後也沒有好轉的跡象,劉家這兩日就要全搬到李氏陪嫁院子中去,如瑾就準備帶著祖母回自己家。然而早早用過了晚飯之後,將要離開的時候,街上突然開始來回跑騎兵,傳令讓所有人家都關門閉戶,不許再出門,違令者無論官宦平民皆按亂黨治罪,就地斬首。


    此時距離新定的宵禁時辰還有許久,太陽還沒有落山,如瑾一行被困在破敗的劉府裏出不去門,不知外頭發生了何事,難免惴惴。


    大燕自開國以來,京城並沒有興過大的刀兵之事,偶爾有過兩三次血腥都很快被鎮壓了下去,而自從本朝皇帝登基後,將近二十年的時間裏京城都是太平祥和,夜夜笙歌,這突如其來的混亂讓所有人都驚慌不安。


    崔吉依舊帶了二十餘人隨行於如瑾,此時就守在女眷們所在的小院周圍,還算給了劉家人一點安慰。此時劉府大門已破,宅院被火燒了十之**,若是再經一場前夜的事,恐怕是誰也撐不住了。


    入夜之後,街麵上遠遠傳來馬蹄鏗鏘,來回不知過了幾撥,又有一隊隊的兵卒持著雪亮長槍軍威嚴整的走過,似乎是在調兵。劉衡海帶傷在大門附近暗中躲藏,觀察了外頭許久,終於確定是城外的京畿戍衛軍隊開進來了。


    出動左右兩大京營平亂已經是不尋常的事情,亂民鎮壓下去不久,眼看著快要恢複太平了,京外的軍隊卻又進城,到底發生了什麽?劉衡海雖然不在朝中掌權,但到底是軍伍出身的,對於軍隊調動有著相當高的**,預感到朝堂怕是要變天。


    他不由暗自慶幸那夜聽了如瑾的話,將鄭運之事壓下去沒有聲張,不然劉家一旦牽扯到此次天帝教徒的事情中,恐怕是不能善終的。要知道,任何牽扯朝堂勢力更迭的事情,都預示著腥風血雨。


    劉衡海讓人緊緊關了已經破爛不堪的大門,嚴令家中任何人都不準出去,隻道朝廷解禁為止。回到內院裏,太太李氏找到他單獨說話。


    “潘家姑娘隻在咱們家中不肯離開,她母親的屍首都送回她家裏了,她總在咱們這裏該如何是好?又不能強行將她趕出去,這兵荒馬亂的,她一個姑娘家在外頭若是出了什麽事,咱們那裏擔得起。”


    潘夫人不管是因為什麽而死,總歸是在劉府亡故的,劉家對潘芩也不好用強,她不願意走,強行派人送她回家也不妥當,未免太不近情理。


    劉衡海皺眉:“她想怎樣?”


    “她……”李氏歎口氣,“看她那意思,恐怕是想嫁給楓兒。”


    李氏並不是刻薄寡情的為人,京裏出了這樣大的亂子,誰家不是在刀頭上過日子,這樣的情況下就算是偶爾路過門前的陌生人,都有責任將人家救進府裏來避難,何況潘家原本和劉家還有走動來往。於情於理來說,劉家都不能趕潘芩走,甚至還應該好好照看她。


    然而這是劉家的情理,潘家那邊的情理則該是早點將女兒接回去,而不是像如今這樣任由小姐在別人家裏賴著不走。潘夫人的遺體送回潘家之後,按理說他家就該來人了,可直到現在沒有動靜,完全不像是一個主母亡故的家庭該有的態度,就算對劉家懷恨,也該過來討個說法吧。可偏偏人家就是什麽事都不做,連自家小姐也不管了,仿佛潘夫人母女的事和潘家毫無關係似的。


    而潘芩現在劉府裏水米不肯進,一有誰和她說話她就啼哭不止,話裏話外的意思透出來,隱約就是要嫁給劉景楓為妻。這讓李氏十分頭疼,本就因刀兵血光驚懼不已,家裏又亂亂的全靠她主持,也是兩天兩夜沒合眼了,潘芩這樣橫生枝節,讓李氏對這姑娘的憐憫也被消磨掉了。


    劉景楓是她辛辛苦苦養大的兒子,莫說以前她對這門親事就不同意,一直裝聾作啞不搭理潘夫人套近乎,如今潘家和潘芩做出這樣不合情理的事情,她就更不能同意了。眼看著明天劉家就要搬到別處去住,潘芩卻不肯歸家,她隻好來跟夫君商量。


    劉衡海聞聽之後眉頭皺得更深,就問,“怎麽,潘夫人剛去世,又去得淒慘,怎麽潘家姑娘現在心心念念的卻是自己的婚事?”


    他對潘家要結親的心思也略有知曉,潘大人官職不算高卻在管科舉的地方任職,劉景楓要走功,能和潘家搭上關係,也好有些助力,因此潘家有意來交往劉衡海也沒有阻攔,直到對方露出了要結親的意思,劉衡海也有考慮忖量過,隻是還沒有定下來,所以一直沒有說破,雙方就這麽走動著。


    他見過潘芩幾次,對這個姑娘的印象還是不錯的,覺得對方溫柔知禮,此時聽了李氏的話,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李氏和丈夫不同,和潘家母女接觸得多,早就看出了對方不妥貼的地方,便說:“她年紀小,也許是嚇傻了吧。不過京裏這麽亂,我們家這兩日又是內宅外宅混在一起照應,她在我家這麽住著,日後傳出去……恐怕楓兒怎麽樣也得將她娶進門了。”


    閨閣女兒的名聲是大事,一個沒定親的姑娘和年輕男孩子沒內沒外的同處一院,相互又不是親戚,即便什麽事都沒發生過,即便是特殊時期迫不得已,但隻要事情傳出去,這姑娘的閨譽就基本是毀了,哪還會有好親事。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潘家夫人亡故在這裏,潘芩的事情也包不住,總會被人知道,到時劉府出於道義,豈能不對潘芩負責?


    劉衡海尋思半晌,最終歎口氣,“我們去看看潘家姑娘再說。”


    他原本對這門親事還在考量思慮階段,此時聽了潘芩不肯回家的事,頓時對她好感全無,已經從心底徹底否決了結親的可能。然而李氏的擔心不無道理,若潘家打定主意要結親,有了前夜的事情,劉家總不能棄潘芩於不顧,捏著鼻子也得認下。此時他要去當麵看看潘芩的狀態,看她到底是怎麽個意思。


    潘芩被安置在小院的後罩房裏,李氏領著劉衡海過去,到了屋裏卻不見人。門口的小丫鬟說潘姑娘去前頭有些時候了,兩人便又去劉老太太所住的前院。


    一進院子,就見老太太貼身的幾個丫鬟婆子都在屋外站著,還有藍家如瑾帶來的仆婢,一眾人都距離門窗遠遠的。大姑娘劉雯從耳房走出來,指了指祖母的屋子,朝著父母輕輕搖了搖頭。隻聽屋裏頭隱約傳來嚶嚶的女子哭聲,李氏側耳聽了聽,朝夫君道:“是潘姑娘。”


    劉衡海見此情便放慢了步子,他雖然算是長輩,但劉潘兩家並無實際的親戚關係,人家女孩子在屋裏哭,他總不好在此時撞進去。李氏到底惦記著潘芩的心思,放心不下,拉著丈夫站在了老太太屋外的窗欞下,凝神細聽裏頭動靜。隻聽劉老太太正在屋裏說話:“……你小孩子家突遭大變,一時驚惶失神說錯話也是有的,我不怪你,反而疼惜可憐你。你母親被亂民假扮官兵射殺,雖然亂民可恨,但到底是在我們家裏遇難,劉家照看你是應該的。你放心,日後不管你遇到了什麽難事,隻要我們有能力幫忙,一定幫你。至於方才的話,不是閨閣女兒該出口的,以後可別再說了,對你清譽有損。”


    經過了一天一夜的休息,劉老太太已經稍微恢複了平日的態度,這一番話溫和有理,又不失長輩的威嚴。李氏在窗外聽著,已經大致忖度出了事情梗概,想必是潘芩見她不肯做主,又將心思拐彎透露給了老太太聽,而老太太正在回複她。


    隻聽潘芩的哭聲響了幾分,抽抽噎噎十分悲戚,“謝謝老太太教導,芩兒知道了。隻是這些話芩兒隻說給最親近的人聽,不會到外頭亂說,您老人家別擔心會損了劉家的名聲。芩兒驟然失去母親,六神無主,感覺天都要塌了,幸虧您和伯父伯母肯庇佑憐惜,芩兒才有了棲身之所。母親臨終前最大的心願就是能看著芩兒侍奉老太太和伯父伯母,如今她走了,芩兒……芩兒厚著臉麵來和您說這些,實是不忍心讓母親含恨,而且……而且那一晚楓哥哥……”


    李氏聽到屋裏“咚”的一聲悶響,然後就是潘芩哭喊:“我也是清清白白好人家的女兒,若不是被逼到無路可走,實在舍不下這個臉來親口說這些。老太太您明鑒,若是我不能進劉府,這輩子是沒臉再出門見人了!”


    潘芩的哭聲很大,小院子裏又靜,說不定已經被院中侍立的下人們聽到了。李氏心頭一沉,不顧劉衡海的阻攔,快步進了屋子走進內室。隻見潘芩正跪在老太太床邊哭喊,方才那一聲悶響,想必就是她跪倒在地時的動靜,李氏不由掃了一眼她的膝蓋,直想那裏是不是已經腫了。


    抬眼卻看見屋中還有第三人,是如瑾在角落裏站著,神情淡淡的低頭捧著茶盅,似乎屋中之事於她無關。


    “瑾兒你怎麽在這裏?”李氏狐疑地問著,又道,“你雯姐姐在耳房那邊呢,正想要你去陪她。”她雖然對如瑾印象不錯,但自家出了這樣的尷尬事,總不好意思讓別人知道。


    如瑾起身朝李氏行禮,看了一眼潘芩,有些無奈的說:“雯姐姐避出去的時候我本來就要相陪,伯母家中有事我不好在跟前幹擾,隻是這位潘小姐以死相逼,不肯讓我離開。”


    說起來也好笑,如瑾自己做過以死要挾別人的事情,現下卻被別人威脅了。當時潘芩拿著一把不知從何處摸來的三寸多長的短劍對準喉嚨,隻說如果如瑾離開,她就隻能一死。


    李氏聞言吃了一驚,留心之下果然看見潘芩撐在地上的手中握了半截利刃,另半截蒙在袖子裏。


    “潘姑娘這是幹什麽,快將這危險東西給伯母,有話好好說,別動刀動槍的。而且藍家侄女和此事也無關,她原是來這裏接祖母的,你別嚇著她。”


    李氏上前就要去奪潘芩手中的利刃,潘芩卻一挺身子,又將短劍架在了脖子上,口中哭道:“伯母,藍家小姐是唯一的證人了,我不是故意要為難她,隻是事關女孩家的名譽生死,她要是不幫我作證,我實在是……”


    李氏愕然地看向如瑾,不明白怎麽潘芩的事就牽扯上了她。如瑾很平靜的解釋道:“潘姑娘說前夜在石屋裏她曾經在混亂中劃破了衣衫,露了內衣肌膚,當時眾人推搡間她不小心撞進了大哥哥懷裏,所以她們兩人已經有了……”


    如瑾說到這裏停了一下,沒好意思將潘芩的原話“肌膚之親”說出口,莫說她一個女兒家非禮不能言,就是她敢說,也不認為肌膚之親是這麽解釋的。心裏將潘芩的大膽佩服了一下,接著道,“潘姑娘說那時候我正在旁邊,將一切都看在眼裏,所以要我留下來給她作證。”


    李氏隻聽得目瞪口呆,萬沒想到潘芩竟能做出這樣的事。之前她去探聽潘芩的口風,潘芩還隻是左躲右閃的不肯將真正心思透露,沒想到她一轉身,這丫頭竟跑到老太太跟前來口無遮攔了。


    “這……這事可是當真?楓兒他……”


    如瑾隻露出了一個頗為無奈的苦笑:“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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