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秋水向來就是說一不二的性子,她決定了的事情,別人很難勸阻。如瑾搬出了她的父母:“佟太太知道你的心思麽,佟太守呢?你要做這樣的事,總不能背著家中父母,別擅自拿主意,你要考慮他們的心情。”


    “我母親她早就知道了,也寫信給父親提過。”


    “那……他們的意思?”


    “父親沒說什麽,兩邊都是女兒,他舍得了哪個?母親堅決不同意我去,所以才整日將我關著,最近見我情緒穩定一些,才肯放我出門。”


    佟太太的做法是人之常情,而佟太守就有些讓人意外。雖然兩邊都是女兒,但明顯是一個已經陷進去了,難道另一個也不保著麽,反而默許次女的胡鬧。如瑾想起他暗中鼓動自家父親藍澤參與晉王事,又想起佟秋雁跟了長平王之後,他將自己找到書房說的那些話,頓覺心中微涼。


    難道做父親的,都是這般……


    “秋水姐你莫要草率決定,這是一輩子的大事。而且王府那種地方也不是想進就能進的……”


    “我已經想好法子了,若是替姐姐傳信的人不肯幫我引薦,那我就去王府門口等。”佟秋水打斷了如瑾的話,主意已定,“瑾妹妹,我以為你會理解我。”


    這並非理解不理解的問題。事關終身,豈能草率。佟秋水雖然性子偏執一些,但並不是莽撞的人,顯然是關心則亂,又對胞姐懷著愧疚之感,所以才這樣不聽人勸。


    如瑾默了一會,最終道:“你且莫著急,長平王府裏我也有認識的人,待我問清秋雁姐姐的情況,你再行事不遲。”


    “你認識長平王府的人?是誰?”佟秋水眼睛一亮。


    “在事情問清之前我不會替你做引薦的。”如瑾立刻掐滅了她的念想,“你等我消息可以麽?在那之前,莫做傻事。你放心,秋雁姐的事終於也有我的原因,若是她處境艱難,我絕不會袖手旁觀。”


    佟秋水想了半晌,終於在如瑾的盯視下點了點頭。


    如瑾鬆了口氣,見暫時穩住了她,不敢多做耽擱,略坐了一會便告辭離開。兩個人在茶樓門口分別,佟秋水還要在街上轉轉,如瑾趕忙回了家。


    回到家時正好是午膳時分,如瑾陪著母親用了飯,回到香雪樓叫了崔吉進來。


    “我想見王爺一麵。”如瑾開門見山。


    崔吉本來垂眸站著,聞言抬眼盯了如瑾一下,沉聲道:“上次他走時說過最近不易出門,若有事,隻管傳信。”


    如瑾微蹙眉,親手寫信是不行的,她不想將自己的筆跡流出閨閣之外,以免惹來麻煩。若是帶口信,事關佟家姐妹的清譽,卻不能將事情說清楚了。


    想了一想,才道:“那麽勞煩崔領隊傳個話吧,請轉告王爺,我還記得他在綢緞鋪子裏說過的話,想問王爺一句,他一邊賞荷,一邊觀梅,不覺得累麽?”


    崔吉慢慢眨了一下眼睛,顯然沒聽懂這是什麽意思。如瑾道:“請領隊說與王爺聽,他自然明白。”


    崔吉微微點頭,見如瑾再無別事,推窗看看樓下動靜,幽魂一樣飄了出去。


    窗子發出噠的一聲輕響,然後便合得嚴實,遮住了午後明亮的陽光。如瑾盯著窗紙無意識地看了一會,直到眼睛被晃得發疼,這才慢慢坐回椅上。


    她有一點點的後悔,覺得自己可能莽撞了。竟然讓崔吉傳了這樣的話過去,不知那人聽了之後會作何想。方才開口時並不覺得,現今冷靜下來,她越想越覺那句話像是直白的質問。


    這立時讓她驚了一跳。自己有什麽立場去質問長平王呢?她並不是他的什麽人,難道因為幾句戲言便……


    她更懊惱自己竟用了荷花和梅花的比喻,冬梅夏荷不相見,這很容易讓人誤會成她在表明自己容不下別的女子。


    “不,我隻是在委婉暗示佟秋雁的事,不是在質問他。”如瑾用很肯定的語氣自言自語。


    隨後的午覺她睡得很不安穩,腦子裏都是佟家姐妹的事情,還不斷地想到長平王。她和佟家姐妹認識的時間很長,她該相信她們。可長平王的言行舉止也在她腦中反複出現,傳言是那樣,可她直覺他不應該是浮浪之人。


    她知道,崔吉不可能很快帶來回信,她的疑惑和忐忑終究要持續很久。


    佟秋水的事需要等待回複,暫時不是如瑾能把控的,在這期間,有件事卻不得不做。


    “碧桃,隨我去東府。”午後的天空不比之前,有薄薄的雲層覆在天空,碧藍成了淺灰。午睡起來的如瑾精神不太好,換了出門的衣服,捧了手爐,她準備去東邊看看得了“急病”的嬸娘張氏。


    “要帶多少人?”碧桃忙問。


    “平日那樣就好,又不是去打仗,難道還要帶打手。”如瑾被她如臨大敵的模樣逗得一笑。


    碧桃訕訕抿嘴,醒覺自己緊張過頭,忙叫上蔻兒和兩個婆子服侍如瑾出門。


    如今的東府隻是晉王舊宅東麵的一個臨街獨院,占地不大,山石樹木倒還算精致,與主園一脈相承的風格。如瑾一路閑閑的走過去,進得張氏所住的內宅院門,隻看見來回忙碌的丫鬟婆子到處亂走。


    “怎地都失了分寸,一點規矩都沒有。”碧桃推開一個隻顧埋頭走路差點撞過來的小丫鬟,瞅著滿院子忙亂直皺眉。


    張氏跟前的大丫鬟春梅正在在屋簷底下吩咐人做事,抬頭看見如瑾等人過來,先是一愣,繼而連忙迎上前來。


    “三姑娘來了?奴婢給您請安。我們太太正在**躺著,不便招待姑娘。”春梅恭謹一禮,低頭時朝碧桃使了個眼色。


    碧桃笑道:“勞煩姐姐引路吧,我們姑娘是來探病的,不必做什麽招待。”


    春梅便半側了身子在前帶路,引著如瑾朝正屋去。早有小丫鬟報進了屋內,林媽媽匆匆迎了出來,將如瑾堵在正屋門口。


    “多謝三姑娘記掛,不過我家太太現下沒精神,請姑娘回去吧。”林媽媽禮都不行一個,皮笑肉不笑的。


    如瑾並不拿正眼看她,略揚一揚眉,已有碧桃高聲開口:“二太太沒精神管束你們,滿院子奴才連規矩都不知道守了,難道是想著二太太已經沒幾日可活,不將主子們放在眼裏了?”


    這話說得十分難聽,林媽媽立時瞪眼:“好下作的小蹄子,竟敢跑到太太門前來咒她!來人呐,給我將這蹄子掌嘴!”


    如瑾眯了眼睛:“你管得倒寬。”


    林媽媽嘴一撇:“不是我管得寬,是三姑娘不會**奴才,我少不得替二太太幫您管一管。三姑娘要是不服氣,等我打完了,您將她帶回去自己**便是。”


    院子裏幾個婆子圍上來,看看林媽媽,又覷著如瑾,躊躇著要不要跟碧桃動手。


    “我看誰敢!”碧桃立起眉毛,冷冷掃視東府眾人。她跟著如瑾時候長,也將如瑾的神情氣勢學了幾分,這一變臉,還真嚇住了那些婆子。


    “好了,今日咱們不是來吵架的。”如瑾笑著揮了揮手,轉眸看向林媽媽,“我是來找嬸娘談一談孫家的事,嬸娘要是精神不濟,跟你說也行,咱們是進去說,還是在院子裏說?”


    林媽媽臉色微變,張氏讓孫家求娶如瑾的事她自然知道,見如瑾毫不避諱的當著滿院子人說起,直覺事情不大對勁。


    “那……那姑娘請。”她退開幾步,打開了簾子。


    碧桃白了林媽媽一眼,“怎麽,不攔著了?你們做了那許多見不得人的事,原來也怕被別人聽見。”


    林媽媽板了臉,從牙縫裏擠了幾個字出來,“姑娘別得意太早。”


    碧桃撲哧一笑:“得意的還在後頭呢。”說罷也不管她,帕子一甩,扶著如瑾進屋去了。


    東府圍上來的幾個丫鬟婆子聽見兩人口角,俱都低了頭往後縮。平日裏張氏的規矩嚴,什麽陰私事都不讓心腹之外的人知道,所以雖然現在張氏病重,她們也習慣性的不敢沾染一星半點在眼裏耳裏。


    “都去做事!”林媽媽虎著臉訓了眾人一句,甩開簾子跟著進了屋。婆子丫鬟們如鳥獸散,春梅也忙忙跟進去端茶倒水,免得惹了林媽媽不快。


    如瑾進得屋裏,撲麵就聞到刺鼻的湯藥氣味,不知加了什麽草藥,那味道幾欲令人作嘔。從外間到次間再到最裏頭的寢房,層層簾幕全都閉得嚴實,屋裏頭暗沉沉的。兩個小丫鬟覷著林媽媽臉色,戰戰兢兢地給如瑾打簾,待如瑾進了寢房,兩人全都飛快退出了屋外。


    林媽媽跟進寢房,隨手關了房門,朝正要去倒茶的春梅道:“你也出去!”春梅忙忙下茶碗,低頭碎步走出。


    寢房中的光線暗得很,毛氈簾子將窗欞全都遮擋了,為的是防風,卻也阻隔了日光。兩盞燈台靜靜燃著,火光不亮,反而更顯得屋中陰沉。許是為了遮掩湯藥味,焰心裏投了幾塊氣味濃烈的散香塊,香氣擴散在屋子裏頭,和藥味糾纏混合,讓房中的氣味更難聞了。


    八柱烏木架子床被一扇紗屏擋住,半掩的床帷之中露出一個平躺的人影,呼吸渾濁粗重,喉嚨裏不時發出微弱的呻。吟。


    “嬸娘她生的是什麽病?”如瑾繞過屏風來到床邊,屏風裏的光線更暗,床柱的影子投在張氏蒼白的臉上,使得她的臉孔斑駁駭人。


    碧桃吃了一驚,扶著如瑾胳膊的手不由一緊,不敢再看張氏如同死人一樣青白灰暗的臉。林媽媽站在一旁不直接回答,隻說:“太太的病看著凶險,其實大夫說了,頂多半月就能痊愈,姑娘大可放心。”


    “哦,是麽。”如瑾緩緩坐在床邊錦凳上,“那就好,我恍惚聽見府裏下人們傳說,似是要給嬸娘買壽衣壽材,想來是胡說了。”


    “自然是胡說!誰說這個,誰就爛嘴長疔!”


    如瑾淡淡笑了笑,朝昏睡的張氏微傾身子,“嬸娘你可聽得見,我是如瑾,我來看望您。”


    張氏緊閉的雙眼眼皮微顫,似乎要努力張開眼睛,但力氣不夠,喉嚨裏的渾濁呼吸更重了。


    “看來您是聽得見,那麽我就說了。”如瑾的語氣輕柔舒緩,似是閑談,“嬸娘,您的算盤打得很好,將我算計到你的表親家去,從此以後侯爺和我都被您捏了把柄,任您揉搓,這侯府就在您的暗暗掌握之中了。假以時日,憑您的足智多謀和能屈能伸,您和叔父在府裏東山再起是必然的,那侯爵的承襲說不定也會落到大哥頭上。”


    張氏呼吸越來越粗重,眼皮抖動得厲害,喉嚨裏嗚嗚的像要說什麽,臉色也變得越來越青。林媽媽趕緊擠開碧桃,跑到床邊將張氏的頭半扶起來,揉著她的胸口順氣,嘴裏不停地勸勉安慰著,好半天才讓張氏喘過氣來,頭一歪,往床邊痰盂裏吐了一大口汙物。


    “太太……”林媽媽帶著哭腔拿帕子給張氏擦嘴,轉頭狠狠盯了如瑾一眼,那神情似是恨不得吃了她。


    如瑾嫌惡地微微側身,用帕子掩住了口鼻,遮擋張氏被窩裏散發出的濁臭之氣。耳邊明月璫微微晃動,瑩潤光芒映了凝脂臉頰,少女鮮活潔淨的氣質越發襯得張氏汙濁不堪。


    張氏在林媽媽懷裏粗粗地喘了幾口氣,耷拉的眼皮終於張開了一條縫,露出半個混濁眼球。她的嘴一張一合地微微扇動著,卻是什麽都說不出來。


    “嬸娘看得見我麽?說得出話麽?白費這些力氣,不如躺在**好好養著,還能多活一些日子。”如瑾淡漠地看著她無力掙紮,眼中是日頭下的雪光,極冷極寒,“別人不知道嬸娘得的是什麽病,我卻是知道得清楚,什麽風寒、中風都是哄人的,嬸娘這樣,是有苦說不出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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