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他溫柔懂事的妻,卻再也不是相依相知的愛人。她再不是他相依相知愛人,所以隻能做溫柔懂事的妻,唯有做溫柔懂事的妻。


    宋王妃在鏡台之前坐下來,用手撫過銅鏡中映出的容顏,看著歡欣的笑一點一點消失,看著自己重新變成人前的端穩高貴的樣子,那張臉上因一個午間小憩而升起的少女的歡愉,已經不見了。鏡子裏的人,她感到陌生。


    屋子裏真冷啊,她不該這麽早就撤了火籠的。一個炭盆不抵什麽,驅不散陰沉的春寒。


    “王妃,藍姨娘從家裏著人帶信來了,說她明日就回府。咱們是派車去接,還是讓她做娘家的車自己回來呢?”乳母嬤嬤進來輕聲回稟。


    宋王妃從鏡中收回目光,轉過頭來,聲音裏帶著譏諷的疏冷:“自然是派車去接,坐娘家的車回府,豈不讓人說我薄待姬妾。往後這府裏的人隻會越來越多,我背不起那樣的苛刻之名。”


    乳母嬤嬤眼裏露出疼惜,選秀的日子馬上就快到了,皇後已經放了話要給皇子們添人,這永安王府,終於還是要熱鬧起來了。


    已經出去的永安王並不知道妻子心中的百轉千回,一路從內宅朝外院走,他心中一直在思忖事情。園子裏有早春的花朵開放,亦有頑強的嫩草破土而出,給冷寂了一個冬天的宅院添上明媚的顏色。隻是永安王目不斜視朝前行去,並沒有心思注意路邊的花草。


    身後是提著藥材盒子的宋王妃院裏的小丫鬟,和一個尚是孩童的小廝,以及兩個低眉順眼的內侍,永安王不喜歡被人前呼後擁,在自己院子裏行走,身邊四個人已經是多了。因此在轉過一個月洞門時被迎麵而來的人撞到,後麵兩個內侍也沒來得及趕前推開那人。


    “哎呀!”一聲驚呼,叮咣兩下,銅盤落地和瓷器碎裂的聲音連接響起,不知什麽湯水濺落了一地,將青磚染上了棕黃。


    永安王站定了身子,垂眸看向跌坐在路邊的女子。


    是府中普通婢女的服侍,粉裳青裙,潔白的交領襯著一張驚慌失色的麵孔,眉頭蹙起,帶著惹人憐惜的嬌怯,恰似她跌坐的旁邊,牆根下破土綻放的無名野花。


    永安王喜歡自然野趣,院子裏哪塊長了野草野花多是不除的,任憑它們恣意生長,那朵小花躲過了灑掃庭園的仆婢的掃帚,卻躲不過仍帶清寒的微風,在風中瑟瑟顫著,和地上的女子很有些相似。


    “你是在哪裏伺候的,這麽亂衝亂撞,在王爺跟前也如此失禮,成何體統!”一個內侍上前察看永安王有無受損,見無事,轉頭去嗬斥那個婢女。


    婢女原本似是呆住了,跪坐在地上茫然無措,微微張著嘴直盯著永安王看,被這聲嗬斥驚醒,這才想起要告罪求饒,“是王爺嗎……王爺恕罪,王爺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奴婢……奴婢不知道是王爺,真的不是有意的!”


    她結結巴巴的說不上來,一張臉嚇得慘白。


    內侍還要教訓幾句,永安王抬手止住了他,抬腳又朝前頭走去了。一個低等的婢女犯錯,原不值得他浪費精神和時間。


    幾個下人都跟上,方才說話的內侍站在原地善後:“王爺寬厚,但你畢竟犯了錯,你是哪裏當差的,管事是誰?”


    婢女愣了一下,突然啼哭起來:“公公饒命!我再也不敢了,求您放過我吧,千萬不要和人說,被我主子知道會打死我的……”


    沒走多遠的永安王站住了腳,訓話的內侍一見立刻嗬斥婢女噤聲:“住口!王府何時苛待過下人,王妃更是寬厚禦下,你這樣說是什麽意思,你到底是哪裏當差的?”


    婢女吃嚇,當時就住了嘴,瑟瑟跪在地上再不言聲,也不說自己是哪裏的。


    “她好像是藍姨娘院子裏的,奴婢給那邊送東西時似乎見過她。”提藥材盒子的小丫鬟遲疑著開口。


    永安王眼裏暗了一下,轉過身,看住那個婢女。


    “你叫什麽名字?”


    “……奴婢、奴婢叫如意。”


    瑟瑟的聲音,帶著顫抖。永安王沒說話,抬起腳接著朝前走了。隨侍的匆匆跟上,訓話的內侍也追了過去,隻剩下婢女如意一個人跪坐在原地,望著遠去的永安王一行,久久沒有站起。


    她的臉上,沒有了方才驚駭瑟縮的神情,隻是沉靜。


    長平王正在院子錦繡閣前的空地上曬太陽,錦衾鋪成的鬆軟長塌,兩扇大理石落地屏風安放在北麵和東麵防風,午後的陽光暖暖照下來,他就在榻上靠枕斜坐,手裏拿著一杯西域葡萄酒。


    永安王被人引入院子,入目看到這番景象,嘴角緩緩翹起。


    “七弟好愜意,好興致。”


    長平王將玉盞隨手放到榻前的梨花小幾之上,直起身子,懶洋洋伸了一個懶腰,也沒有站起來問禮,隻抬手朝不遠處一架藤椅指了指,朝身邊內侍道:“將那個搬來給六哥坐。”


    內侍們飛快挪過了椅子,還鋪了一掛錦毯,又另拿玉盞倒了一杯酒放到藤椅前的小幾上。


    永安王瞅了瞅那椅子,沒有立刻坐。藤椅下麵是帶弧度的扇形托泥,人一坐上去,就可以前後搖晃,是一架搖椅。


    長平王笑笑,命人安了小足在底下,將藤椅固定住了。永安王這才撩起袍子坐了下去,背脊挺直,與長平王的慵懶形成鮮明對比。


    “六哥,嚐嚐?”長平王拿起玉盞,盞中酒水殷紅,似屏風之上豔麗的桃花。


    永安王搖搖頭:“我喝不慣這個。”


    長平王自己一飲而盡,放下杯子,抬眸,“六哥此來,是想念弟弟我了麽?”


    西域通商路傳來的最上等的葡萄佳釀,味道芳香醇厚,彌漫在兩扇屏風隔出的小小方寸之間。長平王半眯著眼睛享受這份甘甜,也享受午後和煦的日光。他半躺在軟榻上,持杯的手骨節分明,優美而有力,拇指上套著一枚翠色流光的碧玉扳指。


    永安王的目光落在那枚扳指上,隨口笑道:“七弟在家養病,卻也沒耽擱了演習弓馬。”


    長平王嗬嗬一笑:“我這身子底子不好,再不勤勉練著些,恐怕還沒到不惑之年,已經不能享受美人在懷的樂趣了。”


    “咱們兄弟裏自小便是你的弓馬最好,沒想到是為了這個。”永安王哈哈大笑。


    “六哥切莫與別人說,兄弟我就指望這點本事入父皇的眼呢,若讓他知道我練這個是為了女人,那可就慘了。”


    兄弟兩個笑著對視,最終永安王無奈搖了搖頭,“我可沒那個閑心去父皇跟前搬弄是非,你隻管放心。”


    東拉西扯的閑聊了半天,在初春時節寒暖交加的微風中對坐,也是一件美事。沒多久兩人的麵前便擺上了縱橫交錯的棋盤,黑白手談,是兄弟倆常用的消遣。


    “七弟的棋越來越穩健了。”棋到中局,永安王感歎了一句。


    “不及六哥多矣。”長平王搖頭,放了一子在盤上,圍殺永安王邊路的三四個子,但另一邊永安王卻將他的十餘子盡皆截斷了。“等等,我要悔棋。”長平王伸手就將兩人落下的字全都挑了出去。


    永安王任他動作,笑而不語,又是二十餘子落下之後,長平王揮袖攪亂了棋盤。


    “這盤不算,今日精神不好,讓六哥占了太多便宜去,改日待我養足了精神再與六哥廝殺。”


    “可以。”永安王揮手,旁邊伺候的內侍們便將棋盤棋子收下去了,石桌上重新擺了清茶糕點。服侍的內侍們退了很遠,方寸間隻有兄弟二人對坐。永安王抿一口茶,笑道:“不過七弟總是如此也不好,時不時的悔棋耍賴,幸好和你對弈的是我,若換了三哥,恐怕要疑心你藏拙了。”


    長平王半眯的眼睛緩緩張開,似是兩顆流光溢彩的黑寶石,笑著看住哥哥,“六哥這話說得奇怪,我可從來不和太子下棋。”


    “那倒也是。”永安王低頭親自斟茶,隨口道,“即便你想和他下,他恐怕也沒有空閑。近日聽說貝首輔正要向父皇諫言,說是三哥在六部輪值曆練的很好,請父皇允許他入閣議事。若是他真入了閣,以後更是忙得沒有任何閑暇,咱們兄弟再也不能像小時候那樣在一起相聚。”


    燕朝太祖定下的規矩,儲君被立之後,要在六部和都察院、大理寺等地方參與底層事務,都做得熟了方可以入閣議政,和閣臣們一起議論定奪政事。儲君一旦入閣,也就代表著位置做得穩了,若是不出意外,日後必會順應繼位。


    永安王忽然提起這個,長平王眨眨眼睛,露出些許驚訝之色,“有這等事麽?六哥的消息還真靈通。不過太子入不入閣都是一樣,左右他原本也不和兄弟們在一起玩。”


    “是啊,這幾年三哥忙碌,和咱們在一處的時候越發少了。”永安王慢慢的喝完一盞茶,說道,“不過卻沒想到他這麽快就要入閣,去年咱們去西北時他才從都察院出來,進了工部,這沒有一年的時間已將六部全都轉完了,真是夠快的。當年太祖定了這規矩,聖祖為太子時可是用了五年時間才轉完的六部,待聖祖登基之後,果然因為熟知底層之事,興了許多治國良策。這規矩傳到現在,往往卻是流於表麵,已經沒了當初的作用,施行與否其實不重要了。”


    長平王靜靜的聽著,片刻時候已經喝光了整整一壺美酒,臉上有微醺的迷蒙,舌頭也滯重了一些。


    “六哥怎地說起這……這個,春花秋月無限好,操這心作甚。”說罷又是一杯酒下肚。


    永安王笑著搖了搖頭,“是啊,這不是咱們該操心的,咱們隻要辦好父皇指派的差事,來日去屬地就藩,當個閑散藩王便是了。”


    話雖這樣說,可是他的臉上卻有黯然之色,過了一會歎了口氣:“我隻是在想,三哥未免太著急了一些,希望他隻是著急自己罷了,別在咱們身上用心。”頓了一頓,他看著長平王,緩緩道:“我聽說,三哥不知怎地知道了你那晚不在王府的事情……此事當真?”


    “哪晚?”長平王努力回想,麵露迷惘。


    “臘月時節,天帝教徒作亂那晚。”


    長平王嗤的一笑,“怎麽可能。”


    “七弟,你若真的出去過,早點想對策才是。若是別人誤傳,你也該早些消弭了這個謠言。若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盡管開口。”


    長平王不以為意的笑笑,抬頭看天,低頭喝酒,全然沒聽進去的樣子。日頭偏西,平地起了鼓蕩的風,瑟瑟穿過早春剛剛泛綠的花木。屏風上繪製的萬紫千紅卻是紋絲不動,妖嬈而耀眼地開著,韶華馥鬱。


    兄弟兩個一茶一酒,又閑聊了片刻,永安王這才起身告辭。長平王站起相送,見人引著哥哥遠去了,回過身來,對著他坐過的地方淡淡一笑。


    肅殺之意立刻充滿了整個院子。


    “京兆府衙門今日才公示的消息,今年的選秀不在各地遴選了,說是因為去歲有天帝教徒京都作亂,中原又有旱災,江南也鬧了水患,皇上念及民生艱難,特意削減各項勞民的事情,這選秀就是其中一項。”


    碧桃利落地回稟著何剛從外頭街麵聽來的消息,別的尚可,對於選秀之事如瑾有著特別的**,不等她說完便問:“如此說來,這次選秀就算停了?是推後到明年,還是一直延期到下次一起呢?”


    “不是停,是不勞動各地而已,官上說了,今年隻在京兆府管轄的地方選秀,包括京城和下屬各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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