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這個,皇後答應長平王恩典,以及穆嫣然見縫插針的討好,都成了微末小事。還有寧貴嬪偶爾扔過來的冷颼颼的眼刀,如瑾也不在意了。


    一路這麽想著,看著圓圓的月亮,車駕進了王府之後,如瑾下了車心不在焉的和長平王張六娘行禮告別,準備回自己的院子裏去。


    張六娘叫住她,“妹妹且先別走。”她看看長平王,試探著問道,“時辰還早,不如咱們在自己家裏喝酒吃月餅?在月亮底下擺上小桌,溫兩壺酒,讓廚房做幾個小菜,一會餓了,還可以下碗麵來吃。”


    如瑾瞅著長平王。這人今晚喝了許多酒,眼睛比平日亮了幾倍,月亮高高掛在頭頂上,他的眼就像滿天裏唯一能和月亮爭輝的星子。自從攆了窈娘幾個,張六娘和他之間見了麵還維持以往相敬如賓的關係,可張六娘明顯有些內裏發虛,有幾次連荷露都看出來了。如瑾知道若不是因為這個,也許中秋賞月這件事,張六娘未必會拉著自己作陪。


    長平王抬頭看看天,負手說道:“嗯,月倒是好月,不過父皇都去勤政殿了,咱們結了宮宴又開家宴,不妥吧?”


    疑問的口氣,意思卻很明顯。即便在月光下,如瑾也看到張六娘微紅的臉了。


    “……是妾身考慮不周。”


    長平王徑自大步去了,看樣子是朝著錦繡閣的方向。如瑾不便在這裏對著尷尬的張六娘,很快福身告辭,張六娘也沒留她,帶人轉身進了舜華院,閉了院門。


    如瑾回到自己房裏,除去禮服洗了個澡,換上柔軟的家常襖裙靠在臨窗的榻上歇著。明晃晃的月亮一半被樹梢擋著,一半露在外麵,透著紗窗照進來,倒是也很耐看。其實這天如瑾身上正不爽快,天氣不涼,腰腹之間也是難受得很,洗了澡臨窗而坐,腰間要搭上一床夾裏的繡花錦被,來抵禦窗外吹進來的微風。


    正有些昏昏欲睡的時候,院門有微響,不一會荷露跑進來稟報:“王爺那邊派人來,說是王爺餓了想吃東西,獨獨想起咱們這裏褚姑的荷葉清湯餃子,叫做一碗出來。”


    褚姑是這邊小廚房的主廚,有幾道菜做得極好,又喜歡弄一些自己琢磨出來的飯食菜肴,人很老實,頗為得用。荷葉清湯餃子就是她琢磨的成果之一,如瑾吃過一次,餃子倒還罷了,湯裏有荷花荷葉的清香氣,挺好喝的。大概是長平王在宮裏沒吃飽,肚子一餓就亂尋思吃食,趕巧想起了這個。


    如瑾不由暗道此人麻煩,一麵吩咐下去讓褚姑開火,一麵問是誰來傳的話。荷露說是跟著花公公的小雙子,如瑾就說,打賞了請去偏房裏吧,你們出個人陪他說話,好好招待著。


    沒過一會廚房裏就來報,說餃子已經煮好了,如瑾意外:“怎地這麽快?”


    荷露說:“主子不知道,平日褚姑把什麽都備著,餃子麵也是早就揉好醒好的,專為主子們突然想起吃什麽,免得一時來不及。麵是現成的,包了餡下水煮就行,能不快麽?”


    如瑾就知道這又是長平王的壞毛病所致,這人吃東西完全沒有規律,想起什麽讓人做什麽,府裏的廚子們大略是被他弄怕了,這才什麽都備著。


    “讓竹春帶你提了食盒,跟小雙子一起去給王爺送餃子吧。另外再做一份,給王妃那邊也送一碗。”如瑾吩咐著。長平王從這個院子要吃食,自己主動跟張六娘打個招呼,免得隨後她從旁人嘴裏聽來不妥當。


    吳竹春正好掀簾子進來,笑說:“褚姑做了不少,除了王爺的份還剩著呢,直接盛給王妃去就是。主子餓不餓,您也吃點吧?”


    如瑾笑說:“我不餓。不過既然做得多,你們各自都用些吧,等王爺那邊吃完了,給花盞幾個也送點去。”


    吳竹春帶著荷露各處送餃子去了,正好張六娘也將宮裏賞下的秘製月餅分過來幾個,如瑾掰開看了看餡,果然是以前見過的,自己沒什麽興致吃,盡都給了院中諸人分了。


    說是秘製,不過是和尋常的豆沙、蓮蓉等餡不一樣罷了,裏頭包的是水果,葡萄香柚鳳梨之類的,是禦膳房幾個老內侍某年弄出來的秘不外傳的法子,不知用了什麽辦法,月餅打出來,外麵的皮子熟了,裏頭包的水果依然是晶瑩剔透,吃起來其實不怎麽樣,就是樣子看著有趣,數量又少,是以平日沒多少消遣的嬪妃們就把它當稀罕物,位份低不受寵的還分不到。


    如瑾受寵的那一年,別說自己能分到,身邊服侍的大小宮女內侍每人都能有一個,自是惹來不少嫉恨。當時如瑾就知道是皇後刻意這樣分,不過也沒在意,人家願意給,她就安然接著,她那時候是懶得理會前路的,自然想不到防微杜漸,直到最後得了那結果,才體會出水滴石穿的厲害。一點一點的怨氣積攢起來,最後就是摧毀一切的洪流。


    而今再看到水果月餅,想到前世,未免感慨良多。


    吉祥領頭在院子裏拜月娘娘祈福,如瑾隔窗瞅著紅點點的香燭頭出神。去年拜月,她還在池水胡同的狹窄院子裏住著,接到長平王寫著詩的紙條,還嚇了一跳。不想今年就住進了長平王府,說起來真是意外之事。


    舜華院裏,張六娘也在看丫鬟拜月,盛放荷葉清湯餃子的食盒擺在堂屋小桌子上,劉乳母正奉命捧著碗吃餃子。被迫“養病”好一陣子的章乳母趁著拜月湊上前來,看見清湯餃子,笑嘻嘻的也跟張六娘討恩典,張六娘就賞她吃了。於是兩個嬤嬤將如瑾送來的一大碗水餃吃得涓滴不剩,張六娘吩咐廊下的木樁子之一,讓把食盒送回辰薇院去。


    木樁子領命出門,剛走到前院就見長平王正帶人進來,就返身回去稟報。張六娘意外,連忙迎上去:“王爺?”一邊示意琅環去準備沐浴的熱水。


    長平王停腳站在院中不往前走了,說:“記得上次落在你這裏一本書,去取來。”


    張六娘便親自去次間格子裏拿了《陳會要》出來,“王爺說的可是這本?”


    長平王“嗯”一聲,花盞忙上前躬身接了。長平王轉身便走,“本王看會書再睡,你們歇著吧。”


    張六娘愣了一下,垂首福身相送,長平王一行就像突然到來那樣突然而去。熱水準備到一半的琅環聞聲出來,紮著手問:“王妃……這水還……”


    “繼續備,我洗。”張六娘徑自走回屋裏去了。


    如瑾快要睡著了,拜月回來的丫鬟們進屋看見她支著腦袋在榻上打瞌睡,忙上前服侍她去**就寢。長平王卻來了。


    整個王府都是他的,他想在什麽時候去什麽地方,自然不必請示別人。如瑾很困,卻還得起來招呼,而且心裏有點打鼓,這個時辰跑來,莫非是要留宿?別的日子到罷了,八月十五的晚上,張六娘邀其賞月而未得,最後這人跑來這邊睡覺,不是活生生地打人家臉。


    如瑾將其迎進了屋裏,讓丫鬟上茶,問他:“王爺不在錦繡閣麽?”


    長平王手裏拿著一卷書,隨便扔在榻上,和未曾收攏的夾裏繡被卷在一起,整個人身子一歪也倒在了被上,伸著手指捏眉頭,“從舜華院找了書來,本打算回去看書,半路卻被酒氣衝上了頭,借你這裏躺一會。”


    他倒是客氣,還說什麽“借”。如瑾伸手將他扔下的書拿起來,對燈看了名字,笑道:“王爺宴會上受了訓,倒是聽話得很,讓你看書你就看。”


    長平王嗬嗬一笑:“父皇八百年不訓我一次,他興致好,我豈敢不聽勸。”語氣裏卻是十足十的調侃,沒一點認真。


    說頭一句的時候,如瑾心裏還有些不自在,覺得這人和皇帝畢竟還是父子,抹不掉的血緣,皇帝一句話,他就照辦。不過聽了後一句,她發現這人頗有應付差事的意思,而且還有點點隱而未露的譏諷,那神情,跟上次議論賑災似的。


    她就覺得,有些話不得不說。


    “王爺若是真聽勸,就拿著這本《陳會要》好好回錦繡閣挑燈夜讀去,或者去書房那邊,不要召女樂,這才是遂著皇上的興致。”


    “咦,你是在勸我?”長平王放下遮在眉間的手,張了眼睛看過來。


    如瑾坐到榻邊的椅子上,說:“王爺拿著舊代陳朝的典章製度,一副要參政的意思,這還用我勸麽?大張旗鼓去王妃那裏找了書來,架子擺開了,半路卻又醉酒歇下,趕明兒皇上再說起您,大概就不是今日這語氣了罷,願不願意再說您還是問題呢。”


    長平王就笑:“原來我家裏有個賢妻。”


    “賢妻在前頭院子裏,我隻是謹小慎微,多思多慮的一個尋常人罷了,可不敢當這兩個字。”既然說開了,如瑾索性揮手屏退了屋裏的丫鬟,聲音低了三分,注視著長平王說,“今日在殿上,帝後的意思擺在那裏,王爺回來要麽依舊憊懶如從前,隻當什麽都沒發生過,要麽,從此就開始朝前走,踩著太子和永安王的腳印子一路趟過去,不然還有什麽別的選擇嗎。”


    她抖了抖手裏頭的書,“王爺一回家就拿著這東西滿園子走,連明日都等不得,是已經決定了什麽?既如此心急,何必又半途而廢,躺到我的屋子裏來。”


    長平王晃悠悠坐了起來,捉了兩個迎枕倚靠在榻邊櫃上,歪著腦袋,半眯著眼睛,仍是一副醉酒將睡的模樣。


    “本王的側妃這些日子養花弄草做繡活,與深宅貴婦無異,弄得本王還以為娶錯人了,敢情在這裏等著我呢。”


    娶錯人?“那麽王爺是把我當成什麽人納進來的呢?”


    “把你當成敢對著晉王餘黨的鋼刀侃侃而談的人呀,難道你不是?”長平王動了動身子以便靠的更舒服,露出笑來。


    如瑾感覺心跳加快了幾分,盯著他問,“莫非王爺以為,我可以對您有所幫助?”


    長平王沒回答,隻問,“你不願意?”


    “王爺是在說笑話麽。”如瑾覺得簡直不可思議,“我一不能二不能武,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連女子該擅長的繡活都做不好,王爺覺得我能幫上什麽?若說母家,那就更不是王爺的助力了,拖了後腿也未可知。王爺當這種事是兒戲嗎?”


    她頓時生了氣,努力忍著才沒表現出來,就為著長平王這種吊兒郎當的態度。爭儲,稱朕,他也說過是血雨腥風,卻異想天開的想讓她助力一二。他對自己的未來不負責,不要緊,可藍家現在和他綁在一起了,讓她怎麽不生氣。


    長平王笑吟吟看著眼前少女微有薄怒的臉龐,拍了拍身邊空出的地方,“過來坐。”


    如瑾不過去,緊抿了嘴,眼睛不眨的直視著他,等著他回答。


    長平王哈哈的大笑起來,如瑾不由看了看窗外。花盞那些人也不知退下去沒有,他可真不知道避諱。長平王將她這個動作也收在眼裏,聲音帶著些許醉意,說:“就為著你方才說的話,本王也知道沒挑錯人。”


    如瑾並不覺得自己說了什麽驚采絕豔的東西出來,因了他這種莫名其妙的肯定,反而更加疑惑和擔心,當然也就更加生氣。藍家上上下下的性命可全都拴在長平王府呢!


    她不由暗暗咬住了唇。


    她選錯了嗎,不該為了報恩隨便答應他嗎。上一世她對進宮無所謂,這一世也並沒有努力避開長平王,所以藍家難道又要麵對那樣的命運?一念及此,她的目光就冷下來,神色也變得凝重。


    當她未出嫁時,隱隱覺察出這個王爺的鋒芒,領略了他的棋力,看見了他手下崔吉一眾人,所以略微猜測出他的不安於現狀,也抱著他起碼能自保的心態,在他要納她時,沒有過多因這一點而排斥,將恩情放在了首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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