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去安國公府帶廚娘的章乳母回來了,臉色頗為難看。見張六娘麵色如常,眼神卻十分懷疑地打量自己,章乳母心裏說不出的苦。她為了緩和跟主子的關係,不顧身份主動要去安國公府跑這趟腿,誰知卻出了岔子,這要她怎麽交代?


    “……王妃,趙三家的有事脫不開身,所以……所以老奴帶了段二嫂回來,她跟著趙三家的做過幾次秋芳宴,該怎麽辦都知道……”


    張六娘看也不看章乳母身後那個灰布裙子的段二嫂,隻盯著章乳母:“趙三家的有什麽事?”


    章乳母這才發現話說錯了,主子要叫,哪有下人說脫不開身的,連忙解釋,“是二太太的娘家來了客,想起趙三家的會做玫瑰魚,就把她借去了……”


    張六娘馬上問:“是你回去之前她被借走的,還是之後?”


    問題就在這裏呐。章乳母臉色發苦,卻不得不回答,“是之後。”


    張六娘穩穩的坐著,胸脯卻漸漸高起來,看見的人就知道她在慢慢吸氣。章乳母低著頭勸道:“王妃,時辰不早了……要麽就讓段二嫂動手吧?老奴再回去跑一趟,要是趙三家的回來了,立時帶了她過來。您看?”


    張六娘沒有立時回答,停了一會,胸脯漸漸又低下去,將吸進去的氣慢慢吐出來,隨後臉上帶了柔和的笑,和往常一樣,問道:“既然趙三家的被借走了,您老怎麽不早點回來,耽擱了這麽長時間,就是讓她立時動手也有些匆忙了吧。”


    “老奴去的時候……趙三家的還沒走,二太太叫她去問話,讓老奴等著。”


    “所以你就等著,一直等到人家半路走了,這才帶了別人回來?”


    “不是,不是,中間老奴去二太太那邊找過,還去請示了大太太,隻是……”


    “隻是什麽?”


    “隻是因為是二太太的哥哥宴請上峰,關係到他外放的事,大太太不好強勸,三太太也覺得王妃的事可以緩緩,先讓趙三家的去那邊做玫瑰魚……聽說二太太哥哥的上峰很喜歡吃慶春樓的玫瑰魚,咱府裏就趙三家的做的口味最像慶春樓。”


    張六娘心裏冷笑。什麽上峰喜歡吃玫瑰魚,反正也不能捉著人家問去,自然是二太太怎麽說怎麽是了。而且,既然喜歡的是慶春樓的,為什麽不直接去買了回來,還要費事借廚娘。


    她越發覺得章乳母不會辦事,當初母親怎麽就挑了這麽一個人來陪嫁。“嬤嬤辛苦了,不過,就算找了大太太和母親,似乎也不用花這麽長時間?”從早晨出去,這都快中午了才回來,這裏離安國公府可沒有那麽遠。


    章乳母苦笑:“一開始二太太並不是要借趙三家的過去,聽說王妃要用人,二太太說先緊著王妃用,她叫了趙三家的過去教她哥哥府上的廚娘,就讓老奴等著。可是最後那廚娘始終學不會,二太太這才讓趙三家的跟去親自動手,還讓做完了就趕緊回來伺候王妃……”


    章乳母越說聲音越小,自己也知道這些理由完全站不住腳,解釋的越詳細,越顯得自己無能。


    張六娘盯著章乳母不知道怎麽說才好,二太太分明是拖延時間的手段,這老貨竟然就乖乖地等著,到最後才去找人,真是……


    “您老去歇著吧。”張六娘不想再看見這人。


    “那……段二嫂要不要……”章乳母試探著問。


    “快些去準備宴席。”張六娘打斷了她的話。


    章乳母帶著備用廚娘段二嫂飛快退了下去,腿腳快得根本不像個上年紀的老人。張六娘在原處默默坐著不說話,過了一會,起身回了屋子。


    琅環追進去勸:“咱們別跟二太太一般見識,她心裏不痛快才跟咱們找茬。左右咱們臨哥兒保住了,一頓宴席的事而已,王妃別理她。論不舒服,她才真是不舒服的那個,再怎麽折騰也白搭。”


    “一頓宴席而已?”張六娘重複丫鬟的話。這怎麽是一頓而已呢,這是她第一次在王府裏正經辦宴席,和長平王麵和心不和了這麽久,好容易因為姑母的介入讓王爺放低了姿態,答應了吃她的宴,這頓飯,對她有多重要,二太太不知道,大太太甚至母親都不知道,難道琅環也不知道嗎?


    她幽幽地看著琅環。


    琅環被瞅得有點發毛,勉強笑了笑:“王妃,段二嫂不是來了麽,她以前的確跟趙三家的置辦過秋芳宴……”


    “我知道。你去吧,讓我自己待一會。”張六娘揮手打斷了丫鬟的勸慰。


    琅環擔心的看了看主子,遲疑退了下去。自從進了王府,她發現主子一個人待著的時候漸漸多了,性子似乎也和以前有了些微不同。服侍了主子好幾年,她頭一次發現,原來自己根本還沒摸透主子的脾氣。這讓她十分沮喪而惶惑。


    剔透的水晶簾子隨著琅環的離開而輕輕擺動,悉悉索索的響著,將日光映成多彩的顏色。張六娘瞅著那簾子靜靜的笑,卻是嘲諷的笑,至於嘲諷什麽,她自己也不知道,並且不願意想。


    卻下水晶簾,玲瓏望秋月。當初嫁妝裏添了這幅價值不菲的簾子,她曾經在夜深人靜的夜裏偷偷幻想過,想著曾經讀過的詩。嫁過來的時候將近秋天,在臥房裏掛了晶瑩剔透的簾子,和長平王坐在一起隔簾望月,該是多麽靜好的畫麵。


    以前和要好的姐妹私下說悄悄話,議論京中年輕的公子王孫,免不了會說起皇子。大家都說太子長得不像軒昂男子,若不是占著儲君的位置,比永安王可要差遠了。永安王玉樹臨風的,又好事,待人又謙和有禮,是難得的翩翩君子。至於長平王……大家的意見是,他是皇子裏頭最好看的一個,也是最對不起他自己長相的一個,沉溺在脂粉堆裏,整日不務正業,還三天兩頭的生病。


    可即便是這麽說,曾經見過長平王的人,誰也不會否認他的風儀的確出眾。張六娘親眼看見過有的小姐妹一邊議論著七皇子的不妥當,一邊忍不住臉紅。


    至於她自己,因了皇後侄女的身份,她進宮的次數比較多,且曾見過長平王在獵場上彎弓搭箭的姿態。烏騅銀甲,她一眼瞥過去,目光就再也移不開。那年她十歲,對一切還都懵懵懂懂,可是獵場上的高天碧草,秋風鴻雁,卻成了她自記事起見過的最漂亮的畫麵,當然,還有高天碧草之下,被風吹起了束發的綢帶,一箭射下兩隻飛鴻的長平王。


    宮裏下了賜婚的旨,皇後姑姑很惱火,可她卻暗自慶幸。麵上不敢露出喜色來,暗地裏,沒人的時候,還是不由會彎起嘴角。不管是權衡利弊之後最好的出路,還是為了記憶裏獵場上的畫麵,她都對這場婚事很滿意,出嫁前一夜未曾闔眼,天不亮起來上妝,特意敷了較厚的粉遮蔽眼下的淺青,好不讓新郎看出她的羞澀的激動。敷完了,卻又擔心是不是妝太濃,會被笑話。


    可是誰想得到呢,最終他卻連蓋頭都懶得給她挑,洞房之夜他和她分床,哪裏還會在意她是不是眼下有青,臉上的粉是不是太厚。他完全都不拿正眼看她!


    夜夜分床,她忍了,側妃過門他不給她臉,她也忍了。他對皇後的安排心懷芥蒂,對她也懷著警惕,她理解,覺得時間長著呢,總可以慢慢來。然而,然而家裏亂糟糟的事,卻容不得她慢慢來了。


    大伯父膝下無兒無孫,作為長房要承爵,沒有子孫是不成的,於是要和兄弟們過繼孫子。二伯父的兒子生了一堆女兒,膝下無子,不成,就隻剩了她們三房和七娘的四房。她的哥哥有兒子臨哥兒,七娘的哥哥也有兒子豐哥兒,過繼哪一個?誰能願意自家孩子被過繼。


    原本皇後不滿意四房,柿子撿軟的捏,大伯父就想過繼四房的豐哥兒。可自從她進了長平王府,七娘要進永安王府,事情就慢慢變得不一樣了。再到她過門一個月都沒有真正理家掌事,皇後的態度越發起了變化。前次嫂嫂送信來,說大伯父已經露了要過繼臨哥兒的意思,讓她趕緊幫著想想辦法,不能讓大伯父真的動手。


    想辦法,她能想什麽辦法,嫂嫂不過是讓她趕緊占上風罷了。她在長平王府一日站不住腳,親侄子就要成為別人的孩子,她們三房,也就麵臨沒落的未來。


    而當她近乎蠻橫地在王府行事,重得姑母青眼,大伯父開祠堂過繼了豐哥兒之後,和四叔家的梁子也就紮實的結了下來。豐哥兒的生母是二伯母的侄女,所以今天二伯母才要找她麻煩,拖她的後腿。


    不管是向前還是向後,往左還是往右,她都要麵臨這種不如意。去哪邊,做什麽,她都沒的選,無法由著本心所喜,隨心所欲。


    一場花宴而已,她都辦不暢快。


    所以,除了對著曾經偷偷幻想的水晶簾子笑一笑,她還能怎麽樣?


    “想別的有用嗎?”她對自己說。


    等到段二嫂那邊把主要的菜肴都置辦好了,太陽已經快要沉到遠山之下。張六娘對著沒能被盤盞填滿的桌子微微一笑,吩咐丫鬟去請王爺和側妃。


    琅環在一旁解釋:“時間有點緊,雖然不如以前咱們在家時候的菜多,不過段二嫂還在做著,一會主子們吃著,其他東西也就陸續上來了。奴婢剛剛嚐過了,段二嫂做的味道和趙三家的差不多。”


    張六娘讓把每個盤子裏的東西都揀出來一丁點,自己嚐了嚐,沒說什麽。琅環偷偷冒汗。其實……口味差得遠了。


    長平王和如瑾同來,一前一後進了院子。張六娘遠遠看見兩人含笑說話的神態,垂了眼睛。


    “多謝王爺賞臉。”她上前去迎,一麵吩咐丫鬟,“琅環,讓她們將熱湯端過來吧。”


    宴席擺在花架子底下,藤架下罩了一層輕軟的霞影紗隔絕落葉小蟲,紋飾精美的八角桌子,三椅圍拱。長平王一邊落座一邊隨口問:“你那丫頭叫什麽名字,郎黃?藍喚?”


    “王爺聽錯了,是琅環。仙家書室,琅環福地。”張六娘笑著解釋。


    “噢,是這兩個字。”長平王沉吟,“這名兒不好。”


    張六娘一愕,繼而笑著問,“……我小時候隨便給她起的名兒,的確是有些不妥,不過那時候年幼,倒是沒想那麽多,這些年叫著習慣了也就沒改。王爺覺得不好,不如您給她改一個?”


    琅環就福身說:“求王爺賞臉賜名。”


    主仆兩個態度恭謹,長平王一點也沒客氣,徑直道:“你這丫鬟能識得幾個字?敢用天帝藏書之所為名,徒惹人恥笑。而且聽起來頗像‘郎還’,不知道的就要誤會是在思念離人了。”


    張六娘麵紅耳赤,連如瑾也暗暗皺了眉,當著別人的麵,卻也不好駁斥他,隻得任由他胡說八道。


    琅環深深低著頭,耳根子也是紅的,又低低的重複一句“求王爺賜名”。其他的,她也不能順著長平王的意思附和。名字是主子起的,順著王爺說,就是貶低主子了。


    長平王抬頭看了看早已無花的紫藤架子,“就叫藤蘿吧,花開了勉可一觀,結了果還能入藥治病,算是有用的。”琅環不敢說什麽,跪下受了新名,臉上還得帶著感激的喜色。張六娘也跟著道謝,長平王卻說,“不用謝,這東西雖是有用,吃多了也要中毒。”


    這可真是不怕得罪人,如瑾在一旁聽得無奈,暗想他可別一時興起又要給別的丫鬟改名,若真找到吉祥等人頭上,她可不答應。


    好在長平王也沒理會別人,改完名就坐倒在了椅子上,桌上盤碗齊整,服侍他的內侍上來一一試嚐。張六娘請如瑾入席,等著內侍驗東西的時候,介紹起桌上的吃食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重生之深宮嫡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元長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元長安並收藏重生之深宮嫡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