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秋水本欲擠過去,聽了這話,腳步頓一頓,略有遲疑。


    祝氏居高臨下的看她,挑眉,金環鑲葫蘆珠的墜子輕輕晃動,劃出耀眼的光,從牙縫裏擠出細細的聲線,“今夜,是我留在這裏。”


    佟秋水緊緊抓了樓梯扶手,指尖泛白,被雕飾的繁複花紋硌得掌心生疼。然後,一步一步退下了樓梯。有侍女端了托盤,將一襲豆青色的錦絨麵裘披風奉上,是在屋外禦寒的大衣服,這是讓她走了。


    佟秋水來不及感歎那貂裘的精致華美,抓起來披在身上,轉身出了門。祝氏恣意的笑響在背後,迎麵是撲過來的初冬冷風,她裹緊了披風,沉默步下台階。


    回到西芙院,各房門窗緊閉,白日在院裏做雜活的婆子們也都窩到房裏取暖去了,唯有一個麵生的小丫鬟迎上來開門挑簾,說是新分給她的服侍,名叫惠兒。佟秋水進了屋,發現屋裏暖烘烘的,原來是多了兩個火籠,裏麵燒得不知是什麽炭,一點兒煙氣都沒有,還有鬆木的清香飄出來。


    再看屋中陳設,竟是完全換了樣子,一應俱是全新的硬木家具,原先那些漆麵斑駁的舊物盡都不知哪裏去了。幔帳簾幕也換了輕軟精美的料子,鬥櫃案台上處處是精致擺件,幾盆綠植四下陳在屋角,長案方桌上還擺著幾個美人瓶,插著鮮花。


    “這……”佟秋水萬萬沒想到,一天一夜的工夫,屋子竟生了這樣的變化。


    難道……難道她昨晚,真得是做對了麽……


    她在小小的三間屋子裏走了一個來回,將桌椅擺設認真看了一遍,然後想起被抬了姨娘的姐姐。自昨晚後,姐妹兩個還未曾見過麵呢。自己的房間已經煥然一新,那麽地位更高的姐姐那裏,是不是還要更好?


    “我姐姐住在哪裏?”她非常想去看一看。


    小丫鬟惠兒恭謹回稟:“就在後麵,姑娘要去麽?”


    佟秋水讓丫鬟帶路,直接朝姐姐那邊走去。佟秋雁的房子就在西芙院後,是最後一進隔斷出來的一個跨院,小小的三間外加門口兩耳小門房,院子還不及屋子大,顯得有些逼仄,幾步就可以從門口跨到正屋裏去。


    佟秋雁聞聲而出,驚喜地將妹妹迎進屋裏去,兩人落座,丫鬟上了茶,佟秋雁眼裏就滾下淚來。


    “你怎麽這時候來了?昨晚真是……真是委屈你了。我一聽你去了錦繡閣,嚇得魂兒都沒了,緊趕著跑去藍妃那裏央她幫著求情,沒料她……她誤會了。”說著歎了一口氣,勉強破涕為笑,“還好你沒凍壞,也沒受罰,我這才放了心,可聽說你進去了,我這心裏……我……”


    她不由瞟了瞟侍立的丫鬟,拭淚道,“你們都下去歇著吧,不用伺候了。”並且將佟秋水帶來的惠兒也遣了出去,屋裏隻剩了姐妹兩人,這才繼續說,“妹妹,你怎麽就存了這等心,你、你讓我怎麽和母親交待……我這姨娘抬得不明不白,你說……”


    佟秋水握住她的手,用微笑安慰千言萬語不能出口的姐姐。


    佟秋雁索性抱了妹妹悶悶地哭,一聲不出流眼淚,身子微微抖著。佟秋水回抱姐姐,一邊撫背,一邊張眼細看屋裏的陳設。


    從進屋時她就覺得不對勁了,此時細看,越發驚訝。姐姐身為姨娘,這屋子竟比她的寒酸。整套家具,竟然……是原先在東廂房裏用過的,盡數搬過來罷了。怎麽會這樣?連她都得了全新的用物,姐姐竟還用老舊的,抬了姨娘不應該分些新東西嗎?


    “姐,你這屋子?”她忍不住相問。


    佟秋雁抽噎著收淚,順著妹子的目光瞅了一圈房間,低頭道:“你是說家具麽?管事的說王爺吩咐,貴妾要進門,我這裏就不用添新了,權且用舊的。”


    “可,可我那裏怎地一應全新?”


    “我的東西搬過來,自然要重新分給你,不然讓你住空屋子麽?”佟秋雁拭淚,搬家時她亦見過佟秋水的新家具,件件精致上乘,“看來王爺到底對你不同,當初我住進西芙院,分得的不過是些旁人用過的舊物,他肯給你全新的,是看重你,姐姐為你高興……要不然,你這番行事,我真……真替你不值。都是姐姐害了你……”


    “姐,現在還說這些做什麽。當初你為我離家,如今我怎能看你受苦而不顧。”


    好在,這番用心沒有白費,姐姐到底有了位份。


    “姐,等我找機會求求王爺,將我的東西換給你來用。你身份不同,總不能用舊的讓人看低。”


    “不用不用。王爺這樣安排定是自有道理,你別惹他不高興。”


    分給你的,我怎能舍臉去用?


    佟秋雁拉過妹妹的手,聲音放低了幾分,轉開話題,“昨晚……累麽?身上可有不適?”


    佟秋水臉紅,“姐……”


    “和我有什麽不能說的。”佟秋雁抿嘴笑,“聽說女人第一次都是很疼很累的,今天王爺許你在錦繡閣補眠,真是憐惜你。”


    “姐姐,我沒有……”


    “瞧你,羞成這個樣子。你我不比別人,從小一起長大的血脈至親,以後也要在這府裏共同扶持,姐姐雖然舍不得你步我後塵,可你已經如此,隻好麵對了……好在王爺待你不薄,姐姐沒別的指望,比你年長,又比你先進府,唯有將你不懂的都教給你,盼著你好好的。我且問你,今晚你怎麽不留在錦繡閣伺候?王爺對你不同,你該趁熱打鐵,早點掙上一個名分,然後籌謀子嗣,這才能站得住腳,你知道嗎?”


    “姐!”佟秋水忍不住打斷,紅著臉小聲道,“這時候說這些,未免太早。”


    “哪裏早呢?這府裏有多少女人你還不知道,不趁熱籌謀到了,萬一……”佟秋雁柔聲細語地勸,“咱們既然走了這條路,就得好好走下去,才能讓家中二老放心。上次母親來時勸我留意子嗣,因我沒有名分,還囑我有了之後交給藍妃撫養,可現在不同了,妹妹,若你能有個一兒半女,或者養在姐姐這裏,或者你自己掙個名分,咱們姐妹一心,自比外人強。”


    佟秋水眼前閃過長平王俊美卻冰冷的臉,姐姐的勸告,讓她覺得刺耳。


    子嗣?和長平王……生孩子麽?


    可是……


    可是昨晚洗浴之後,懷著十二分的勇氣,帶著十二分的決然,她換了單薄寢衣進到內室,劈頭卻被罰跪,長平王隻說她壞了規矩,安寢時候亂跑,不能就此罷休,硬是讓她在地上跪了半宿。到現在,她的膝蓋還在隱隱作痛。


    姐姐抬了姨娘,她一夜的惶然才得緩解,知道王爺並不是厭棄她,隻是重規矩。原想著今晚可以彌補,卻不料,祝氏又插了一杠子。連婢妾還不算,哪裏去尋子嗣?


    “姐,別說了。”她低了頭,嗓子發苦。姐姐一臉期冀,語重心長的,她如何能將這些事說明?


    佟秋雁誤會了妹妹的意思,聲音又低了幾分,“你是對藍妃懷著愧疚?好,那我不說了。可藍妃……妹妹,既然走了這一步,什麽也都別想了。你一切為我,旁人可無法理解你的苦心。不信,你留神那個丫鬟就是。”


    “姐?”


    佟秋雁無奈苦笑:“我這裏的人,還有你的丫鬟,都是藍妃安排的。妹妹,你該懂得。”


    佟秋水想起白日暖閣裏如瑾失望而淡漠的眼神,還有那句“與我無關”。同住一府,共同侍奉一個男人,彼此之間,真能無關麽?原是不能的啊。就像母親對待家中幾個姨娘,口裏說著不在意,總還要尋機使些小手段,以鞏固自己正妻的地位。


    如瑾,和她,在不遠的將來,也要成為這樣的關係了麽……


    夜色清沉。


    晴朗的好天氣,夜空也是璀璨的,星辰像是銀釘子灑滿了幽藍的絨錦,被將圓的月亮一照,就像是隔了一層紗。如瑾睡在秦氏這邊,小小的暖閣,烘著銀碳火籠,一室溫暖如春。


    隔著兩間廳堂不遠,那邊就是秦氏和小囡囡的房間,隱約有稚嫩的呀呀聲傳過來,溫馨極了。大概是適才貪看星月受了涼氣,回屋安寢後,如瑾就覺得腹中一陣陣的疼,讓丫鬟弄了兩個湯婆子,腳下一個,懷裏抱了一個,這才好些。


    碧桃一邊給她掖被子,一邊嘀咕抱怨:“姑娘不知道自己什麽身子麽,這時候還不注意,奴婢就不懂那星星月亮有什麽好看。”


    如瑾聽得笑眯眯的,所有這些丫鬟,隻有碧桃偶爾敢說幾句這樣的話,每次回家,都是她自告奮勇地值夜,今夜也不例外。唯有真正貼心的人才會這樣。吉祥有了彭進財,也不知碧桃日後會嫁給什麽樣的人,眼下一時還真沒有合適的。


    如瑾睡在架子**,碧桃陪侍在不遠處的小榻,熄了燈,主仆兩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說些家中瑣事,漸漸的,更鼓聲聲,困意就襲了上來。明玉榭內外俱都安靜,偶有一兩陣夜風拂過窗台,吹動越冬的竹發出沙沙之聲,加上火籠裏熱碳輕微的嗶碌,一切都是催人入眠的聲響。


    碧桃先睡著了,如瑾隔了一會也朦朧入睡,新曬的被褥有日光鬆軟甜香的味道,無端讓人安心。


    恍惚間,似有什麽貼在背後,溫暖的,堅實的。她下意識地靠了過去,輕微扭一扭身子,尋找一個舒服的姿勢沉沉睡去。


    半夜裏,是被一聲驚呼弄醒的。


    如瑾迷茫張眼,床帳子敞開著,正好看到碧桃拎著火籠的罩子站在不遠處,大概是起來照看炭火。“怎麽了?”如瑾閉了閉眼適應燭火的光線,再張開,發覺碧桃似是一臉驚恐,直直瞅著自己發呆,不由疑惑。


    “姑、姑娘……”碧桃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你怎麽回事?”如瑾覺得很奇怪,不由擁被支起身子,這一起卻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勁,動一動腿腳,發現碰到障礙,似乎又不是湯婆子的觸感。


    她就扭頭去看身後。


    “……”頓時倒吸一口涼氣,下意識就往床外躲,幾乎掉下床去。


    **竟然有別人,看身形還是男的!


    如瑾隻掃了一眼,心就幾乎跳出了嗓子眼兒,躲開的同時伸手到枕下,將習慣性藏在那裏的鋒利簪子拽了出來。


    “哎,小心點兒!”


    男人一伸手,將馬上要掉到床下的她撈了回來,握著她的腕子一用力,卸了簪子。“嚇著了?”溫熱的氣息吹在她耳邊。


    熟悉的聲音,熟悉的懷抱,如瑾這才勉強定了定神,認出這人是誰。


    “王爺!”不由暗自咬牙。


    什麽毛病,竟然深更半夜闖進房間,悄無聲息睡到**來。很好玩麽?怪不得碧桃隻叫了一聲就不再喊嚷,原來不是嚇傻了,是認出了來人。


    門外響起細微的腳步聲,繼而有人敲門,是在廳堂值夜的丫鬟,“姑娘,出什麽事了?”


    如瑾登時發急,看看完全沒有閃避意思的長平王,隻得朝碧桃眨眼。


    好在碧桃沒有完全呆愣,躊躇一瞬,立時朝外喊:“沒事,是我被火籠燙了手。”


    “要找藥膏抹一抹嗎?”


    “不用不用,不嚴重,去睡吧,別擾了姑娘。”


    門外丫鬟就走了。如瑾鬆口氣。這要是讓人知道長平王半夜潛入她的睡房,該怎麽揣測她們啊!好好的王府不住,回到娘家來……來幽會?真是丟死人了。


    長平王竟然沒有一絲自覺,竟還衝碧桃微微頷首,“這丫頭還算機靈,怎麽沒跟你做陪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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