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這些都是外在的危險,而內在的,他有考慮過嗎?


    即便是對他忠心耿耿的下屬,將妻女姐妹放到他身邊,日子久了就會一直心無芥蒂嗎?他是強迫人家這麽做的,還是人家自願?他如何讓人家相信他從不染指那些女子?


    還有那些假姬妾,就都能保證守口如瓶,不會將這個秘密說出去?今天不說,就代表明天也不會說嗎?


    一個又一個念頭不斷蹦出來,她忍不住不去想這些。


    對麵,長平王還在笑吟吟地看著她,等她回答。他的臉上有不加掩飾的期盼,顯然是在期盼她對他的愛護和重視有所回應。


    燒得正旺的火籠將屋子烘得很暖很暖,手爐裏的灰漸漸冷下去,她定一定神,把所有疑問暫且壓下去,將手爐放下,吩咐一旁侍立的吳竹春添炭。


    長平王一直看著她,看見她先是茫然而驚訝,而後,臉色略有猶疑,最後恢複自持。就是沒有他所期待的驚喜和含情脈脈。


    哪裏出了問題?


    他暗自琢磨一會不得要領,便索性直接問出來,“你好像,並不高興?”


    如瑾一愣,繼而發現他幽深的眸中隱隱的忐忑,是從來未曾在他身上見過的情緒。她意識到自己可能忽略了他的感受。


    “王爺,我很感動。”她連忙展示出他想要的態度,並且解釋說,“您肯將這樣隱秘的事情告訴我,並且讓她們認我做主子,我感激您的信任。”


    “還有呢?”


    還有……


    對他不肯放鬆的追問,和亮閃閃的存著期盼的眼睛,如瑾有些哭笑不得。他不該是這樣孩子氣的人吧?得意洋洋地展示出自己的小秘密,然後非讓人說出感受來,這是向來自信、強力、冷靜並且很懂控製情緒的他會做的事嗎?


    可他偏偏就這麽盯著她追問。


    如瑾在他的注視下,略略停頓了一會,整理自己的思緒。


    捫心自問,拋開那些擔心和疑問,單就這件事本身來說,她的確是有滿滿的感動,像是吃了最甜的蜜糖,心裏暖洋洋的。


    前世今生,從未有過的感覺。


    她從不知道被男子重視會換得這樣的甜蜜。


    既然他要問,那便告訴他?她想,如果心生喜歡,是不必藏著掖著的吧,尤其是在他迫切希望得到回應的時候。所以她便開口了。


    “王爺,我很高興。”她說,坦然地看著他,“雖然我有進府做側妃的自覺,知道要和許多女人一起相處,一起侍奉一個男子,我心裏並無不滿和怨憤。但是,現在知道那些人並不是您的姬妾,而您重視我遠勝於她們,我還是很高興的。”


    長平王眼睛越發亮了,“那你願意嫁給我麽?”


    “王爺?”不是早就嫁過來了。


    “我問的是你願不願意。之前讓你嫁進來,你說為了報恩什麽都答應,那現在呢,這許多日子了,和我相處,你可心甘情願?”


    為什麽要問得這樣直白?


    難道她剛才的陳述不是在表達心跡嗎,非要她明明白白地道出才行?


    如瑾即便勉勵自持,也不由被問得臉紅了。並且越來越紅。


    “你願意嗎?”長平王又問了一遍。


    “我……”如瑾不由被追問得垂了頭,不好意思再與之對視。不過隻是一瞬,她突然想起,這時候還是互相看著對方比較妥當,說出的話,才真誠,有可信度。


    於是她紅著臉重新抬頭與之四目相對,在他的注視下,清晰地說:“我願意。”


    她的聲音很輕很輕,因為實在是害羞,說出這幾個字,費了好大力氣,心也快跳到喉嚨去了。但是長平王卻聽得清清楚楚,原本隻是微微上翹的唇角一下子挑起老高,露出一口亮閃閃的潔白的牙齒,重重擊了一下掌,“我就知道!本王這麽好,你怎麽可能委屈勉強,明明就是心甘情願。”


    “……”如瑾滿腔的羞窘瞬間被這句話擠到九霄雲外去了。


    剛要反駁他兩句,讓他不要這麽自以為是,那邊長平王卻接了吳竹春剛換好炭火的手爐,湊上前來,親自遞到她懷裏,“捂好了,別著涼。”


    如瑾衝到嘴邊的話就咽了下去。


    別開眼,懶得和他計較。


    “瑾兒,小瑾。”他低聲叫著她的名字,待她捧了手爐,他就握了她的手。


    至明和吳竹春對視一眼,悄悄退了出去。


    於是長平王緊挨著如瑾坐下,攬過了她。“瑾兒。”他又叫了一遍。


    如瑾臉上的潮紅就褪不下去了。“熱,王爺到那邊去坐。”她是真的不敢再看他了。他的目光,比火籠裏的炭火還要灼熱燙人。


    長平王差點將“熱就少穿點”這樣的話脫口而出,看見如瑾紅彤彤的臉,終是沒好說出口,恐她惱羞成怒。於是什麽也不說了,就這麽靜靜的抱了她,聞著她發間淡淡的香氣,還有細嫩白皙的脖頸處散發的,讓他有點心猿意馬的體香。


    如瑾先是身體僵硬了一會,非常不自在,下意識地想要推拒,可想到他讓祝氏等人跪拜的苦心,以及方才期待中帶著隱隱不安的眼神,便硬生生壓住了要推開他的想法,任由他抱了。


    然後,漸漸的,發現這樣被抱著似乎也不錯。


    天那麽高,地那麽廣,許許多多的人在世上,此時此刻,她坐在安靜的屋子裏,和他在一起,天地之間便隻剩下兩個人了。除了這方廳堂,門外,窗外,院子外,甚至府外、京外,什麽都是可以看做不存在,唯有彼此在彼此的身邊和眼裏。


    自幼完全沒有交集的兩個人,因為婚姻而走到一起,然後一路陪伴著走下去,這是一種很奇妙的關係。


    她靠在他的懷裏想,這便是所謂的緣分麽?


    似乎又不隻如此。


    正想著,隻聽見他低聲問:“你什麽時候能好?”


    “嗯?”


    他又問了一遍。


    什麽意思?如瑾抬頭看他,立時看見一雙灼熱的,膠凝著曖昧情緒的眼。她頓時反應過來他在問什麽,剛有些好轉的臉色轉瞬又是紅透。


    “……總還要三四天。”她呐呐埋了腦袋。既然說了“願意”,那麽夫妻之間該成的禮,早晚是要麵對。忐忑,羞窘,卻也被他問得心跳得厲害。


    “怎麽那樣長時間?”他微微皺了眉,“女人都這樣嗎?”


    “我是這樣。”自然每個女子都有些許不同,但她怎麽能和他討論這個。


    “唔,那改日找人來看看,時間長短不說,總是腹痛可不好。”他將她抱得緊了一點,覺得懷中的少女太過單薄。


    她趕緊岔開話題,這樣獨處一室,抱在一起,還討論女人的隱秘,實在不太妥當,她將話頭引到祝氏等人身上去,將方才擔憂的一切都說了出來。


    長平王恍然,這才明白她方才那一瞬間的猶疑是為了什麽。聽她一氣說完,他低頭,用唇碰了碰她的額角。“不用擔心,也曾有不妥當的人,都處理過了。該攆的攆,該除掉的除掉,現在倒還安穩。”


    “可以後呢?王爺現在很少待在府裏,若是順利,日後恐怕會更忙,萬一有疏漏……”


    “這就拜托你了。”長平王輕輕揉捏她的手心,“我在家裏養一陣病,接下來,可能會比現在更忙。我的後院交給你,你願意幫我麽?”


    這還用問?


    “願意。”她瞬間感覺很有壓力。


    與在娘家理事不同,在王府裏和女人仆婢們周旋,可能會牽扯到宮裏,容不得錯。


    “祝氏與荷蘭可以幫你,要緊的管事們也都是自己人,日常瑣事讓他們按著規矩辦去就是。”


    那麽……她的作用是?


    略微一想,她明白了,是要幫他看住其他姬妾吧。還有祝氏領著的那一群,也要照看安穩。她建議道:“王爺留了下屬的親眷在家裏,是否有挾製之意?若如此,隻可一時為之,莫長久下去才是。”


    “嗯。都是自願的。如果靠挾持家人才能讓人給我做事,那我也太窩囊了些。”


    如瑾頓知自己多言,立刻笑著挽回,“王爺雄才大略,自然不窩囊。”長平王朗聲笑起來。


    兩個人在屋裏消磨了一下午,閑聊著,長平王將祝氏等人的大致來曆簡單說給如瑾。她聽得咂舌,這三十多人,竟然個個有一段或曲折或離奇或淒慘的往事,死心塌地待在王府裏假扮姬妾,忠心耿耿,也都是自有道理的。


    長平王或多或少對她們有恩。譬如祝氏,曾是十幾年前江南水患裏的災民,和家人走散了,孤單混在難民群中,作為一個長相頗為不錯的少女,自然什麽事都經曆過了,能留得命在就是萬幸。賀蘭救了她回來,她便一心跟了賀蘭,也隨著夫君一心效忠長平王。


    如瑾想不到大方爽利的祝氏竟然還有這種過往,之前聽說她家裏是從商的,還以為和娘家的賀姨娘差不多情況,卻原來,祝氏家裏曾從商不假,但已經是過去許多年的事了,她至今還沒找到失散的家人。所以,長平王府就是她的家。


    中間長平王和暗格裏進來的僚屬談了一會,時候很長。如瑾知道昨夜剛鬧刺客,他定有許多事要安排,他在裏間談事,她就在廳堂裏靜靜地等。一個人對著緊閉的軒窗默坐,細數窗欞上萬字曲水紋的回路彎折,一麵消化著今日的事。


    長平王,許多年如一日經營著自己不堪大任的名聲,為了給人造成風流浪蕩的假象,竟不惜在府中養著這樣一群人。與其說是力圖低調自保,不如說,是處心積慮隱在暗處,韜光養晦,以退為進,等待恰當的機會。


    他這些年暗地裏做過的事,顯然不隻姬妾這一項,定還有許多更大的、更讓人吃驚的事情,如瑾一點兒都不懷疑這點。


    這個人真是可怕。


    這樣的經營,需要多大的耐心、多持久的毅力和堅韌?她自問,確定自己是做不到的。如果不是心有執念,如何能隱忍得住。


    而她想起了他方才對賀蘭說的話——“以後這府裏,該怎麽就怎麽,想做什麽,不必找由頭了。”


    這是什麽意思?


    他要站出來了麽?已經下定了決心,並且認為時機已經成熟?


    太子的衰微和永安王的風光,現今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前不久天玄殿外死了一個諫官,朝野內外私下裏眾說紛紜,支持廢掉儲君的人漸漸增多,但也沒將一切挑明。如瑾深居內宅,隻靠著聽來的一星半點兒消息,也隱約感覺到了朝堂上風雨欲來的詭異氣氛,此時越是平靜,隨之而來的變故也許就越大。


    如瑾轉頭,盯著隔絕內外房間的水晶珠簾默了一會。


    長平王說,“養病”之後,他接下來會很忙。她的心中隱有不安。如果他立時跳進皇子們爭儲的漩渦裏去,她要如何做,才能保得住王府後院諸人,以及藍家上下滿門?


    思緒被樓下高聲通稟的內侍打斷。因為沒有允許,下頭的人都不敢上來,所以隻能站在樓梯口往上喊,說王妃那邊派人來傳話。


    內室裏靜悄悄的,長平王和僚屬們不知在談些什麽,半天了一點動靜也無,內侍通稟上來,也不見長平王出來,如瑾想了想,便走下樓去親自詢問。


    “是什麽事?”


    通傳內侍說:“舜華院林姑娘來了,傳她上來問麽?”


    如瑾點頭,須臾就進來一個穿著王府侍女最常見的淺粉衣裙的女子,如瑾認出她是府裏分給舜華院的仆婢之一,有次還聽到藤蘿叫她們“木樁子”。朝如瑾行了禮,這個被內侍叫做林姑娘的木樁子,就說起那邊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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