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最近她一直準備著,初八這晚越發沒睡踏實,天還沒亮就早早起了床,鄭重地梳洗打扮了,命人備車。


    孫媽媽笑道:“太太別急,時辰還早呢。您今天這身衣服可真鮮亮,到時候跟姑娘站在一塊兒,人家要以為你們是姐妹啦。”


    “你是笑話我呢?”秦氏嗔怪著瞪了孫媽媽一眼,低頭瞅瞅自己一身鬆花綠寶雀紋的直襟褙子,不由躊躇,“不會太新鮮了吧,要麽還是換一件。”


    “別,就這個好。太太許久沒有仔細打扮過了,姑娘的好日子,您可不能馬虎,穿得漂漂亮亮的姑娘看了也歡喜,省得她在王府還整日惦記著家裏,生怕您過得不好。要我說,您平日也該這麽光鮮才行,女人穿得好戴得好心情就好,心情好了諸事便順當,不信您試試?”


    秦氏被說得笑起來,“眼看著奔四十的人了,我還捯飭什麽。”


    “穿衣打扮可是一輩子的事,哪裏還分年紀。”


    主仆幾個說說笑笑的,在家裏消磨了一陣,看看時辰差不多了,就抱了孩子登車出府。


    如瑾昨夜就寢晚,但睡得十分踏實,因此雖然隻睡了兩三個時辰,但醒來之後一點都不累,感覺身上很鬆快,頭腦也清明。看看窗外天色發白,她便起來了。


    床鋪間,旁邊的枕被裏還殘餘熟悉的溫度,讓她想起昨夜迷迷糊糊時似乎有長平王給她推拿。他昨晚是睡在這裏的麽?怎麽一大早不見人呢。


    吉祥領著冬雪菱脂進來服侍,每個人都笑眯眯的,氣色非常好。


    如瑾驚訝地瞪著她們:“我的生辰,你們倒都穿得鮮亮。這是什麽時候做的新衣服,我怎麽沒看見過?”


    三個人一水的淺桃色衣裙,湖藍滾邊,輕柔甜美至極。都是端正的相貌,這麽一打扮越發顯得出挑,吉祥秀麗高挑,菱脂圓潤可愛,冬雪更是柔美,看得如瑾發愣。


    吉祥將手裏托盤放到桌上,掀開蒙著的綾子,露出裏頭雨過天青色的一套衣裙來,笑說:“主子可別隻看我們,您這身才叫鮮亮呢,一會吃完了早飯就給您換上。”


    菱脂搖晃著腦袋:“王爺說,主子過生辰是大家的喜事,所以我們也可以沾光穿新衣服。”說著拽了拽衣角,顯然非常喜愛這身穿戴。


    是長平王的囑咐?


    如瑾嘴角不由自主翹起來,指著托盤裏的衣服說:“打開我看看。”


    冬雪便上前和吉祥一起抖開了衣服。


    是一件交領襦裙。上襦是天青底織的白薔薇繡紋,略深一色的寬襟滾邊,下裙十二幅,深青色,配著絳紅宮絛。整件衣裙式樣簡單卻精致典,不張揚,華美內斂。


    如瑾一看便喜歡。


    繼而又覺得那上襦有些眼熟,想了一會,遲疑道:“怎麽這料子……仿佛在哪裏見過?”


    簾外就有低沉的笑聲:“你竟然都忘了。”長平王掀簾走了進來,懷裏抱著一個描金匣子。


    如瑾略尷尬,她還圍著被子沒下床呢。


    吉祥笑著將衣裙疊好放回,“主子,這是您嫁妝裏頭的一匹料子啊,前陣子王爺特意指了用它做衣服。”


    如瑾恍然大悟。


    哪裏是什麽嫁妝,這塊料子是以前長平王給她的,隨手收在箱子裏,出嫁時就一起帶了過來,她都快忘了,他卻記得清楚,還特意讓人裁了做衣服。


    想一想,都是一年前的事情了。


    那時候,藍如璿剛進永安王府,如琳正在不亦樂乎做外室,老太太一心念著回娘家揚眉吐氣,家裏亂亂的,正是借著她出門給老太太置辦東西的時候,他見了她,然後送她一幅雲霞錦,作為她十四歲的生辰禮。


    也是那一次,他親口說要娶她。


    時隔一年,在她都快把這料子忘到腦後的時候,他讓人做成了衣服,交給年滿十五的她。


    如瑾臉色微紅,有些愧疚。


    然而這料子的來曆丫鬟們俱都不知,就是當時隨侍的碧桃也不明所以的,她自然不能當眾挑明,被長平王笑吟吟的看著,她低頭道了聲謝。


    長平王讓丫鬟們服侍她起來梳洗,坐到桌邊將懷裏匣子放下打開,露出裏頭的赤金頭麵,吩咐說,“一會換了衣服,給你們主子戴這個。”


    如瑾瞅著那金燦燦的東西犯怵,“太紮眼了。”


    吉祥道:“及笄嘛,自然不能和平日一樣。今日您什麽都別管,由著我們服侍就是了。”


    幸好那幅頭麵還綴著珍珠壓住了一些金色,式樣也古,不然真像暴發戶了。長平王親自抱來的,如瑾不好太駁他的麵子,就沒再說什麽。


    洗漱時,想起昨晚的事,如瑾就問羅氏怎麽樣了。


    吉祥道:“主子放心,竹春一直在那邊照看呢,今早送信來說羅姨娘已經醒了,隻是神智不是太清明,身子也虛淘得厲害,且得再養一段時日。”


    “保住了命就好。”其他的隻能以後再說了。如瑾想起紀氏,“……哪裏去了,昨晚她說要去找王爺告狀,後來就沒了蹤影,今天沒再上躥下跳嗎?”


    這個吉祥真不知道。一旁長平王說:“在我那裏關著呢。大晚上鬼哭狼嚎的胡鬧,我讓嬤嬤教她幾日規矩。”


    自討苦吃。


    如瑾遂不惦記她了,隻說:“查問羅姨娘中毒因由時可能還要問她,到時候王爺可得放她給我審一審。”


    “嗯。這些小事先別管了,今天好好過生辰。”


    梳洗完,吃過早飯,卯時已過了,長平王催促丫鬟給如瑾換衣戴頭麵去,他自己帶人出了門,吩咐一會去正廳。


    正廳就在舜華院前頭,本來是正式招待女客的地方。不過自從張六娘進府,也沒有什麽機會和別家女眷交往,那裏一直就閑著。如瑾不明白自己的及笄禮不在辰薇院裏辦,跑到那裏去做什麽,故意給張六娘添堵嗎?


    可是長平王不說緣故,丫鬟們也都笑嘻嘻守口如瓶,她隻好放下疑問由著他們鬧去。


    換上那身雲霞錦的衣裙,在玻璃穿衣鏡前一照,如瑾發現這種頗為古的款式真得很好看,比日常褙子、襖裙都要顯得端莊華貴,作為及笄的禮服再好不過。青色沉穩,絳色宮絛和青色鮮明對比,沒有顯得紮眼,反而更顯致。前後左右照一照,她很滿意。


    吉祥又拿來一雙同色繡鞋給她換了,笑問:“全是王爺指定的式樣,主子喜歡嗎?”


    如瑾笑笑沒說話。


    待到戴好了頭麵,插梳小鈿之類裝飾在滿頭青絲上,如瑾發現赤金也沒有顯得俗氣,和衣裙搭在一起看,有一種沉凝的華美。


    吉祥又給她施了一層薄薄的脂粉。


    冬雪在旁讚歎:“主子真好看!”又說,“王爺很會體貼人。”


    如瑾在鏡子前頭照了又照,心裏暖洋洋的。


    不由想起前世的十五歲生日。


    那時她隻是一個默默無聞的低等宮嬪,和宮裏許多不得聖眷的女人一樣,在某一個角落裏過著安靜蒼白的日子。因了生日,侍女紫櫻去膳房替她要碗麵,不但沒要到還被奚落了一頓,紅著眼睛回來的。於是生辰就那麽過去了。沒有新衣服,沒有新首飾,也沒有像樣的飯菜,她自己對鏡仔細梳了一次頭發,把平日最喜歡的一根玉簪插在發髻裏,就算成了及笄禮。幸好她對這些事本也不是十分留心,倒沒覺得難過,反而是紫櫻大哭了一頓,委屈不已。


    及至今生,事事更改,身邊人也都變了,依舊懷著一顆不企盼不奢求的平常心,卻沒想到,能收獲這樣的禮物和情意。


    站在穿衣鏡前,她覺得鏡中人有些陌生。


    那個唇角含笑,端莊瑰麗的女子,是自己嗎?


    菱脂從外頭蹬蹬蹬跑進來,一邊跑一邊喊:“主子好了嗎?該去正廳了,時辰快到了。”


    吉祥看了看滴漏,“是呢,主子走吧?”


    如瑾點頭,被丫鬟們扶著走出門去。


    院子裏停了一駕小巧軟轎,如瑾訝然:“這麽幾步路,不用坐這個吧。”又不是晉王舊宅那種地廣之所。


    “主子穿戴整齊,坐上去吧,免得路上髒了衣裙鞋襪。”


    看著丫鬟們殷殷的目光,雖然覺得有點小題大做,如瑾還是提裙上了軟轎。粗壯的婆子們就抬起轎子往正廳那邊去,須臾就到了。


    還沒進屋,便聽見正廳裏頭的說話聲,聽不真切,但似乎頗為熱鬧。廊下侍立著許多眼生的丫鬟婦人,衣飾整齊,氣度也都不凡。如瑾正納罕,隨著轎子一起過來的胡嬤嬤上前請她下轎:“儀式開始之前請您在偏廳候著。”


    對這位主持過合巹禮的老嬤嬤如瑾向來非常尊重,平日也不分派她做事,見她來扶自己,忙道謝,壓下滿腹疑惑去了偏廳。


    暖融融的小室,丫鬟們簇擁著,如瑾坐在椅上等候吉時。


    胡嬤嬤笑說:“正禮在辰正,稍等一會就到了,到時老奴扶您出去成禮。”


    “多謝嬤嬤。”如瑾微笑道謝。


    因了不明所以,心裏便漸漸生了一些緊張出來。及笄禮會是什麽樣子呢?似乎這是要大辦?以前在家的時候,藍如璿的及笄是她親眼見過的,也不過就是穿新衣服,由老太太象征性地梳了頭發插上發簪,然後合家熱鬧吃頓飯。


    如果要辦禮,簪釵的應該是長輩,可長平王的長輩都在宮裏,難道會是後妃?不可能,要真有後妃到府,院子裏該滿是宮女內侍了,外頭還會遍布禁衛,哪有這麽隨便的。


    越不明白,越是惴惴。


    突然有笙竹聲傳來。


    不是尋常歌舞飲宴之樂,是正式場合用的禮樂。胡嬤嬤出去看了看,笑著走了回來,“主子起身吧。”


    如瑾就含笑站了起來,吉祥連忙替她整理衣飾,查看是否有不妥當之處。


    胡嬤嬤上前虛扶了如瑾的胳膊,帶著她走出偏廳,穿過遊廊,直往正廳那邊去。廊下侍立的下人們,不管是府裏的還是麵生的,俱都一路低頭問好。


    到了正廳門口,禮樂聲越發清晰了,想來樂工是在廳內。吉祥上前挑開素錦棉氈簾,如瑾在胡嬤嬤的攙扶下款步走了進去。


    繞過花開富貴羽紗屏,如瑾盡量保持著端正的儀態,麵帶微笑出現在眾人眼中。


    然而,看到座上諸位,她還是險些失態,差點驚呼出來。


    暫且不說母親秦氏、劉家大伯母李氏意外在席,也不說劉雯、江五等人笑盈盈陪在旁邊,單是端坐主位的那位老夫人就讓如瑾吃驚不已了。


    那體態富貴、頭發半白卻麵如滿月不見一絲皺紋的老人,不是旁人,竟是年過六旬的熙和長公主,當今皇帝的姐姐!


    怪不得外頭那麽多麵生的侍女,原來都是公主府的。


    前世曾有過幾麵之緣,如瑾對這位麵容慈祥實則眼風銳利的長公主記憶深刻。當年皇帝在梅園為她辦生辰宴,熙和長公主知道了,說了一句“禍水”,後來在一次宮宴上,還特意傳了沒資格到場的她至殿上說話,問答幾句,神情冷淡評曰“尚可”。及至她後來勢敗幽居,聽說這位長公主和皇帝閑聊時還偶爾提起過她,說“倒是可惜了”。


    總之,從頭到尾,熙和長公主之於她,都是一個高高在上冷淡遙遠的人物。她不過是宮中芸芸寵姬中的一個,而熙和長公主,卻是皇帝為數不多在世的姐妹之一,且是最親厚的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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