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依然不想就這麽算了。他不是想讓她吃醋麽。


    就繼續背著身子和他說話:“王爺,沒有梅氏,府裏也有許多人呢,不算祝氏照看的那些,其他零星的總也有十多個,另有許多平頭正臉的樂女侍婢,王爺要是整日收人家的帕子荷包逗我,我心胸狹窄,可有些吃不消。”


    “肯定不會了。”長平王這可是說真的。


    誰知道她這麽不經逗,又如此不好哄,他再不想給自己找麻煩。


    如瑾差點被他這聲斬釘截鐵的回答逗得笑出聲來,忙忍了,保持語氣的清冷,“那麽就請王爺入席,吃我的答謝宴吧。我敬王爺一杯酒,王爺若肯喝,就是不生我的氣了。”


    什麽叫不生她的氣?明明是她在生氣啊。


    長平王頭次發現,原來吃醋的女人是不會講道理的。


    低頭看看坐褥上的褶皺,是方才摟著美人同臥時留下來的,此時卻空餘褶子,美人離開了。未免悵然,悻悻地應聲,“好,我肯定喝。”


    如瑾揚聲便吩咐丫鬟擺席。


    長平王歎口氣倒在迎枕上歪著,有些鬱悶。暗忖那天是搭錯了哪根筋,怎麽就把帕子撿起來了,若沒那茬,現在恐怕都躺在溫柔鄉裏了。


    細碎的腳步聲靠近,外間響起輕微的開門關門聲,大約是丫鬟們按吩咐進來擺酒了。有柔和溫順的聲音隔了內室的簾子問:“王爺,主子,需要奴婢進來伺候麽?”


    如瑾便說:“給王爺上熱茶來。”


    冬雪端著朱漆托盤垂首走進,欲待往榻桌上放,發現長平王衣衫不整地靠在那裏,榻桌早就擠到一邊去了,不由臉色微紅,屈膝福了一福,將托盤暫且放在如瑾麵前的小半月桌上,倒了兩杯。


    一杯奉給如瑾,一杯端去奉給長平王。


    長平王正要找話說緩和氣氛,接了茶,掀蓋子一聞,便朝如瑾道:“這明前龍井放久了味道變淡,反而不如普通茶香醇,怎麽這時節還用它呢?改日我讓人找些好的送來。”


    “我倒覺得這樣淡淡的更好。”如瑾隨口應道。


    冬雪看了看氣氛有些奇怪的兩位主子,想著兩人之間一定是有什麽不愉快,不然怎麽好好的,突然就叫了擺席呢。


    “王爺,請您下地,容奴婢幫您整理衣衫吧。一會讓我們主子陪您好好喝幾杯酒,褚姑做了兩樣新菜,您看合不合口味。”她微笑著,柔聲建議。


    “哦,褚姑做的東西倒是都不錯。”長平王喝了兩口茶放下,起身下地招呼如瑾,“去嚐嚐?”


    冬雪上前幫著理衣,長平王擺手攔了,自己三兩下將上下收拾停當,指了指如瑾鬆散的發髻,“去給你們主子幫忙。”


    冬雪便走過去給如瑾重新挽發,按著方才的樣子隻簡單挽了兩下,用簪子束住。


    如瑾轉過身來,朝長平王微微一笑:“王爺請。”


    仿佛雲開月明,長平王被這一笑弄得鬱悶盡皆消了,看見麵前少女明亮眼睛裏溶溶笑意,帶著些微的促狹和得意,頓時恍然。


    “原來你生氣是假,逃開是真?”


    如瑾唇邊的笑意便深了,舉步往外走,還頂了丫鬟的活給他掀簾子。淺香色的小襖和鴉青挑繡薔薇的暖簾,將她白皙臉龐襯得越發瑩潔似雪,仿佛月色下盛開的玉簪花,質清而嬌,冉冉秀美。


    長平王眸色變深,微眯了眼緩步出屋,走過她身邊的時候,偏過頭去在她耳邊意味深長的低笑:“逃得開一時,又能頂什麽?待本王酒足飯飽,再來與你抵足而談。”


    如瑾臉上騰地泛紅,笑容也僵了一半。


    長平王大笑著入了席。


    於是一整頓飯,如瑾都有些心不在焉。落落大方地給長平王敬酒布菜,落落大方地接受他時不時投來的注視,心裏卻是緊張的。


    及笄禮,成人之禮,雖然這說明不了什麽,但畢竟是一個門檻跨過去了。新婚夜裏他說,“你還是太小了”,隻不過短短幾個月,她就成了及笄之禮,這下還能說年紀小麽?


    她能感受到這些日子以來他強大的自控力,可,畢竟嫁了他,難道因為自己有隱秘心結,就要讓他一直忍下去不成?世上並沒有這個道理。


    這些日子他的忍耐,她已經很感激了。他又給了她完滿的及笄禮。


    他方才的舉動,已讓她明白接下來應該發生什麽。


    並非不願意迎接。隻是,有些不能自已的緊張罷了。


    褚姑的手藝很好,美味可口的菜肴從口入腹,稍稍能平複一些緊張。她其實還想喝些酒,以放鬆一下緊張的情緒,但長平王不讓,說等過些日子完全好了再喝。她就忍不住想,既然說她體內氣血未曾恢複,酒都不能喝,那麽,有些事,是不是也要推遲些時日?


    然而長平王很快打消了她的幻想。


    飯後,兩個人圍了大衣服在院子裏散步,散了許久,將要回屋的時候,他湊近她耳邊低聲說:“我特意問了醫官,醫官說,你這樣的情況無妨,隻要節製一些就好。”


    她的臉火辣辣燒起來。


    這個人,怎地還將這種事拿給醫官去問!是哪裏的醫官?府裏有醫婆,她還沒聽說過醫官呢。


    長平王已經又接著問上了:“你,願意麽?”


    他的聲音比平日低沉幾分,讓她覺得冷冽的北風都快被他蠱惑,變成夏夜熏熏的東南風了。風燈溶溶的光芒裏,他的眸子更亮,灼灼地注視她。


    她低了頭。


    這種事,哪有掛在嘴上大喇喇問出來的,可讓她怎麽答。


    感激他鄭重其事的征求她的意見,尊重她,可,可也讓她有些窘迫。飯前在內室的時候,怎地不見他問什麽願意不願意。


    長平王卻誤會了,以為她的沉默是不願意,低聲道:“你若不肯……我便再等一陣,直到你心甘情願為止。隻是,能不能大略給個期限,也好讓我有些盼頭。”


    他朝她笑,亮出雪白的牙齒,在夜色裏也是分明。


    如瑾略抬了抬眼,被那微帶失落卻還要故作從容的笑容弄得哭笑不得。他平日那麽精明強悍的人,怎地此時卻糊塗起來。什麽叫“給個期限”,這還有給期限的嗎,互相約定一個日子,說到那天你我就共赴羅帳?


    虧他想得出來。


    她的緊張也被這個笑話驅散了,開口便問:“若是不給期限呢,王爺能等多久?”


    長平王顯然很失望,卻仍舊笑著,說:“那就一直等下去唄。”


    “要是一輩子呢?”


    “一輩子都不肯接受我?”他驚訝,摸了摸下巴,挺起胸膛,“本王有那麽差勁嗎。”


    如瑾別過頭去,掩飾唇角彎彎的弧度,耳邊卻聽見他說,“那就等一輩子,不行還有下輩子——我就不信討個夫人還要追三生三世,那可真是天妒英才。”


    如瑾終是忍不住笑顫了肩膀,於是很快被他發現。


    他扳過她的身子,盯著她問:“你笑,就是願意了?”


    如瑾真不知道怎麽說他才好。推開他,轉身走開。長平王就在後頭欣喜地吩咐丫鬟,“備熱水,換新被褥!”又叫遠遠侍立在廊下的至明,“把東西拿來。”


    如瑾邁上台階時差點摔著,幸好被丫鬟手疾眼快的扶了。回頭去看,隻看到燈光裏長平王滿是笑意的臉,以及一雙亮晶晶的眸子。如瑾真想拿棍子把他打出去。他是恐怕別人不知道嗎,滿院子嚷嚷什麽換被褥,故意還是怎地?


    又不能與之理論,隻好忍了,匆匆踏進屋子去。


    四個丫鬟在裏外屋來回穿梭,忙忙碌碌地按吩咐做事。吉祥特意拿出一套杭綢麵繡鴛鴦戲水的大被,紅豔豔的顏色,燈下一鋪,將整個拔步床都映紅了。冬雪將燈罩也都換成了一水的暖緋色,照得屋子一片橘粉。荷露和菱脂在浴室裏頭試水,準備香料。


    水仙花在天然樹根長桌上芬芳吐蕊,淡淡的甜香漫在室內,隱約有白色的水汽從床後的洗浴隔間透出來。如瑾一踏進寢房,便被眼前的場景弄得臉色微紅,欲待離開,轉身便對上了長平王笑眯眯的臉。


    “怎麽不進房?”他明知故問。


    “……起居應有時,這時候安寢實在有些早吧。”她強自鎮定。


    長平王就張眼去看藤麵方幾上擺放的銅漏,“哦,的確是有些早。”


    剛過戌正。


    不知怎地如瑾就想起了去年臘月他潛入她閨房下棋的事來,鬼使神差的脫口:“王爺,要麽下盤棋?”


    “好。”他竟欣然應允。


    如瑾如釋重負,忙叫丫鬟去拿棋盤,拿出來,依舊是當時那副竹製的。長平王見了就問:“這個也帶過來了?是否因為我用過,所以舍不得丟掉?”


    端棋盤過來的吉祥沒聽懂,陪嫁東西都是她管著,這套棋盤從來沒拿出來過,王爺說什麽他用過?


    如瑾忙遣她退下做事去,自己動手擺好了棋盤棋子,挑眉問:“王爺還要讓九子麽?”


    長平王笑:“這次讓你十八子。”


    “怎地,王爺棋力大漲了,還是覺得我不過爾爾?”


    “都不是,是你現在心亂,勝之不武。”


    如瑾語塞。


    長平王捏著黑子氣定神閑坐在對麵,玉白色的家常直綴,襯得他更加俊朗。水仙盆裏翠色的葉與潔白的花,給他染了一層氤氳的浪漫氣息。他又成了那個曾將她滿盤兵將絞殺殆盡的人了。


    如瑾不忿地想起方才在院子裏,他略急、略失望,卻又強作鎮定從容的樣子。


    大抵男女之間的相處,就是這樣你占一會上風,便換了我占上風,輪流往返,沒個定數?


    如瑾倒不在意是不是自己占先,隻是,此時此刻麵對著泰然自若的他,覺得自己心裏的緊張發虛實在是狼狽得很。偏還被他看破,說了一句“心亂”。


    遂一咬牙,“不用王爺讓子,就這麽下。”說著,持白開始座子。


    長平王笑著看了看她,什麽也沒說,跟著落了座子。


    座子完畢,兩人你來我往,非常快的下了十幾手之後,長平王淡淡揚眉:“殺氣好重。”


    如瑾沒說話,認真盯著棋盤計算推演,全副心神都投在了上頭,麵色清冷。


    緊張俱都被推算衝淡,甚至全都消失了,她現在隻想好好下完這盤棋,憋著一口氣,免得被他笑吟吟的評價“心亂”。


    至於下完棋之後做什麽?


    她想,該做什麽就做什麽吧。想得再多,顧慮再多,害怕再多,都是沒有用的。事情不都是一點一點順其自然完成的嗎,日子不都是按部就班朝前走的嗎。早就應該發生的事了,她這麽惴惴不安到底是為了哪般呀!


    有什麽大不了的,有什麽可緊張的,她是活了兩世的人,怕他做什麽!


    一想開,便將所有不安都拋之腦後了,專心致誌地下起棋來。長平王的棋力不容小覷,她不指望贏他,但即便是輸,也不能輸得太慘。不能像上次一樣被他殺得片甲不留。


    丫鬟們忙活完了,看見主子們下棋,俱都輕手輕腳退了出去。


    寢房裏又剩了兩人,可如瑾一點不自在也沒有,因為全部心神都在棋裏。


    長平王一邊回應落子,一邊不時欣賞她認真起來的樣子。烏黑的眸晶瑩剔透,嫣紅的唇瓣微微抿起,顏如玉,色若霞,自有一種比平日更清貴的氣度隱隱透出來。她這副不苟言笑的模樣,真是比方才半嗔半惱的羞態更吸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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