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瑾看著好笑,眼睛眯眯地看著。長平王說:“別搭理她們,咱們自己過節,就當她們是擺件。”


    這話說得損,如瑾噗嗤一聲笑出來,方才那股自慚形穢的小別扭也就拋開了。她很喜歡這樣的熱鬧,祝氏這群人平日恭敬禮數一絲不錯,該玩的時候就全都瘋玩,沒個上下尊卑的,仿佛一家子親人聚在一起,讓人打心底感到愉悅。


    酒樓的夥計在外敲隔扇的門,說要送菜,至明應了門讓人進來。因為這房間女眷多,進來送菜的都是使女,統一的衣裙,人也幹淨,從走路到端菜上桌的每一個動作都是整齊劃一,抬胳膊抬腿的高度都差不多。如瑾看在眼裏,歎在心裏,用得起使女的酒樓不少,但能將人訓練成這等規矩模樣的可不多。看來長平王將訓練王府仆役的法子也用到了私產裏。


    滿滿兩大桌菜擺上來,如瑾和長平王一桌,祝氏等人一桌,大家熱熱鬧鬧坐下吃飯。祝氏那桌劃拳行酒令,嚷嚷不停,這邊長平王就不斷給如瑾夾菜,將她麵前的碟子堆的小山一樣高。


    天色暗下去,月亮升上來,隔著半扇窗子能看見天空裏嬌黃色的月輪。長平王怕如瑾吃飯受風,命人關窗,如瑾攔住了,“火爐旺著,不怕的。”她抬頭望月,因心底歡喜,目光便也溫柔。


    長平王看她一眼,頓時被她眸中柔波所吸引,隻覺眼前少女周身都籠了一層月華。牆邊長案上有一盆玉簪,不知怎麽養的,竟在寒冬開出花來。長平王心中微動,走過去折了一枝形似雪簪的花苞,給如瑾插在了發間。


    “不關窗也好。”他仔細端詳她,“這才叫花好月圓。”


    如瑾被他看著發窘,低了頭吃菜,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然而頰邊紅暈卻越來越深,看得長平王嘴角上翹。


    夜色漸深,燈市成了一片璀璨的江河,光華耀眼。熙熙攘攘的人聲隱約隨風傳至樓上,還有絲竹管弦和鑼鼓的響動,像畫一樣虛幻,又像夢一樣真實。燈市的沿著街道一直綿延向前,在看不真切的遠方與護城河相接。正是冬季,冰雪未曾化淨,河上沒有行船,但河岸邊的燈火卻和燈市上的連接到一起,蜿蜒曲折,在微冷的風中構成一道明媚的暖。


    如瑾站在窗邊和長平王並肩而立,遙望遠方燈火。她的手被他握在手心裏,兩人倚窗站了許久。明溪樓下不遠處有個猜燈謎的攤子,圍了不少人,不時爆出一陣喝彩,如瑾多看了幾眼,不一會,外頭就有人送了掛著謎題的花燈上來,原來是長平王示意至明去辦的。


    如瑾看那幾盞花燈,做得都是十分精巧細致,燈謎有難有易,她試著在謎題背後寫答案,寫完了,至明便將燈送了下去。最後回來的時候,笑提了一盞小巧的兔子燈進來,說:“恭喜藍主子。”


    隻猜對了一個麽?如瑾有些悻悻。不過見那兔子燈實在精巧,也很歡喜,笑著接在了手中。長平王笑道:“能猜對一個就不錯了,我還想著你若一個都猜不中,便讓人幫忙代猜呢,好歹給你弄個燈回來,也算逛了一回燈市。”


    這人!難道她是小孩子麽,非要花燈不可?


    再說,她又不是笨得無可救藥,怎會一個都不中,還用他找人代猜?


    如瑾瞪了長平王一眼,把玩手中的花燈,不搭理他了。長平王卻對美人怒色渾而未覺似的,伸手將燈上的謎題拽了下來。


    “千而不足,萬而有餘,打一字。”他隨口念出,笑道,“這謎麵倒是有意思。不足與有餘,關鍵在恰到好處。”翻過來,是如瑾小楷寫的謎底,一個“仿”字。長平王點頭,“就是這個了,這等小題若再猜不出可該罰了。”


    如瑾怫然不悅。他這什麽口氣!前世她整日看書,看過許多燈謎字謎的雜書呢,猜謎是有一套的,隻不過方才那些燈謎都是市井俚語,不然就是涉及農工手藝的東西,她不太明白罷了,若都是字謎,她又豈會隻猜中一個。現在長平王倒拿來說嘴,好像他有多聰明絕頂似的。


    “要是猜不出,怎麽罰?”她順著他的話頭,語氣不善地問。


    長平王促狹一笑,附耳低低說了幾句,如瑾騰地紅了臉,猜來的花燈也不要了,甩手轉回桌邊去,再也不要和這個不正經的家夥待在一處。


    長平王提了被她扔掉的燈,靠在窗邊哈哈大笑。


    如瑾側目怒視,卻在對上他目光的一刻,微微晃神。他笑得非常開心,神采飛揚,像是初夏晴空一般鮮活明朗,一瞬間,讓她把生氣這回事都忘了,隻看到他玉色的衣袍在微風裏飄,看到他身後皎月和連天的燈河……


    如瑾默默轉了頭,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微微露出一絲笑容。那一刻她心裏隻有一個念頭,她想,這樣出色的人,是和她在一起的。


    隔扇之外的走廊裏突然有喧嘩聲。


    今日上元燈會,地理位置極佳的明溪樓人滿為患,的確是比平日嘈雜許多,但也沒有像現在這樣吵鬧,隔著厚厚的門都聽到外頭的動靜了。如瑾一眾所在的隔間在走廊盡頭,最靠裏,卻也聽到刺耳的叫罵,可見外頭有多激烈。


    正要骰子開賭的祝氏等人愕然停手,“誰在吵架,在這裏鬧……恐怕是活得不耐煩了吧?”


    明溪樓的客人非富即貴,可不是一般市井酒樓能比的,吵著客人們,說不定哪個隔間就會突然鑽出有勢力的勳貴或是朝中堂官的親眷,將鬧事者好好收拾一頓。這不,這隔間裏還有皇子呢。


    “沒地方?沒地方也得給咱騰出一個地方來!就這間了!把裏頭人攆走!”吵嚷聲越來越近,已經能聽清嚷的是什麽。


    長平王目光微微一沉,至明已經走出去了。


    很快,門外的吵嚷和夥計勸阻的聲音齊齊滅了下去,隻有撲撲幾聲悶響,然後就是至明若無其事的回返。祝氏嗤笑一聲,招呼夥伴們繼續押大小,仿佛一些都沒發生過。


    長平王不悅:“滿樓的夥計打手都是擺設,竟讓人一直闖進這裏?”


    至明躬身:“已經通知唐頭領了。”


    這裏雖是私產,但出麵打理的並非王府中人,他們自然不能親自跑出去教訓底下人,因為未必有人認識他們。至於外頭的仆役護衛,隻要鬧事的沒威脅到主子安危,肯定也不會輕易出手。


    長平王沒再說話,但明顯是不高興了。如瑾道:“一點小事,你生什麽氣?”她叫他過去,給他剝果子吃。長平王臉色緩和了一些,漸漸又說笑起來。


    大概一刻鍾之後,進來了送食水的酒樓使女,將盤中吃食都放下擺好她並沒立刻走,而是低聲稟報起來:“唐頭領說此時不便,改日他親自和您賠罪去。現下讓奴婢轉告,已經命人將鬧事的處理掉了,是幾個紈絝子弟而已,請您不要生氣,以後再不會出現這等疏忽。”


    長平王盯了使女一眼,“方才沒見過你。”


    使女忙道:“奴婢是唐頭領那邊的,為了傳話才扮作這裏的使女進來,免得惹人生疑。”


    至明也說:“奴才認識她,以前在唐允跟前見過。”


    長平王這才點點頭,說:“告訴你主子,要處理的不是紈絝,是能讓紈絝闖到這裏的掌櫃和夥計。明溪樓是什麽地方,讓鬧事的直闖包間,說出去簡直是笑話!這生意還要不要做了?何況,為何偏偏是我在這裏的時候遇上?那幾個紈絝的底細,身邊帶著什麽人,暗中有什麽人,不知道查嗎?闖到這裏沒被攔著,是酒樓打手真的窩囊,還是故意縱容?問問你主子,他要是力不從心,我可以調人幫他。”


    “不敢!”使女忙跪下告罪,額角滴下大顆汗珠。


    長平王不再理她了。至明低聲嗬斥:“還不快去!”那使女磕了幾個頭,忙忙退出。


    如瑾聽得心頭直跳,難道一場簡單的搶包間事件,背後還有層層不妥?


    吆喝著玩鬧的祝氏一眾再次停手,屏氣看著長平王發火。長平王轉目,“你們繼續。”


    “……”祝氏等人又趕緊鬧騰起來,隻是這一次明顯心不在焉,有應付差事的嫌疑了。


    如瑾不由伸手握住長平王的手,“即便有事,也不要壞了自己的情緒,生氣傷身。”


    長平王反握她,板著的臉色緩和下來,“我並未生氣,隨口教訓幾句罷了。”說著,笑將那盞小兔子花燈擺在桌子上,“這個燈簡單,我也會做,等哪日閑了做隻公的和它相配,免得它孤單。”


    “又胡說,花燈還分公母。”如瑾笑嗔。


    “你猜謎贏來的當然是母兔子。”


    “那好啊,那你便做一個公兔子我瞧,要和這個一模一樣的,錯一分都不行。”


    “自然,但個頭肯定要大一點,我還比你高呢。”


    “你才是兔子!”


    兩個人說笑著,旁邊祝氏等人覷著長平王臉色,紛紛鬆了一口氣,暗道還是藍主子在好啊,以往王爺發了火,可沒這麽好轉圜,大家要看他許久冷臉的……


    約摸有小半個時辰,外麵值守的一個內侍進來低低和至明稟報幾句,至明又轉告長平王。說話的聲音低,如瑾聽不見,隻能看見長平王沉吟一瞬,然後輕聲冷笑:“好啊,咱們回府。”


    “……主子,此時恐怕不妥,稍待片刻,等……”


    “等什麽?幾個雜碎都收拾不了?”


    長平王不等至明說完,起身拿了如瑾的鬥篷,親自給她披上,攜著她的手往外走。祝氏一眾也忙忙跟上,奇怪的是這次並沒有跟在後麵,而是有一半人趕在了前頭,引路似的。


    如瑾心中疑惑,也有些不安,一邊隨著長平王出了隔間,一邊低聲問,“真的有不妥當的人嗎?”上次遇刺的事她還心有餘悸。


    “無妨,有我呢。”長平王捏了捏她的手心。


    一眾人穿過走廊,走下樓梯,紛紛上了馬車。這個過程中如瑾一直忐忑,但什麽事都沒發生,及至坐進馬車裏,她才略微鬆了一口氣。


    長平王卻下了一個讓她再次忐忑的命令,“穿過燈市回去。”於是幾輛馬車紛紛駛進人潮熙攘的燈會之中。


    街上也有其他馬車在,他們進去也沒顯得紮眼,隻是速度明顯減慢了許多,比走路還慢。長平王將車門和一側車窗全都緊閉,將另一側車窗拉開一半,抱著如瑾看燈。璀璨的花燈和歡聲笑語近在咫尺,更加真實,可如瑾卻沒有欣賞的心情了。


    明知有危險,為何還要在人來人往的燈市上徘徊,早些回府不行麽?


    “害怕?”長平王察覺到她的緊張,輕輕拍她的背,“沒事,跟著我怕什麽。”


    就是跟著你才會怕……


    如瑾心中默念一句,還沒念完,猛然感覺到長平王手臂一緊,然後就被他狠狠壓在了軟墊上!


    砰!一聲悶悶的碰撞響在頭頂。


    接著是車窗合攏的撞擊聲。


    長平王很快扶著她坐起來,借著車內燈火,如瑾看到一側車內壁上紮著一支短箭,箭尾還在輕輕顫動,發出嗡嗡的響聲。她扭頭就去看方才半開的車窗。箭是從那裏射進來的,現在窗子已經被長平王關緊了。


    “別怕,車壁很硬,何種箭弩都穿不透。”長平王安慰她,然後墊了帕子,將內壁上的短箭拔了出來。燈光一閃,如瑾看見那箭頭有藍綠色的幽光閃過,和普通箭羽不同。


    “別碰它,帶毒。”長平王將帕子包住箭頭,放在座位底下的置物格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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