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平王到底能去哪裏?外宮已經肅清,難道是被困在內廷了嗎?或者……


    她不敢再往下想,隻緊緊握著拳頭。


    馬車在宮外一裏處被右驍營攔下。護衛頭領上去通報了名號,很快,宮裏就出了傳訊官,吩咐兵士將王府車馬放進去。


    同樣被攔住的另一個人不幹了。


    跟車的仆從上前質問,“什麽道理?宮中有變,我們閣老不能入內,卻讓一個婦道人家進去?!”


    那右驍營的傳訊官也不是省油的,立刻冷笑:“宮中有令,此時任何朝臣都不許進宮,在府裏老老實實等著旨意,不然就以違抗皇命論處!別人都聽令不來,貝閣老偏偏要來闖宮,本將還要問問是什麽道理呢。你卻來問我!”


    如瑾掀開車簾往外瞅了瞅。


    原來是首輔貝成泰的車馬。貝成泰是太子一係,此時前來,能有什麽目的?還不是為了亡羊補牢、渾水摸魚。


    隻聽貝成泰在車內沉聲而問:“宮中有令?不知是誰下的命令?昨日便聞皇上龍體違和,今夜又受了驚,他會下這樣的令麽?”


    “怎麽,貝閣老覺得皇上不能下旨?您老心裏到底在想什麽呢?”傳訊官竟然敢和當朝首輔當眾頂嘴,話也不客氣,“咱們就是個傳訊的,上頭下什麽令咱們就聽什麽,總之您是不能進去的,若要硬闖,別怪兒郎們手下不留情。首輔大人別鬧得自家臉上不好看,還是請回吧。”


    貝成泰臉色鐵青跳下了馬車,官威十足,就要訓斥那小小傳訊官。結果,人家早就揚鞭催馬進了宮門,隻留下一路蹄聲。貝成泰胡子亂抖,如瑾暗暗冷笑,落了簾子,吩咐車夫催馬。


    於是貝成泰隻得眼睜睜看著長平王府的馬車駛進宮門。


    他也不是個愚鈍的,否則怎麽能坐上首輔的位置。跟車的長隨詢問該怎麽辦,貝成泰沉著臉重新坐進了馬車裏,吩咐調頭回府。一個京營小小傳訊官敢和他當眾頂撞,他怎會猜不出端倪?必定是宮裏的翻覆已經大概有了定論,他須得趕緊回去想辦法。不然最後太子城門失火,可就要殃及他這池魚了。


    那邊如瑾的車馬一路疾馳來到金霖殿。


    這是皇帝獨宿時的寢宮,與召幸的春恩殿相連,前世如瑾來過多次。此時重遊故地,感慨什麽的,是完全顧不上了。右驍營指揮使陳剛親自來迎,見麵行了禮,即刻將後配殿失火的事情告知。


    “你說什麽!”


    如瑾眼前一黑,差點當場暈過去,身子晃了兩晃才勉強站住。


    陳剛四十出頭,滿臉絡腮胡子,黝黑皮膚高大身材,鐵塔似的立在階下,將如瑾襯得越發瘦弱嬌小。他並沒有小看眼前這個論年紀可以當自己女兒的皇子側妃,而是原原本本將右驍營進宮前後的事宜又重複一遍。


    如瑾調頭就往後配殿走,“是誰說王爺被困在裏頭出不來的?有人從頭到尾看見火場情形嗎,怎麽就斷定他出不來了?”


    身後王府侍衛呼啦啦跟上,將右驍營官兵都擠到一邊去了。陳剛並不計較,隻緊隨在後仔細回答,“是金霖殿禦前的內侍說的,下官分頭盤問了好幾個人,都是這個說辭。至於王爺在起火後是否出了配殿,其實名沒有人看見,當時禦前已經亂了,太子出逃,宮人到處亂竄。想必王爺吉人天相,趁亂脫了困。此時內廷尚未搜尋,興許王爺正在內廷暫避,下官正要討您一個示下,看看內廷那裏該怎麽辦。”


    如瑾眼見配殿火場的滿目瘡痍,腿有些不聽使喚,強撐著走過去細瞧。生怕什麽也找不到,更怕找得到。出來的匆忙,她連帷帽都沒有戴,隻在棲身的民宅裏隨意找了一套女人衣服穿上,細布的衣裙比不得綾羅綢緞,滿院子侍衛兵甲,唯她一個女子穿梭在火場裏,越發顯得脆弱伶仃。


    她繞著整個火場轉了一圈,弄得衣裙上滿是灰塵,繡鞋更是髒得不成樣子,卻什麽都沒發現。一片狼藉中看不見類似屍首的東西,可也不能確定是不是被煙灰殘垣掩埋了。


    她停下腳對著配殿的灰燼靜了片刻,轉頭看向陳剛。


    “大人,內廷怎麽辦,為何要問我?”


    陳剛被她眼中的鋒芒所懾,微微低頭躬身,回答卻是鎮定:“此時聖上下落不明,太子在逃,宮裏沒有可以主事的。藍妃今夜居功至偉,挽大廈於將傾,此時此刻您以皇子妃身份主持宮中大局是情勢所迫,並非僭越,還請藍妃為下官等拿個主意。”


    不動聲色的奉承,似乎不是這個表麵上看起來頗為剛直的將官會做的。如瑾不由多看了陳剛兩眼。


    “大人深夜急行軍,勤王有功,這才叫做居功至偉。”


    “下官奉命行事,職責所在,不敢居功。”


    好一個職責所在。


    如瑾再次確認這是個聰明人。


    他話裏話外將太子定在謀反逃匿的立場之上,極力維護自己帶兵進城的正義,這是明確站隊了。


    他所奉的命,其實頗為摻水,兵符和簽印大半是唐允那邊做的假,也不知道他看出來沒有。若是沒看出來,那麽進宮之後光憑情勢,也能看出這一場儲君謀反案其實大有可翻盤之處,誰是誰非還不能定論,因為最關鍵的皇帝不見了。


    若是皇帝不幸西去,這是非真假就真得成了懸案,其他後妃、宮人、侍衛之類的怎麽說,那都不重要,既可以被人利用,也可以被人否定,很可能是最終誰實力最雄厚,誰就掌握了話語權,將失敗的敵手定在不忠不孝的恥辱柱上遺臭萬年。


    陳剛今夜所為已經讓他沒有退路,所以他唯有將一切做到極致,不給太子翻盤的機會。作為武將,他不僅懂得奉命、帶兵,還懂得權衡利弊審時度勢,所以如瑾說他聰明。


    和聰明人一起做事可以節省力氣。


    “既然陳大人這樣說,那麽我就暫時提些建議,助大人擒賊護駕。”


    陳剛拱手,“但憑藍妃吩咐。”


    “大人可將四麵宮門都封住了?”


    “萬無一失,連帶周圍宮牆處皆有巡守,絕不會放走一人。”


    “內廷四周呢?”


    “也封堵了所有出入口。”


    如瑾便道:“東宮謀逆,囚困皇上,挾持威逼後妃,此時事敗逃竄,內廷裏卻遺留了許多餘孽。若繼續讓他們留在內廷藏身,於娘娘們有礙,更於後宮清譽有損,望大人能夠帶兵進內擒賊,洗清餘孽,還宮廷以清明!”


    “下官遵命!”


    陳剛要的,也不過是一個主事發令的人罷了。如瑾心知肚明,就替他擔這個責。她隻要盡快找到長平王,至於事後是否會被問罪,為指使外男進內廷而擔責任,於她而言都不要緊。


    陳剛很快就安排好了進內廷的幾隊人馬。如瑾提醒他一定要嚴厲治軍,莫讓誰行差踏錯,授人以柄。陳剛知道輕重,鄭重答應。


    突然有兵丁來報,說禦前大太監康保求見。


    如瑾疑惑,陳剛解釋道:“禦前的宮人都暫時安置在西群房裏,下官派人看守著。”


    康保要來幹什麽?如瑾道:“讓他進來。”


    康保進院,眼看著陳剛和如瑾站在一起,先是吃了一驚,繼而立刻回神,爬過來就朝如瑾磕頭,一邊磕還一邊哭訴,說太子如何暴虐雲雲。如瑾迅速打斷他,“有話就說,我們沒時間聽你胡扯!”


    康保忙抹淚轉了話頭:“奴才聽說陳大人要帶兵進內廷,於是想著,內廷那地方大人不一定熟悉道路,要麽,奴才帶著徒子徒孫給將士們引路?早點抓獲反賊,奴才們也能好好伺候皇上。”


    這倒是好主意!


    一來引路,二來有什麽事,內侍們也是個見證,隻要防著他們使壞就好了。


    如瑾立刻準了康保的提議。康保喜出望外回去挑人,如瑾卻將他帶來的人全都不用,從他挑剩下的人裏找了幾十個內侍,兩人一組,分別給兵卒們帶路。


    康保苦了臉,陳剛命人將他帶下去仔細看管。這人典型的牆頭草,見風使舵,太子虐待皇帝時候他袖手旁觀,卑躬屈膝的德行早被其他內侍掀了出來,如瑾才不會用他的人進內廷。


    兩千右驍營將士從各條道路魚貫挺進內宮,外圍是三千接應。刀劍長槍,強弓勁弩,沿著內廷平整的石板路一路碾壓。


    走在各隊中間的內侍扯著嗓子高喊,“京營進宮擒賊,各宮上下清點人數在院中站好,待將士們進內搜查逆賊。若不服從,一概以賊黨論處!”


    這也是如瑾的主意,一個宮殿一個宮殿挨個搜過去,就不信那些餘孽能藏得住。


    這種過篩子的方法很快有了成效。


    有那膽小聽話的嬪妃,立刻將宮人召集在院子裏候著,待軍卒們踏進院子裏搜查餘孽,還真就在廂房群房之類的地方搜到人,一番圍攻,悉數拿下。


    有不聽話的,兵卒們也不強迫,隻將該宮的宮門從外頭鎖上,四麵派了人看守,將之變成監牢。


    卻有餘孽挾持妃嬪做人質試圖突圍,陳剛早就吩咐下去,遇到這種情況,不必顧忌,當場格殺。至於人質是不是安好,這等混亂的宮變情況之下,對上頭自有一套說辭,若人質死了,就一口咬定是逆賊殺死的,與京營無關。倘若目擊之人要與京營對質,那又是另一筆糊塗賬,事後再說。


    如瑾在嚴密護衛之下,離開金霖殿,直奔弘度殿。


    之前進宮的死士早已傳信出來,陳嬪在弘度殿暫避,並無危險。她一個沉默寡言的邊緣嬪妃,曆來沒人將之放在眼裏,太子困著長平王時都沒想起要對她如何,又在庵堂裏,越發安全了。


    半路上卻有右驍營兵卒來報。


    “稟藍妃,弘度殿有十幾個餘孽,陳嬪娘娘被困在裏頭,陳大人正帶人趕去,派小的來討藍妃的示下!”


    陳剛可以不顧其他嬪妃的生死,陳嬪的卻是不能不理。


    如瑾眉頭一凝,飛快朝弘度殿趕去。


    小小的佛堂宮院,外麵已經圍了幾百兵卒,水泄不通。箭上弦,刀出鞘,卻是沒人上前殺敵。院門半開,裏頭有人在喊話,無非是讓開通路放他們出去之類的。


    陳剛滿頭大汗帶著一隊兵卒跑來,迎頭看見趕來的如瑾,率先告罪,“藍妃,是下官辦事不力!”


    如瑾順著兵丁們讓開的通道走到院門前,一眼看見張六娘衣襟染血伏在台階上,吃了一驚。


    張六娘不是在鳳音宮,怎麽跑到這裏來了,還受了傷?陳嬪呢?


    最先趕到的京營小頭領上前稟報:“陳嬪娘娘和幾個師太被困在偏殿裏,門窗從裏頭封死了,刀劈劍砍全不管用,賊人倒是一時進不去,但是他們揚言要放火燒屋,佛堂裏的燈油全被他們倒在門窗上了,隻差點火。”


    如瑾問:“王妃是怎麽回事?”


    小頭領道:“那位王妃之前和別人一起在偏殿裏,後來賊人要放火,非讓裏頭放一個人出來當人質,王妃就出來了。賊人把刀架在她脖子上逼我們讓路,她突然就往刀上撞……現在,現在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如瑾轉頭往張六娘那邊看,幾個賊人提著刀站在她身邊,殺氣很重。


    張六娘也看過來,四目相對,她朝如瑾虛弱笑了一笑。


    “藍妹妹,看來……看來我這次運氣不好,大概要命喪於此……王爺最看重你,以後沒了我,你們也能少個阻礙。祝你們白頭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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