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成泰有些愣。


    他在宮裏的內應還沒遞消息來,怎麽宮門就開了呢?


    然而擁擠的人潮根本不給他思考的時間,巨浪似的,將他和仆從們一股腦卷進了宮門。


    外廷裏三五成群聚集著右驍營官兵,正與身穿前衛營盔甲的禁衛們對峙,一見外頭衝進了人,右驍營的幾乎都沒做抵抗,回身就往內宮方向跑。


    貝成泰疑惑不已。前衛營不是襄助右驍營的麽?怎麽兩邊打起來了。難道是前衛營又隨風倒靠向了這邊?


    勤政殿裏相繼走出大小朝臣,與貝成泰帶領的舉子們匯聚在一起。


    許多舉子追人追紅了眼,竟然要跑過去追打朝臣,貝成泰帶人擋在前頭,好不容易要吆喝住激動的眾人,自己身上卻冷不防挨了許多老拳。


    “皇上此刻在何處?太子殿下呢?難道都遭了長平逆賊的毒手?”貝成泰忍著疼主持大局。


    禮部站出來一個主事,在這種本不該他說話的場合高呼:“皇上和太子下落不明,長平王的人都退守內廷去了,想必他在內宮裏潛藏,時間已經很久,恐怕皇上凶多吉少啊!”


    模棱兩可的回答,卻讓人們群情激奮。


    “衝啊!捉拿逆賊,解救皇上!”貝成泰還沒說話,不知誰在人群裏高喊了一嗓子,兩千多人齊齊**,直往後宮方向去了。


    “哎!不可!”


    朝臣之中有清醒的,知道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人衝了內廷,那裏都是嬪妃,被一群舉子衝了算是怎麽回事?


    然而人潮的呼喝勢不可擋,將所有反對的聲音齊齊壓下。前衛營的禁軍似乎投鼠忌器,不敢對問人動手,瞪著眼看他們衝過去。而右驍營的官兵早就跑沒了影,使得人們更加士氣大振,覺得自身勇不可當。


    貝成泰覺得事情有點不受控製。


    他鼓動這些人舉子,不過是想在輿論上造些聲勢罷了,更為了吸引右驍營的注意,其實真沒覺得靠人能成事。勝負決定最終還得看武力兵權,暗地裏他自有安排。


    可這群人竟然衝開了宮禁。


    “宮裏出了什麽事?”他終於和宮裏的內應接上了頭。


    內應道:“右驍營統領陳剛拿出的調兵令是假的,被一群老臣關進了下人房,底下兵將群龍無首,怕背反叛的罪名,都無心抵抗。”


    貝成泰恍然大悟,暗道一聲天助我也,帶著心腹官吏們尾隨人大軍進了內宮。


    一天一夜,飽受驚嚇的嬪妃們再次受了刺激。


    太子黨羽隻是巡守囚困,右驍營官兵隻是捉賊,兩方在內廷裏並沒有太過分的舉動。然而這群從未進過皇宮的人舉子們,卻是大開眼界目不暇接,勤王捉賊的氣勢被內廷的富麗堂皇所衝擊,沒多一會就弱了幾分。


    道路兩邊的風燈竟然是琉璃的?滿身綾羅的小宮女竟然隻是個低等雜役?那院子裏的鶴雕是不是玉作的?影壁上的團紋竟然嵌著金粉?


    這群人之中不乏貝成泰安排的鼓動者,但大多數還是受了鼓動而來的,懷揣救國的一腔熱血和一點點青史留名的熱盼。這種人大多身處底層,生平所見所聞十分狹隘,對道理情勢的判斷很不清醒,所以才容易被人煽風點火。那些出身仕宦望族或者身價不菲的人,要麽理智,要麽惜命,誰會來趟這趟渾水?


    所以,由底層人組成的勤王大軍,在進入內廷沒多久就被迷花了眼。也不知是哪個起的頭,他們開始分成幾夥衝擊嬪妃的宮院。


    這番再用身體撞門的時候,也許連他們自己都搞不清是為了什麽了。找皇上,找逆賊,還是單純想看一看宮院裏的奢華風光?


    更有甚者,竟起了趁火打劫的心思。周圍這麽亂,我隨便順兩件值錢東西回去也沒所謂吧?


    一片混亂之中,右驍營官兵在前衛禁軍的追趕之下節節敗退,一直退到了宮廷北麵。貝成泰的人卻明裏暗裏四處活動,開始尋找太子的下落。前衛營的統領之前被下屬殺了,現在是幾個千戶在主事,他們找到貝成泰,表示要幫助首輔勤王。


    貝成泰將信將疑,命他們派人去幫助城外的左彪營開門。幾個千戶二話不說,竟真的派了兩隊人馬過去,強硬開啟了西城門,放左彪營進城。


    快馬將左彪營進城的消息遞過來時,貝成泰笑開了滿臉褶子,弄得離他不遠的幾個人莫名其妙,幾乎以為是皇帝有了下落。


    “來啊,給本閣搜查全宮城,務必拿下作亂的長平王府黨羽!”


    之所以說黨羽,而不是長平王,那是因為貝成泰認為長平王這麽久不露麵,底下又潰不成軍的,大概是已經一命嗚呼了。


    他帶著親信撤出內宮,回到勤政殿主持局麵。


    大小朝臣們以及後麵趕來的勳貴皇親等一共百餘人,擠在勤政殿內嘈雜私語。貝成泰一現身,立刻有人跳出來指著他打罵:“好賊!竟然讓外男衝擊內廷,實在是丟盡了大燕的臉!貝首輔到底想做什麽?難道要趁著皇上不在行那不忠不仁之事嗎?”


    貝成泰老眼一掃,見是一個以古板教條著稱的沒落勳貴。再看眾人,有少數跟著義憤填膺,大多卻是唯唯諾諾,低頭不語。他便眉毛一立,怒道:“段伯爺此話怎講?內廷賊人作亂,本閣命人捉拿亂匪解救皇上和儲君,你卻給我亂安重罪,莫非是想致我於死地,好助歹人上位?”


    段伯爺氣個倒仰,“解救皇上?皇上在哪裏你知道?卻拿這個說事!”


    “我不知道,難道你知?”貝成泰臉色一變,“來人,請段伯爺下去坐坐,好生和他問一問皇帝的下落。”


    幾個禁衛上來把段伯爺拖去了偏殿,不一會裏頭就傳出段伯爺淒慘的叫聲。


    殺雞儆猴,殿上其餘人頓時噤若寒蟬。貝成泰向來八麵玲瓏,突然使出雷霆手段,就更讓人覺得他胸有成竹勢在必得。


    突然有幾個舉子跳進了殿門,“快!快去救太子殿下!有群亂賊正圍攻他呢!”


    殿前值守的禁衛立刻拔刀,隨著舉子們跑走了。


    禮部那個主事大喊一聲“快去救太子”,拽了兩個人就跟著跑。官吏們被帶動起來,連貝成泰也有些慌,本還在疑惑舉子們怎麽找到的太子,一見眾人動,也顧不得其他,趕緊吩咐手下快速趕過去,免得被人瞧見了什麽不該瞧的。


    一群人烏泱泱跑向宮城西北。有那年歲大的,腿腳不好的,就被落在了後頭,除了越來越多的禁衛,隻有十幾個朝臣緊緊跟著舉子們跑。


    “噓!噤聲!”


    眼看著到了一處破敗的院落,舉子們卻突然放輕了腳步。


    “情況不對呢,亂賊怎麽不見了,剛剛明明在打架!”一個舉子提議,“為防有變,大家悄聲靠近。”說著躡手躡腳往院牆邊上蹭。


    禁衛們也跟著放輕了腳步,緊隨其後。朝臣臉色各異。有膽小的就沒往前湊,躲去了禁衛後頭。幾個膽大的悄悄跟著。


    貼近牆根,裏頭傳出了說話聲。


    “……就是死,也要一起。朕不能登基,他也別想!”


    “好不要臉!你也敢稱‘朕’!你挾持天子到這裏,圖謀不軌,老天不會讓你得逞的!”


    後一句聲音很高,幾乎是在喊,連躲在禁衛後頭的幾個官員都聽得清清楚楚。眾人不由變色。


    “住口!”先前那聲音再起,“朕這就先賜死了你,免得你大喊大叫,引來旁人。”


    “你能動嗎?我倒等著你殺我,有本事你過來!”聽聲音是個女子,態度很強硬,“就算你殺了我,過不了多久還會有人找過來的。你的護衛都死了,看你到時能撐多久!”


    終於有人聽出了先前的聲音,是太子。因為過度沙啞,開始朝臣們都沒認出來。


    “嘴硬!我走不過去,可也能封了你的嘴!”太子沙啞的聲音再次響起。


    “住手!”


    砰的一聲,一個舉子踹開了院門。門板太過破舊,一下子被踹碎了。門裏的情景頓時出現在眾人眼前。


    血泊,屍體,場麵慘不忍睹。


    小小的院子裏竟然有十幾具屍體,男男女女橫七豎八倒著,渾身浴血的太子就臥在屍體堆裏,背靠著兩具屍體撐著身子,猙獰看向前方。


    他目光所及,是一個被綁住手腳的少女,披頭散發,看不清麵目。方才就是她和太子對罵。


    破門而入的眾人驚住了太子和少女,兩人都是一愣。


    還是太子先反應過來,一眼看到朝臣中的禮部主事,喊道:“快來護駕!孤被亂賊圍困,皇上也危在旦……”


    那少女驚醒,尖聲截住他的話,“他才是亂賊!他殺了母後,他挾持父皇!父皇就在裏頭屋子裏躺著,快去救人!父皇中毒了,這亂賊不許禦醫來看!”


    “你……你……”有個身板還算硬朗的老勳貴匆匆趕到,盯著喊叫的少女認了半天,“你是澤福公主?”


    “是,是!母後被他殺了,他還綁我做人質!你們快抓這個亂賊!”


    太子連忙分辨,一邊咳血一邊喊,反駁澤福的話。他看起來受了很重的傷,坐都坐不直,靠在屍體上,像隻浴血的鬼怪。


    當先趕到的十多人都被這場麵驚住了。


    立時有人撒腿往回跑,是貝成泰的嫡係,要去稟報。貝成泰還在後頭,腿腳不快,尚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當嫡係下屬喘著粗氣迎過去,將原委稟報,他一下子愣住。


    怎會這樣?


    不是叫了好手當先趕過去嗎,既然情況不對,為什麽沒人回來通氣?


    “貝金,你的人呢?!”老首輔轉頭罵家奴。


    家奴一頭霧水,掏出懷裏的竹哨按信號吹起來。吹了半日,沒見回應。


    貝成泰變了臉色。難道那些人都……


    從勤政殿到內宮西北角足有好幾裏路,那種體態臃腫身子又虛的老大臣、老勳貴們足足走了一刻才得趕到,累得滿頭大汗,到了地方幾乎立刻就要臥倒休息。


    然而冷宮院子裏的血腥場麵讓他們一個個汗毛倒豎,多累都顧不得了。


    百餘朝臣勳貴,加上陸續問信趕來的人們,以及奉命前來保護聖駕的禁衛,烏泱泱足有近千人,將小小的宮院圍個水泄不通,大燕朝的冷宮自從使用以來,還從沒有過這樣的盛況。


    因為之前那場大火,冷宮是重新修葺維護過的,到現在還不過半年時間。然而當時從上到下辦事的人都不用心,門窗牆柱大多用的舊料,以至於才修過不久的宮院看起來依然破落寒酸。於是滿院子的屍體血泊,使得這地方顯得非常滲人,偏偏這時候,西邊的太陽又落下去了。有禁衛奉命提了燈籠過來,也不知道是哪裏找來的,竟然大半都是白紙白絹燈,越發添了使人害怕的氣氛。


    好在人多,互相抵消了懼怕,而隨著太子和澤福的對話一傳十十傳百,人群開始**起來。


    勳貴朝臣們臉色各異,除了幾個見到血腥就吐得昏天暗地的,其他人都在暗自盤算整件事,或者和至交竊竊私語。


    最激動的仍然是被貝成泰鼓動進來的人舉子們。


    “什麽?如此說來謀逆的不是長平王,原來是太子嗎!”


    “看樣子是。可太子為什麽要殺皇後?他竟然喪心病狂到如此地步?”


    “這是騙局,是圈套!太子怎麽可能謀逆,他是名正言順的儲君,來日必登大寶的!一定是長平王陷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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