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平王出門時沉穩的腳步和寬厚的背影,給了她很大很大的安全感。她願意相信他能行。


    “主子閉眼眯上一會吧,勞累一晚上了。”吳竹春近前輕聲勸,“您別多想,更別自責,這件事根本不是您的錯,您就該這麽做的。這事對王爺是突發,對別人也是,倉促之間的應對誰也別想比得過咱們王爺,您隻管放寬心好好歇著。常言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呢!”


    如瑾笑道:“你倒是會開解人。”


    隻是,她並沒有自責。再來一回她還會這麽做,而長平王願意維護她,讓她覺得此生幸甚。吳竹春刻意閑聊一些家常,說著寬慰的話,如瑾含笑聽著,漸漸也有了困意。


    “竹春,王爺那邊有什麽及時告訴我……”她累極,伏在墊得軟綿綿的枕上漸漸睡熟。


    素月高升,漸漸映淡了星輝。偌大的宮廷處處寂靜,仿佛什麽事都不曾發生過似的。子夜過後陸續有高大的馬車停在宮門外,高官顯貴接踵而來,前後好幾撥,全往齊暉殿去了。內廷裏陸續總有人要往宮外去,宮門落了鑰,有人想賄賂守門的,有人拿著開門的令牌,也有人躲躲藏藏想要渾水摸魚,隻是,沒有一個走得出去,全都被禁衛攔住緝拿起來。四周宮牆上還設了兩排弓手,一隻鳥兒都沒讓飛出去。


    夏季夜短,沒過多久天就亮了,日頭從東方天際一點一點冒出頭,朝霞散盡,碧空如洗,是一個極好的大晴天。老早就有夏蟬在枝頭鳴叫,高亢連綿的聲音衝進房裏,將如瑾從睡夢中喚醒。


    她張開眼睛愣了一會,須臾回想起昨夜的事。


    “竹春,王爺呢!”


    吳竹春匆匆進了屋,“主子醒了?奴婢正叫人捉那知了呢,結果還是吵了您。王爺在齊暉殿呢,您放心,什麽事都沒有。”


    如瑾坐起來,看到放在枕畔的一套衣裳,有飯菜的香味飄進來,早已不是昨夜的血腥氣了。方氏笑著上來搭脈,之後說如瑾恢複得不錯。


    敢情是不錯,這一夜她連一個夢都沒做,睡得比在家裏還酣沉,哪裏像是昨夜剛經過大事的?如瑾匆匆穿戴梳洗,一邊問宮裏宮外的情況。“……皇上,還在?”


    “在。病得很沉,不認識人,話也說不清,是被昨夜的巨響嚇著了,太醫署的人都說要好生調養一段才行。至於調養多久,他們也不敢保證。”吳竹春輕聲稟報。


    如瑾微微怔了一會,隨即反應過來。


    這法子倒比弑君穩妥得多!


    齊暉殿的內室門窗緊閉,皇帝麵如金紙躺在**,氣若遊絲。太醫院的醫正帶了一群人輪番進內盯著,生恐一個疏忽就要發生意外——皇帝現在這個樣子實在是太容易一命嗚呼了。


    接班守在禦前的怕皇帝恰在此時咽氣被自己趕上,換班出外頭的又要被大臣團團圍住問這問那,這一宿一群禦醫實在是累得不輕。齊暉殿外的小院子裏站了十幾個人,都是要緊的朝臣和顯貴,兩邊平日就不怎麽來往,此時更是分成兩撥竊竊私語。


    太醫院的醫正換班下來,在殿門口緩了一口氣才硬著頭皮上前接受大家的詢問。


    “皇上如何了,還沒醒過來嗎?”


    “這幾日本閣看皇上身體一直好好的,怎地突然病勢沉重起來?你們診了許久隻說是受了大驚嚇,皇上九五之尊,真龍天子,有什麽能驚嚇到他?就沒有別的病因?”


    “昨夜宮裏有好大的響動,我們在家都隱約聽見了,皇上病體初愈之際神魂虛弱,受驚也情有可原。隻是這一直昏迷不醒……是不是太嚴重了些,到底什麽病?”


    十幾個人七嘴八舌地發問,將醫正問得心中苦笑。好在大家都是體麵人,場麵還不至於混亂。醫正上前團團行了個禮,“各位閣老、侯爺,皇上自從端午節那場事之後身體一直非常虛弱,每日上朝理政都是強撐著,隻是不願意讓大家知道罷了。昨晚政務繁忙,晚膳過後許久皇上還撐著批閱奏章,夜裏風涼,尋常人不覺怎樣,對於勞累過度又體虛的皇上來說就很傷身了。體弱再受驚,所以就成了現在這樣……”長歎一聲搖了搖頭。


    “又是這番說辭!”有閣臣不高興,皺眉表示不滿,“自從我們進宮聽到的就是這一套,到現在還是如此,本閣不明白一聲響動怎麽就能把皇上驚成這樣?別是有什麽別的原因,你們太醫署診不出來吧?京裏成名的郎中多得是,找幾個進宮來會診,本閣就不信他們也這樣說!”


    醫正道:“下官等人輪番診視,的確是受驚過度牽動了舊症,大人若是不信隻管叫旁人來看。我等問心無愧,無論被怎樣懷疑藐視,都會使出生平所學為皇上醫治,鞠躬盡瘁,絕不虛言。”然後沉著臉草草向眾人作禮,往太醫署備藥開方去了,將那質問的閣臣晾在一邊十分難堪。


    林安侯從勳貴堆裏走出來,“魏大人初進內閣不久,敢說敢做,十分有擔當,真讓我等佩服不已。隻不過有時操之過急,不如放寬心慢慢思量,方顯閣老氣度嘛。”


    這魏大人原是工部一個主事,端午節之後貝成泰一係多人受牽連,雖然還沒大肆查辦,但好些都停了職,他就被提上來做了禮部左侍郎,授銜進了內閣。突然受到重用,又沒有高層官場的積累,加上比較年輕,他平日說話做事就和別的閣臣有很大不同,許多人都在背後笑話他像是鄉野村夫進城。此時被林安侯當眾奚落,魏侍郎當即將氣全都撒在林安侯身上。


    “本閣做事豈用你教?紀侯爺靠上七王爺的大樹,自然處處為他說話。昨晚的事蹊蹺頗多,為什麽偏偏王爺進宮的時候出了巨響?那巨響真是內侍們不小心引燃了炮仗?如果隻是這種小事,宮裏做什麽突然戒備森嚴起來?本閣才不信事情如此簡單!紀侯爺甘心助紂為虐,也不想想自己的處境,聽說令妹早就被七王爺攆出了王府,您真當自己抱住了大樹?”


    罵人不揭短,魏侍郎這是犯了林安侯的忌諱,當時林安侯就跳了起來,卷了袖子要與之動手,虧得被身邊人拉住。勳貴走的都是祖蔭,不像官四書五經十年寒窗念出來,時時記著身份端著架子,許多勳貴是混不吝的,林安侯就是其中之一。現下被揭了短,當即就破口大罵:“你個走了狗屎運的鄉巴佬,剛吃了幾天白麵,不知道自己姓什麽了!禦前豈容你這般巧舌如簧搬弄是非?王爺也是該你議論的?我看你是吃了豹子膽,以為自己也變大貓呢!滿朝裏從上到下就沒你這麽好笑的家夥,還不知道人背地裏說你什麽呢吧?想知道?爺就不告訴你!”


    聽得一旁幾個閣臣紛紛皺眉,有那老成持重的咳嗽一聲,提醒林安侯莫在禦前喧嘩。林安侯被人拉著不能上前,當下扒了一隻靴子朝魏侍郎頭上扔,魏侍郎猝不及防,官帽都被砸歪了,隻氣得臉色鐵青,抖著胡子喘粗氣,又自持身份不能與之對罵對打,十分憋屈。


    “這是做什麽?”


    突然殿門再次開啟,長平王沉著臉走出來,目光在眾人身上掃了一圈。夏日早晨太陽一起便熱得不行,他這一出來卻仿佛帶了寒氣,將院子裏的溫度都降低了。


    林安侯惡人先告狀:“王爺,魏侍郎說是您害了皇上,要從民間找郎中來看診呢!”


    “把鞋穿上,成何體統。”長平王看了看他的腳,才轉目魏侍郎,“魏閣老有何話講,不如當麵和本王說一說。”


    魏侍郎把腰板一挺,收了和林安侯打架的狼狽,將官帽扶正,上前和長平王見了一禮:“太醫署一群人看了這麽久不見起色,下官覺得去民間找人來看說不定會奏效,皇上病勢洶洶,恐怕不單是受驚這樣簡單,或許有太醫們沒能查出的病症也未可知,看病要緊,這時候就不必講什麽規矩限製了吧?”


    林安侯插嘴:“你剛才可不是這麽說的。”


    長平王讓林安侯退下,點頭道:“魏閣老言之有理。隻不過端午之後太醫們一直給父皇調理診治,這許久未見魏閣老懷疑他們的醫術,怎地今日懷疑起來了?適才在殿中隱約聽到‘助紂為虐’雲雲,是魏閣老說的麽?”


    魏侍郎回頭看看幾位同僚,見大家或是對他的目光視而不見,或是臉色麻木事不關己,頓有一股扶大廈於將傾的使命感油然而生。


    “王爺!下官正有幾個疑惑勞您解答。”


    “閣老請說。”


    “敢問昨夜宮中巨響到底是什麽?”


    “禦前的內侍貪玩,弄燃了炮仗庫。”


    “哪個內侍?”


    “幾個雜役。”


    “他們人呢?”


    “殺了。”


    “殺了?”魏侍郎老大不信。


    “驚了聖駕,不殺等著作甚?”


    “那……昨夜王爺為何恰好在宮裏?”


    “奉旨進宮。”


    “旨意呢?”


    “口諭。”


    “那麽傳旨的人呢?”


    長平王微微眯了眼睛,“魏閣老,您站得累麽?叫人搬個椅子來,再立個書案,然後本王帶了鐐銬堂下跪著回您的話,如何?”


    院中冷冷響起幾聲嗤笑,林安侯笑得最大聲:“魏大人,王爺給你麵子,你可別蹬鼻子上臉。”


    魏侍郎含怒:“王爺,下官所問都是正經事,關乎皇上安危,關乎我大燕江山千秋萬代!”


    長平王叫人給自己搬了一把椅子,坐在殿門前掃視諸人,“魏閣老不累,本王可是累了。一夜未睡守在父皇跟前,要傳禦醫,要調度宮人,要穩定宮廷,要傳信給各位,末了還要接受各位的詰問,本王不是鐵打的身板。”


    林安侯搶著接話:“王爺辛苦,我等絕對沒有詰問您的意思,都是個別人為了一己之私上躥下跳。”


    有一半人跟著他立即表態,剩下的,眼觀鼻鼻觀心。長平王朝魏侍郎道:“閣老問題太多,本王沒精力一一答複你,叫禦前的大太監過來給您問個痛快。”說著叫人去傳張德。


    魏侍郎緊盯:“每日形影不離的是康保,為何此刻卻傳張德?”


    “康保的徒孫放炮仗驚駕,他吃罪不起,畏罪自殺了。”


    “王爺,事情是不是有些太湊巧了?”


    長平王抬起眼簾:“你想說本王謀逆篡位?”


    魏侍郎板著臉不做否認。長平王冷笑:“魏閣老,父皇提拔你是為你做事勤勉,並不是讓你上來胡思亂想的。稍有風吹草動便大言動搖人心,這是為臣之大忌,何況你還是閣臣。你看看身邊,哪位閣老如你一樣?便是心裏真得這麽想,他們也不會當麵說出來。”


    一直作壁上觀的幾位閣臣被點了名,終於不好再硬撐,紛紛躬身說“不敢”。恰好張德問訊而來,“哪位大人要問話?”


    長平王說:“看來也不必問了,便是你答出花兒來,魏閣老也要說是你我串通謀逆。本王既然戴著謀逆的帽子,便做一兩件大逆僭越的事出來,也好不負此名。”伸手指了魏侍郎,“關亥,將這位直臣就地杖斃,成全他一腔赤膽忠心。”


    關亥領著人立時放倒了魏侍郎。魏侍郎大叫:“逆賊!皇上就在殿裏躺著,你竟然在他病榻之前誅殺良臣,你必遭天譴!”


    “聒噪,別驚了父皇。”長平王命人堵他的嘴,“本王就是要在此殺人,你待如何?大燕的良臣絕不是你這般,便是殺了百個千個,也不可惜。”


    關亥等人動作麻利,很快拿來了行刑的長凳和棍子,將魏侍郎按在上頭一下一下動起了手。魏侍郎被堵著嘴喊不出來,每挨一下,身上就狠狠抽搐一下,顯然疼到極點。開始還能梗著脖子和長平王對視,沒過幾下就沒了力氣,軟趴趴伏在了凳上,再後來,連喉嚨裏哼哼的力氣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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