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瑾微微揚臉,“秋水姐姐,莫讓我小瞧你。”


    “不敢當!”一聲久違的稱呼,卻讓佟秋水聽得一臉嫌棄,“藍如瑾,這樣很有意思麽?你明知道不關我母親的事,還要看著她跪在你麵前哀哀乞憐,有本事你就殺了我!”


    “不關你母親的事,又關誰的事?”如瑾靜靜看著她,問,“你我之間走到殺與不殺這一步,你有什麽想說的?”


    “藍如瑾,不要再假惺惺了。你我之間走到哪一步,錯不在我,而在你。我什麽都不想說,你也不用再多言,技不如人敗在你手上,我從今夜進來就沒打算再活著出去!念著以往相識一場,我仔細提醒你一句——殺我可以,但是我母親,最好你別動她一絲寒毛,不然日後有你後悔的時候,別怪我沒告訴過你。”


    佟秋水嗓子是啞的,因為身上疼痛未褪,說話頗費力氣,深夜之中聽起來陰測測的。


    “秋水!你別亂說話,你快說不是你做的,快說啊!”佟太太在一旁發急。


    佟秋水咳了幾聲,喘息著搖頭:“母親,別費力氣,別讓她小瞧咱們!就算無事她也不會放過我,何況當真有了把柄……女兒不孝,這回,要您白發送黑發了。”


    她直直盯著如瑾,擠出一份幸災樂禍的笑容來,“怎樣?這些天私下都在傳說,長平王府心狠手辣的妖婦動了胎氣,大家笑話你殺孽過重,自作自受,你感覺如何?看你這臉色,是不是受了不少罪?孩子……還保得住嗎?”


    這次沒等祝氏做什麽,伺候在側的碧桃當先上去結結實實甩了她一巴掌,“佟二小姐,做人別太黑心!我們姑娘與你多年的交情,和你推心置腹,比親姐妹還親,你也不怕天打雷劈!”


    “天打雷劈?”佟秋水嗬嗬地笑,“老天要是那麽長眼,怎麽不先把她給劈死?!”


    碧桃這一巴掌著實不輕,將她打得身子一歪坐倒在地,索性她也不起來,就披散著頭發抬起臉來冷笑。


    “我做了什麽對不起她的事,她要處心積慮算計我,排擠我,最後生生把我攆出王府去,落一個不幹不淨的身子,一身不清不楚的臭名?!我不過就是進府做了婢妾而已,礙著她什麽了?我沒爭寵,也沒擠兌她,隻在許許多多的女人裏占了一個卑微的位置,連正經名分都沒有,她為什麽容不下我?為什麽?”


    “她是高高在上的入碟側妃,連王妃正室都要讓著她,我呢,連姨娘都不是,甚至連你們這樣的大丫鬟都能對我頤指氣使,她到底為什麽要作踐我,挑唆王爺看不起我,避我如蛇蠍?從我踏進這座府門的時候開始,她就將我當成了非除掉不可的心頭大患,你問問她,她何曾念過一點兒往日的交情?”


    “我跪在錦繡閣外冷風侵體的時候,她在哪裏?”


    “我被西芙院的女人冷嘲熱諷的時候,她在哪裏?”


    “我久久不能見到王爺一麵,連雜役賤婢都能給我白眼的時候,她在哪裏?”


    “這樣,還要和我談什麽情分,談親如姐妹?”佟秋水不停地笑,笑得被自己嗆到也不顧,伏在地上咳嗽半晌,抬起頭來繼續道,“哦,對了,她是把我當成姐妹對待的,她家裏那些親姐姐親妹妹,可不就是一個一個被她收拾掉的麽。可歎我從前被豬油蒙了心,被她的笑麵障了眼,和她那麽要好,到頭來卻被她排擠,安排人監視,被禁足,被趕走,甚至她派人害我姐姐的命!”


    “藍如瑾,你敢不敢看著我,敢不敢問心無愧與我對視?我現在告訴你,當日踏上車進入這座王府,是我一輩子做過的最蠢的一件事,卻也是最明智的一件事——如果不進來,我永遠都不會知道,我多年厚待的好友竟然是個佛口蛇心,容不得別人分半口羹的毒婦……你現在就要如願了,藍如瑾,我這個將要死掉的手下敗將的眼睛,你敢看嗎,看了之後你會不會夜夜不能安寢,噩夢纏身?藍如瑾,要是你還有一點點良心,就告訴我一句實話!”


    如瑾靠坐在寬大的扶手椅上,背後是軟軟的繡墊,溫暖又舒適。一動不動聽罷佟秋水慷慨陳詞,看其滿臉恨意對著她責罵數落,聽到最後,她連手指尖都在發涼。


    自從得知是誰埋下了毒石,她曾設想過無數畫麵,想著佟秋水會以什麽樣的姿態站在她麵前說話。是抵死不認,還是一言不發,是揚著下巴高傲地不屑一顧,還是一臉冷漠地仿佛置身事外?


    那都會是佟秋水。


    可這個不是。


    這個趴伏在地上,披頭散發瞪著充血雙目尖聲指責的人,不是佟秋水。


    如果是佟秋雁,或者還可以相信,但秋水怎麽會是這個樣子?


    如瑾的眉頭越凝越緊,仔仔細細打量一丈之外那張熟悉的臉,越發覺得陌生。眉眼還是當初的眉眼,可是神情,動作,一點舊日的影子都沒有了。


    簡直就是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到底什麽樣的經曆可以讓一個人性情大變?久居深宮是有可能變化的,難道這方寸之地的王府也有那種力量嗎?


    如果當初,自己稍微主動一些,不放任她進府獻身,或者長平王對那夜的自薦枕席視若無睹,佟秋水會不會還是原來的佟秋水?


    前世她可是直到死都沒低頭的人啊!


    “嗬嗬,你怎麽不說話?是不是不敢回答我,是不是心中有鬼,做過虧心事怕半夜鬼敲門?”


    佟秋水將如瑾的沉默當成心虛畏懼,一邊猛烈咳嗽,一邊揚聲大笑,“藍如瑾,你也有害怕的一天嗎?你在宮門前殺了那麽多人,很快就報應到孩子身上了,今天你再殺了我,日後會發生什麽事呢?嗬,此時此刻,我明明白白的告訴你,我死了做鬼,絕對不會去過奈何橋,絕對不喝孟婆湯。我要把你的好全部清楚記在心裏,阿鼻地獄,黃泉幽冥,走到哪裏我都會記得。在你午夜夢回的時候,也許,你會看到我。夜深人靜的時候,也許我就是一陣吹熄燈火的冷風,一個跟在你背後的影子,一絲在你帳外響起的輕響……藍如瑾,請好好地,好好地等著我回來吧。”


    秦氏氣得臉色發青,抖著手指向她,“你……你這……”


    話未說話,氣息就不穩了,捂著胸口發不出聲音。


    “母親!”如瑾倏然起身,旁邊吉祥嚇一跳,趕緊上前扶住。


    “太太!太太?”孫媽媽抱著秦氏急出汗來。


    木雲娘趕忙上前接過手,“我來。”


    將秦氏扶在椅上稍稍放平身子,在脖頸兩側輕重不一的按了幾下,低頭聽了聽心跳,又按幾下。


    秦氏漸漸喘過氣來,卻軟軟靠在椅背上一時不能起身。


    “沒事,侯夫人是一時急怒攻心,氣血激蕩,過一會就好了。”木雲娘小心翼翼服侍在一旁。


    如瑾緊張等了一會,見母親果然暫時無礙,略鬆了口氣。


    轉過身來,冷冷盯住佟氏母女三人。


    最後在她們神色各異的麵上掃過,緩緩吩咐,“帶下去罷。”


    祝氏早就等不及了,招呼了幾個內侍立刻上前拖人。


    佟太太和佟秋雁嚇得大叫。


    “你要做什麽,我們是命官家眷,你不能隨意處置!”


    “不是我,不是我!藍妃你不要錯殺好人……”


    隻有佟秋水目光陰寒,身子被拖出門口的時候死死盯了一眼如瑾,“動我母親,你一定會後悔。”


    祝氏一腳把她踹了出去。


    “既然這麽心疼你娘,剛才就別說那麽多廢話惹人生氣。說你娘是你害死的一點都不冤,你是生恐她死得慢!”


    佟秋雁被拖到院子裏還在高喊:“別殺我!藍妃開恩!我是無辜的,我願意將功折罪!我還有事沒稟報呢!藍妃——”


    秦氏聽著佟秋雁的喊聲眉頭緊鎖,一時連身上難受都顧不得了。


    “什麽,她還有沒交待的事情?!難道她們還做過其他對不起你的事?瑾兒,叫她回來,我要聽一聽她到底要說什麽,除了這件,還有什麽無恥陰毒的算計!可歎我們當年都瞎了眼睛,和這樣一家人走動交好,引狼入室,養虎為患……”


    又想起佟秋水臨走時丟下的話,頓時驚疑不定,“她們難道還有後手?”


    深深不放心。


    如瑾扶了母親在軟榻上坐好,自己也歪在旁邊,兩人墊了柔軟的大迎枕安頓下,勸導:“您就不用操心了,鬧了大半夜,好生歇上一會。”


    母親這是關心則亂,急怒攻心,一時亂了方寸。


    秦氏卻念念不忘佟秋水的威脅,“她為什麽不讓你動她娘,有什麽依仗麽……”


    如瑾叫人端熱騰騰的宵夜上來,放在軟榻的小矮桌上擺好,“她依仗的我都知道,沒有任何好怕的。她姐姐要往出吐什麽,也不值得我們親自去聽。來,吃些東西墊一墊,熬夜最容易餓。”


    秦氏沒有胃口,除了心疼女兒,氣恨佟家人,更多的是自責懊悔,悔不該和佟家交往,連累女兒現而今受這樣的大罪。可是見女兒殷勤招呼,又不忍拂了她意讓她擔心,於是待劇烈的心跳漸漸平複下來,就拿起湯羹,一點一點往嘴裏送東西。


    如瑾喝了半碗細粥,見母親碗裏東西隻下去一層皮,吃得十分勉強,便停下說:“她們是何等樣人,我們是何等樣人,認真和她們生氣豈不是自降身份。您堂堂的一等侯夫人,若是被幾個不入流的東西氣出好歹,傳出去要讓人當笑話了。”


    接過漱盅清了清口,拿帕子點兩下嘴角,又道,“不管從前怎樣,事情過去了,你不必後悔什麽。人心不足蛇吞象,世人貪念總會遮蔽雙眼,做出一些想想便覺可怕的事出來,可連一家子骨肉都能為幾畝田產反目,何況我們與佟家本是普通的熟人同鄉?神相麻衣也沒本事看見誰便知他日後德行,決定和誰好不和誰好,何況我們呢。故人變心總是人之常情,不然佛家怎麽會說人生而有八苦?生老病死還在其次,天注定,躲也躲不開,唯有那怨憎會、求不得,才是煎熬人身心的首當大惡。她們要自苦其身,您和我**凡胎,渡不得她們,也唯有按著冤有頭債有主的俗人法子,該罰的罰,該送走的送走,了卻這一段孽緣。”


    送走,當然不是送到別處去,而是送上路的委婉說法。


    秦氏心疼地看著女兒侃侃而談,仿佛在議論別人家的事,內裏卻怎不知道她是單單為開解自己的歉疚?若她真能泰然處之地對待這件事,何必在對方吐口之後還聽佟家二丫頭說了那半日的瘋話!


    “瑾兒,別說了,熬夜已然傷身,更不能多言傷氣了。你感覺如何,是不是很累了?快去**睡一會,不必擔心我,現在最要緊的是你和孩子。”


    “您也去睡吧。”


    如瑾沒和母親客氣。若在平日,這種情況下她定會讓母親留在自己房裏,母女兩個同榻而眠,彼此都是安慰。可今天長平王在家,母親留在這裏多有不便,於是仔細叮囑孫媽媽等人好生服侍著,將母親送出去了。


    秦氏原本住在主屋西間,今夜得離開辰薇院暫居別處,出了院子她就問引路的王府內侍,“祝姑娘把人帶到哪裏去了?領我去瞧瞧。”


    內侍是關亥的手下,哪有不知道自家私下那些手段的,怎敢領秦氏去看,驚出好歹來可擔待不起。於是就裝傻:“夫人說的是什麽人?奴才剛換班到此,不知道祝姑娘帶誰走了,要不……容奴才四下打聽打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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